“那……你就叫我布莱克。”
妮娜不置可否， 理了理外套的衣襟，脚尖向门外转去：“走吧， 带你去住的地方。”
“网费……”
“付过了。”
布莱克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多少， 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那是必须的， 我还没有阔绰到可以让人随便占便宜。”
从前方传来的声音让布莱克感到一阵紧张， 或者说心情复杂。
那个黑心合同无情地摧毁了他对社会的信任， 他总担心一点点好处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代价。可从小时候就被教导的做人准则又让他不能心安理得地白拿别人的好处。
布莱克迷迷糊糊地跟着同级生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了那片熟悉的废墟附近。事实上，经过几天的重建，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片废墟了， 它已经显露出一座城市应有的面貌。
谁能说那场不明不白的轰炸不是老城区翻新的绝佳契机呢？
“等一等，这个方向是——”当布莱克发现一旁路牌上的数字已经超过1350的时候， 他开始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我想你大概无暇关心那种市井消息，但没准也已经听说了，这儿有一栋面向非人种族的廉租公寓， 目前临时对人类开放。”妮娜风轻云淡地说道， “罗德里斯公寓，我是那里的——”
“你住在那里？！”布莱克过去不是一个会随便打断别人说话的人， 他现在只是过于震惊了，“你和一群魔物们住在一起？”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问题，态度立刻低微起来：“我……我知道，现在社会形势真的不太好，你也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我更是应该学会随遇而安。抱歉，你明明是想帮助我。”
妮娜表情微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决定不进行过多解释，放任他擅自误会，“维克多说他需要一个助手，公寓的发展也需要有一个专业的法律顾问，我觉得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维克多？”
“也许在你面前应该叫他潜入调查比较好？他正在筹划《暴雨》的DLC内容，需要一个对游戏有深入理解的助手。”
布莱克觉得自己被一股狂喜的情绪包围了，而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这股狂喜并没有因为想起潜入调查——也就是维克多是一个幽灵而消退，他甚至开始为自己那天的失礼行径感到后悔不迭。
也许是从绝望之渊看到的那缕光芒实在是太过美丽耀眼，所以也就不会在意从那道光束中掠过的飞蝇了。
正当布莱克觉得人生再次充满希望的时候，一个凶恶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他的幻想。
“看看我们的高材生，最近手头是不是宽裕了，还交上了女朋友——那种在大学校园里无人问津的丑姑娘，你们两个倒是相配。”
穿着黑色套装，带着宽大墨镜，脖子上纹着向胸口蔓延的刺青，几乎把“我是**”几个字写在脸上的男人从老城区1362号的巷口走了出来。
布莱克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总是在潜意识里对前往老城区这件事有所顾虑。
王都的新城区受到大型秩序魔法的保护，那些将他迫害至此的黑恶势力在那里不敢轻易造次，但在老城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是不是忘了，如果不定期还钱的话，利息会越计越高的？还是说觉得自己反正还不上欠款，索性想赖成一笔坏账吧？不用担心，能考上恩斯法内大学的脑袋价值不菲，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物尽其用。”
“进行未经许可的脑实验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妮娜上前一步，挡在布莱克身前，“再加上冒充王国助学贷款，还有贿赂司法部门，这些罪行够你和你背后的人在监狱里喝上好几壶了。”
“小丫头素质不错，你调查过我们？”黑衣人笑了起来，“如果你想和高材生一起下地狱的话，我当然愿意成全你。”
