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芙顿住脚步，直起腰，缓缓回过头，目光直视那双蓝色的眼眸。
这一刻，她想，果然还是墨绿色的眸子看起来更加顺眼。
第7章
林芙岂止是知道。
她五岁那年被检测出魔法亲和力低下，皇室也出了一位几乎毫无魔法天赋的小皇子。
这就意味着这位皇子殿下，这辈子都和魔法绝缘了。
在佩利斯帝国，没有魔法天赋的贵族不算稀有，但是没有魔法天赋的皇室成员，就耐人寻味了。
林芙懂事后，大人们便时常将她和毫无魔法天赋的五皇子联系在一起，因为她在检测出魔法亲和力低下的同时，她的魔法天赋远超同龄的魔法天才，直逼和她同年出生的光明圣女。
包括她的父亲，也早早地透露出有意让她和五皇子订婚的意向。
不仅是公爵，国王和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每次参加宫廷宴会的时候，林芙都能感觉到皇后用亲热的、看儿媳妇的眼神看着自己。
原本她十七岁那年就要订下这件婚事，但巧的是，光明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到家了！光明学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校期间，专心学术，禁止恋爱。
于是这桩婚事就被推迟了。
林芙好不容易拖到了本科毕业，眼见父亲又要提起这件事了，林芙掏出了自己的硕士录取通知书。
好家伙。
公爵知女莫若父，他看出了林芙可能对这桩婚事不满，但是他数遍了适龄青年，还属五皇子是最佳人选。
论家世，对方可是皇子。论外表，五皇子蝉联三届皇城十大英俊青年榜首。而且国王和皇后看起来都很满意林芙，嫁入皇家也不会吃亏。
但唯一无法促成这件婚事的因素——当事人不同意。
林芙考虑了很久，既不用挑起她和家里的矛盾，也不会让皇室因结亲不成结成仇，给父亲难堪，就只剩下一个方法——进入光明神殿，成为光明神的侍者。
按理来说，在光明神殿内侍奉的人都应该是中级魔法史及以上，像林芙这样的魔法学徒是绝不可能进去的。
但是她拿到了捷森院长的推荐信，她可以凭借博士学位，在适当的年龄进入光明神殿。
前提是，她能够顺利毕业。
“五皇子不会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吧？”林芙用手挡住自己的唇，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做作至极。
五皇子一看她这个模样，就别过了脸，冷哼一声，“你看你哪里还有贵女的样子。怪不得只能与我婚配。”
他也算有自知之明，成年后，懂事了很多，十八岁那年就决定进入军事学院学习，前不久毕业就进了军队。
林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扮，魔法师长袍，低调朴素的学院院服，很显然就是学者的装扮，她以自己拥有知识而感到骄傲。
“五皇子又何必自贬？您不是说，全天下的女人，只有光明圣女……”林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五皇子上前一步，捂住了嘴。
五皇子涨红了一张英俊的脸，原先还算沉稳的性子一碰上林芙就变了样。
他咬牙切齿地说：“那都是儿时戏言。你再敢胡说一句，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好大的口气！
林芙恨得牙痒痒。
在她进入光明学院学习之前，她和光明圣女、五皇子同时就读佩利斯皇家学院。林芙不是没想过和五皇子搞好关系，至少不用这么僵，但是每次他一开口就是光明圣女如何如何。
林芙理论课满分，全级盛传林芙的好成绩是用她的身体健康和神明做了交换才得来的，理论课满分是普通人类无法做到的，像圣女那样的成绩才是真实的。
让她差点怀疑自己努力学习是否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应当偷偷摸摸地学习，不为人知。
当林芙好不容易找到了传言的源头——五皇子，还未质问他，就听见他在和别人说：“林芙不过是因为圣女见她认真学习到废寝忘食，在考场上饿晕，所以让让她而已。”
好啊。好啊！林芙气得鼓起掌来。
而当林芙在魔法应用课拿到垫底成绩，光明圣女满分通过后，全级的风向又变了。林芙这次没有做交换，所以她平安通过的考试，却拿到了垫底成绩，而光明圣女本来就被光明神偏爱，应用魔法学得好也是应该的。
林芙乐了。
从此，她明白了一件事。
这些人都是笨蛋。
五皇子是其中最愚蠢的笨蛋。
林芙掏出自己的魔杖，威胁般晃了晃，五皇子连忙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爱德华·卡佩，小时候被你欺负，我没有还手，不过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而不是因为我害怕你，害怕你背后的父皇和母后。订婚这件事，你不愿意，我更不愿意！”林芙讨厌五皇子此人已经到了一个极点，被他碰一下都觉得自己得把这层皮洗掉才算干净。
