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立刻对笼子里的东西有了一百二十分的把握。
照理来说，他和那头炼狱兽最好是别再碰面的，那家伙对他有敌意，要是撞上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但与此同时，他又对那家伙有几分别样的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头凶猛的小恶魔让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是他源源不断获得财富的契机，是“地狱火”的灵魂。
现在，那只小恶魔被封印在无法召唤火焰的环境中，接下去不知道会被送到哪儿，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了，阿尔弗雷德那生来充斥戏剧性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次碰面一定能给他不错的灵感。
他的大脑被创作欲望刺激得十分兴奋，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镇定，让运输业者觉得他是一个怀着理智和诚意来商量的谈判者。
而那个影子似的魔女此刻正在审视他的状态，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业者首领松了口气：“那就让你们看一眼吧，你们站到人行道上去，排成一列，不要随便乱动。”
妮娜随着学生们的阵营被挤到了一根路灯柱子旁边，要不是露西及时提醒，她可能就要撞上去了。
和阿尔弗雷德一样，她也确定蒙多就在这其中的一个笼子里。
解救蒙多是她当初提出的待处理事项之一，具体计划应该在古斯塔夫找到其下落后再进行拟定，谁知道机会降临得如此突然，她毫无准备，也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援手，她不确定仅凭自己能否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那位炼狱兽少年，但又担心错过这个机会之后，她将永远失去这位同伴。
她的命令应该能让蒙多突破法阵的封印，但火焰是一种难以控制的元素，如果不够小心，就有可能造成无辜人员的伤亡以及巨大的财物损失。
“这些家伙今天就会被送到赫尔马岱的恶魔研究所，按照研究需求被分解成各种材料，你忍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悲惨的死亡吗？”波诺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她的身边，小声说道。
妮娜摇了摇头：“不能，但是我也要考虑到轻举妄动的后果。”
“瞻前顾后有时候会坏了大事的。考虑后果固然重要，但对于你这样的存在来说，决断才是最要紧的事，没有人能在一开始就算计好一切，你要做的是决断，然后承担后果，而不是在深思熟虑中错过机会。”
“机会……”
“让我给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个建议吧，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念出这个单词就好——”波诺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小声念诵，“[火焰]。”
话音刚落，一股热浪就势不可挡地向人行道席卷而来。
正打算掀开黑布的工作人员被吓得摔在地上，刚好躲过了从牢笼之中猛地窜出来的火蛇。
罩在笼子上的布料顿时被烧得干干净净。
原本兴致勃勃在旁围观的学生们反应各不相同，有的眼疾手快地找了安全的掩体，并拿出手机疯狂拍摄，有的疯狂逃窜，一眨眼就跑出老远，还有的呆在原地，被同伴拉扯才意识到应该避险。
尖叫，火焰燃烧的声音，汽车的鸣笛、店铺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十字路口一片混乱。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波诺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冲天的火焰，愣愣地询问身旁的女大学生。
他刚刚还像一个高深莫测的前辈，现在却和这些学生们一样无措。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妮娜答道，“但是现在我要‘说’了。”
黑衣的魔女发现了值得怀疑的对象，躲避着那些热烈的火风向路边走来。
“蒙多，烧掉那些笼子，烧掉那些铁链，然后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妮娜·斯特尔冲着那只冒火的笼子命令道，声音并不大。
火焰果然开始有目的性地集中、收束，专注于啃噬那些束缚自由的物件。
“你干了什么？”魔女走近了。
“不要管我，这不干你的事。”妮娜说。她眼尖地看到了他手腕上的刺青。
“你让我搞砸了任务。我总得给我的主人一个交代。”
“站住！”
魔女对这声呵斥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迈着不容置疑的步伐，手掌中展现出那粒能够发射黑色锁链的魔力球。
面对这超出意料的状况，妮娜短暂地慌了神，她的命令再次失效了。
而就在黑色锁链向她张开领域的瞬间，炽烈的火焰将那些可怕的触手一口吞了下去。
“啧。”魔女咋舌，不满地转过身，看来他改变了主意，打算先解决那个胡作非为的纵火犯。
在他转身的同时，视野被大片的黑色遮挡了。
所有的笼子都被炼狱兽的火焰给熔化，被关在里面的旧型魔女们像乌鸦一样成群地飞了出来，成功扰乱了这位负责人的行动。
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就是一场以火焰为背景的，群鸦的混战，只有当事人知道以一敌多的险恶之处。
唰！
魔女蓄完力量，将黑色锁链彻底释放出来，所有的旧型魔女就像说好了似的，在同一瞬间作鸟兽散，逃到了那些锁链鞭长莫及的地方，然后彻底失去了踪迹。
他惨白的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等他想起去查问人行道上那两个可疑人物的时候，身后早就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的影子。
刚刚和运输业者进行交涉的大学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一双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你好啊，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我叫阿尔弗雷德·克雷斯，不介意的话，交个朋——”
魔女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给他留下一个风衣扬起的背影。
阿尔弗雷德没有穷追不舍，因为魔女很快就跃上了附近的一座屋顶，消失在建筑群后。
“看看你提了一个什么好建议！”不知道在哪里避完险的运输负责人一脸愤恨地出现在阿尔弗雷德面前。
犯了错的男大学生没有理会业者的不满，好奇地盯着那些被化得像蜡烛一样的金属：“那些笼子应该不是粗制滥造的产品吧？炼狱兽的火焰居然能达到这么高的温度吗？”