布莱克脸色惨白，但还是努力地挪动了几步，走到妮娜身边，他把左手放在她的肩上，看上去像是要安抚她，实际上是在寻求支撑点，“别，别，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从下个月起，一定会按期还钱的，至少……至少等到下个月。”
“等？你知道我们已经等了多久吗？你最好弄清楚一点，你已经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了。”黑衣人说。
“我也觉得，不用再等了。”妮娜将布莱克的手从肩上掸开。
话音刚落，一条黑影像闪电似的从半空掠过，黑色的锁链像乱舞的群蛇一样将黑衣人团团捆住。
“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快把我放开！”
那条黑影落到地上，黑衣人的身体顿时僵住了：“魔女！怎么可能！”
从天而降的魔女毫不理会黑衣人的嚎叫，飞速收紧锁链。交缠的锁链很快就织成了一个黑色的茧，将黑衣人完全封闭在里面，只能听见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般的求助声。
“告诉贵族院的大人们，他们最好还是把参加大学生竞赛的精力放到治理国家上去。”妮娜冲着魔女说道。
那位魔女睁着两只死尸般的眼睛，冷冷地看了妮娜一眼，下一秒，就连带着那只黑色的大茧一起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我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布莱克还没有彻底回神，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不明白呢？你少了一个讨债人。”妮娜说。
“我的债主有无数个手下，就算解决了今天的这一个，以后还会有别人来的——而且会变本加厉。”布莱克抱住自己的脑袋，“罗德里斯的房东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拒绝我的入住请求，他肯定不想惹上这样一个大麻烦。我就知道，我不该来的。我简直是在病急乱投医。”
“贵族院应该会着手调查那家伙背后的组织，恐怕你的债主暂时没空来管你，高材生，刚才那位魔女也是七贵族中的一位派遣的。”
这声高材生让布莱克受之有愧。
“贵族院？斯特尔同学，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贵族院会出手帮你解决麻烦？”
“我只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无奈参加创业大赛的毕业生。”
“什么意思？”布莱克想到在网吧的那条新闻。
“进入第二轮比赛的项目会得到贵族院的指点，也就是说，我手上掌握着某位贵族的联系方式。既然有这种资源，总不能白白浪费，于是我就借助了一下祂的力量。”
“可是我的债务和比赛没有关系吧？还是说七贵族空闲到愿意过问这种琐事？”
“不能说没有关系，你的麻烦事后续可能影响到我的项目效益，我只是考虑到要防患于未然。更何况你的债主涉及违法犯罪，贵族院也不会坐视不理。”
“哈……我倒是希望祂们能从源头上管管这种现象。”
“嗯……”
布莱克注意到同级生话里的细节：“你说我会影响到你的参赛项目……难道说你也是《暴雨之下》的制作人？”
女大学生摇了摇头：“别光惦记着游戏了，你还有另一项重要任务呢。”
布莱克回忆了一番：“你是说充当公寓的法律顾问？”
“罗德里斯公寓，这才是我的参赛项目。”
*
再次坐在公寓一楼客厅的餐桌边时，布莱克比前一次更加紧张。
“这里的房客不会吃人，你可以不用那么警惕。”妮娜给他泡了一杯咖啡，里面加了过量的奶精，颜色看起来很浅。
“我不是那个意思。”布莱克小心地捧住杯子。天气已经热了，加了冰块的咖啡暂时镇压了他的部分烦躁。
妮娜敲着键盘：“布莱克·高宁，人类，二十二岁——你今年是二十二吧？”
“对，我想我们应该同年。”
“恩斯法内大学法学院的学生，目前休学中，罗德里斯公寓的法律顾问，潜入调查的制作助理，真是光彩照人的职业履历。”
布莱克不知道房东是不是在开玩笑。
“房间的大小在七点五到八平米之间，你对房间的位置和布置有什么要求？”
“我想有一张床，还有一张书桌就可以了。”
“既然你还担负着给维克多当助手的任务，就把你安排在他隔壁怎么样？”妮娜伸手指了指那间没有房门的独房，“105室。”
就在布莱克眺望着妮娜分配给他的那个房间的时候，灰色半透明的幽灵从一边的墙壁里钻了出来，“房东大人，还是您有办法，真的把他给带回来了。”他从走廊一路飘了过来，在布莱克对面坐下，“我想是时候在我的房间安一扇门了。”
是为了方便他未来的助手出入房间吧。
或许这只是一个时机恰好的借口，暗示他愿意开诚布公的心意。
第044章 第44章
妮娜看了一眼103室的外墙， 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那堵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就真的出现了一扇门。
“这是……一种魔法？”布莱克讶异地看向维克多，“是你的魔法？”
维克多则看了房东一眼， 将握成拳头的手放到面前， 轻轻咳了几声：“呃， 这不准确……那是一件魔法道具。”
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我想等会议结束，我们就可以继续之前中断的话题了， 我很少有机会和玩家面对面地交流游戏问题。”
“我为我那天的失礼道歉。”布莱克说，“不过‘会议’是什么？”
楼上传来几阵开门关门的声音， 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一楼的走廊上也出现了一些动静。
维克多拍了拍布莱克的手背：“字面意思， 让我们转移到二楼的会议室去吧。”
布莱克在会议室里见到了这栋公寓楼里的其他房客， 除了绿得像一棵菜的小巨魔， 还有黑乎乎的一片影子， 其他住民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妮娜告诉他：“这儿都是你的邻居，如果他们以后遇上什么法律问题就可以来找你了。”
“可是众所周知，法律不保护魔族的利益。”布莱克显得有几分为难。
“这就得靠你自己想办法了。”妮娜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你可是恩斯法内大学的法学生。”
布莱克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想起自己在过去两年内始终未能解决的非法债务问题，觉得自己恐怕要有辱使命， 但又不敢当面扫了大家的兴，于是只能一言不发。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想。
等到在场所有人的名字都亮相过一遍之后， 房东又补充了一句：“203室近日搬进了一位客人， 暂时不参与我们的营收项目，也不参加集体活动， 在他首肯之前，我们最好别去打扰他。”
“我完全没注意到隔壁住了人。”魅魔薇薇安惊讶地说道。
妮娜想了想：“嗯……因为这儿房间的隔音很好。他叫古斯塔夫，是一位吸血蝙蝠，如果各位在走廊上偶尔碰见他，还请不要太过见外。”
乌鸦陷入了思索，小声地嘟囔着：“古斯塔夫，吸血蝙蝠……”
“怎么了？”莉莉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乌鸦摇了摇头。
妮娜从圆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叠资料，分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布莱克也拿到了一份。
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首页的标题，就被其内容给吓了一跳。这难道是什么模拟经营的游戏吗——他只能如此设想，不敢将这种质问表现出来，因为其他成员的态度都很平常。
文件的封面上写着一行没有任何歧义的文字：关于夺取工业城市赫尔马岱控制权的计划。
“这么快就要开始行动了吗？”大巫妖看起来跃跃欲试。
布莱克觉得事情大概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颇为不安地翻开了文件的内页，映入眼帘的是分隔明确的代表不同步骤与阶段的数字。
“开始什么？”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接着文森特的话小声问道。
“就像标题说的那样，我们要在暗中控制赫尔马岱。”薇薇安贴心地回答了问题，“那里有大量的星屑矿藏，也是生命之树的所在地，对我们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直到这时候，布莱克仍以为她在开玩笑。为了不与会议的整体氛围脱节，他决定先将手上的文件通读一遍。
计划第一期：成立罗德里斯公寓赫尔马岱分部。
准备工作：实地考察，确定分部选址，购入土地，设置传送阵。
时间：XX月XX日
……
计划第二期，掌握工业城市运作规律。
具体内容：确定所有星屑矿点位置，工人排班规律，管理者相关情报，警备规模和构成……
时间：YY月YY日
……
计划第三期：控制主要矿脉。
……
计划第四期：取得生命之树的管理权限。
……
计划第五期：清除贵族院残余势力，实质接管赫尔马岱。
……
“等等，你们不会是认真的吧？”在一片翻动纸页的声响中，布莱克忍不住提出疑问，“这种事情已经完全超过创业比赛的范畴了，贵族院……贵族院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