除此之外，让他感到好奇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妮娜·斯特尔说的那些话。
*
乌瑟有些稀里糊涂地走在事故现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
和那些早就已经飞得不知去处的同类们不一样，他身上还加持着贵族院留下的封印魔咒，没法随心所欲地使用哪怕是最简单的移动魔法。
不过好在这次运输贵族院只派了一个监督者（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疏忽），除非那家伙能把自己的身体分成好几份，否则他一定没办法抓回所有的犯人。
乌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着冷静，也尽可能地隐匿自己的行迹，走一些没人的小路。
他身上还穿着监狱的囚服，这让路人很难认出他是一名魔女，但在大街上，囚衣和魔女的外套一样显眼。
他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老城区1402号，罗德里斯公寓。
*
波诺和妮娜并没有逃远，他们只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回到了教室。
波诺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刚才发生了一些光凭固有认知无法解释的事情。
炼狱兽是在他说出“火焰”这个单词之后释放火焰的。
关押炼狱兽的笼子上有封印阵，在不受外力影响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动用那种种族天赋。
在妮娜·斯特尔开口之前出现的火焰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者可以把问题变得更明确一点：他的语言为什么能在那头炼狱兽身上生效？
第075章 第75章
在波诺思索他与炼狱兽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特殊联系的时候， 妮娜·斯特尔也在考虑某个怪象。
“为什么我能‘命令’炼狱兽？”
“为什么魔女没有听从我的‘命令’？”
最后两个人同时开口问道。
波诺这才记忆起刚才妮娜喊出“站住”的时候，那个魔女没有停下脚步。
在见识过研究所最近研发出来的新型魔女之后，他认为自己能够解答这个疑问。妮娜·斯特尔的言语无疑比所谓“前代魔王的手稿”有着更加精确的证明效果。
韦斯特尔一直敦促的那项研发真的成功了，不受绝对权力控制的魔女真的诞生了！
韦斯特尔那家伙， 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将那种新型兵器编入了自己的部下， 天晓得他还在暗中筹划了什么坏事！
“说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具体种族。”妮娜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拉回到当前，“我知道阿斯代伦是血族的成员， 这不代表你也是。”
看来她选择暂且将自己的问题放到一旁，先帮助别人解决疑难。
波诺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歪了一下脑袋， 他那种符合人类少年时期形象的外表使得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自然， 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老气横秋， “种族啊……我算是什么种族呢？”
“你自己都不清楚吗？”年轻的魔王皱了皱眉。
波诺面露难色。
他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呢？
他甚至无法像阿斯代伦那样用血族的身份糊弄过去——那家伙体内有吸血之王的核心， 因而不仅能够获得号令血族的权力， 也从中得到了一部分高等血族的力量， 比如操控血液。
但他什么都没有。
贵族院的同僚们都以为洛伦诺在选择拥抱死亡之前让他继承了大狮鹫的核心，实际上那东西并不在他这儿，他没有和那些怪物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最开始的时候， 参加圆桌会议总让他如坐针毡， 这种状况直到近几十年才有改善。
至于他为何能像那些怪物们一样不老不死，则是多亏了阿加雷斯的魔力加持。
不得不说， 至高魔力和绝对王权一样，尽是一些不合常理的东西，不怪贵族院会如此紧张。
“是啊……不是很清楚。”波诺含糊其辞地应道。
他担心说太多会泄露不该被她知道的秘密， 比如他和阿斯代伦的真实身份。
与此同时， 他并不觉得妮娜·斯特尔在知晓一切之后会将他怎么样。但他以为自己会抱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这位魔王缺少力量。
妮娜突然将脸凑到他眼前。由于肤色和黑眼圈的影响，那张脸乍一眼看起来沉闷又阴郁， 会让人联想到在学校遭受霸凌的孩子，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嵌在眼眶里的那双眼睛相当有神，不仅如此，那黢黑的瞳孔像是拥有吸收一切的魔力——像是一个黑洞。
“怎、怎么了……突然靠这么近？”波诺做贼心虚地侧过头去。
“一位年长的魔族曾经告诉过我，魔界有十位大贵族，人类夺走了其中的七颗核心，剩下还有魔龙、死灵和炼狱兽的核心不知所踪。”
“唔……我好像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你身上会不会藏着炼狱兽的核心？”
一个从未考虑过的角度。
波诺愣了一下。
而妮娜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我也不知道大贵族的核心是怎样继承的，但既然炼狱兽核心没有落到人类手中，那就算出现在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对吧？如果你是一位大贵族的话，那无法确定自己的种族也就情有可原了，因为大贵族往往拥有他下属分支的所有特性。”
波诺猛地摇了摇头：“这太刺激了，我没法接受……我回去之后得好好问问阿斯代伦。”
“嗯，”妮娜说，“接下去还要继续上课对吧？”
楼梯间传来学生们杂沓的脚步声和吵嚷声，亏他们能在目击了那么重大的事件之后还有心情回教室听讲。
波诺叹了口气：“恐怕也讲不了太久，治安和调查部门很快就会派人过来，这附近的人应该都要接受问询，严重点没准还会被带去拘留——我可不能被送进局子里。”
妮娜表示理解地颔首道：“我知道，如果真的有调查人员过来，我会掩护你逃走的。”
在第一个学生走进教室之前，妮娜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佯装和讲师完全不熟的样子。不过涌进教室的大学生们几乎没有关注她的存在，兴致高昂地将讲台围成了一个圈，波诺被困在圈子中心，被迫回答好奇宝宝们的提问。
妮娜坐在位子上把玩着一支签字笔，目光时不时停留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
为什么那个魔女没有服从她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