已经成年的五皇子早就忘记自己曾经干过什么，还欺负过她？他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他冷笑，“那就好！”
“也希望您配合一点，做出一副坚决不同意这场婚事的态度。别老上我家串门，好像我和你很熟一样。”林芙就差没把“快滚”俩字写在脸上了。
旁边的仆人嗅到了两位大人的火.药味，借着给小姐搬书的由头，从马车上将林芙带回来的书搬下来。
“小心点。”林芙看着他搬下书时不太注意，差点磕到书角了，连忙上前接过书，“我来就好。”
跟刚刚对待五皇子的态度几乎是判若两人。
林芙这个态度就像是在说，他尊贵的五皇子殿下还不如几本破书。
五皇子不屑道：“不就是几本书。”
林芙轻轻抚摸书的封面，看它的眼神如同看着自己的爱人，“你懂什么？这不是普通的书。”
“不是普通的书是什么？”
“是大魔导师借我的书。懂？”林芙锐利的眼神扫向五皇子。
借导师的名头来吓吓他！
五皇子听到大魔导师的时候，看向书的眼神都发直了，正要叫住林芙，她就扬起下巴，头也不回地抱着书往屋里走了，气得站在原地的五皇子瞪圆了眼睛，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生动的表情。
“她肯定在撒谎！大魔导师怎么可能借书给她？”
现在在皇城的大魔导师就两位，一位在他们皇室，一位在光明神殿，林芙整天泡在光明学院的图书馆里，怎么可能接触到那两位？
但是见林芙那般笃定神气的模样，五皇子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林芙抱着书上楼，路过的仆人都弯腰给她行礼。
回到自己房间里，林芙推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被自己气得半死的五皇子，高兴得吹起口哨。
林芙的房间有两个教研室这么大，随处可见的书籍，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游记，书桌上还堆着上次放假回家，没来得及收拾的魔法书籍和演算纸。
诺德公馆的仆人都知道他们小姐喜欢看书，一般打扫也只是扫一下灰尘，不会弄乱她书籍摆放的位置。
林芙在回程的路上大致翻看过了克莱德借给她的书，这三本书像是光明大陆北方的文字，她不太熟，还得回来查一下才能明白。
每次学习新的知识，林芙都不喜欢突然中断的感觉，到了饭点也是在房间用饭，一边吃饭一边看书。
当然她也会很小心地，不会弄脏书籍，但是当她看到书上的批注，手一抖，差点洒了汤水上去，好在她最后稳住了。
字迹崭新清晰，是后来人写上去的，而且用的是光明大陆通用语，所以林芙不用翻译都能看懂。
【这一页往后十页不用看。】
林芙扫了一眼，发现被批注的这一段是作者自述他的生活过得有多么苦闷，甚至想要一头扎进幽冥海域，负面情绪爆棚。
她的指尖扫过那句批注，猜测这会不会是她的导师所写的。
字迹清晰漂亮，字母连在一起，底部像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林芙乖巧地跳过了这十页，继续往后看，在笔记本上记下觉得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书上的批注出现得比较频繁了。
当笔者说不会用魔法的人在幽冥海域活不下去的时候，批注写【此言差矣】，笃定得像是他不用魔法就在幽冥海域生活过。
笔者写，海妖用美貌迷惑人心，好在他本人意志坚定，抵御住了它的诱惑。
批注：【那不是海妖，海妖用歌声迷惑人心，此类生物样貌丑陋，美丽的是人鱼。笔者连自己遇到的是海妖还是人鱼都没弄清楚，真的抵御住了诱惑吗？】
林芙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
当她翻过一页，批注又一次出现了。
【今日暂且看到这里。小结：幽冥海域黑暗生物众多，于中级魔法师而言过于危险，建议与军队或者魔导师同行。另外，海上的烹饪条件一般，最好自带食物。】
林芙这才抬起头，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天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原来仆人进房间给她点过灯，她看书看得过于入迷，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过。
她在想，书写批注的人会不会是自己的导师呢？
林芙掏出了克莱德递给她的那张金卡，卡面上有他本人用魔力刻下的签名印记。
和批注的字迹一样，排列整齐，在写字母C的时候，第一笔会先往下重重落一笔，然后再划出一个流畅的圆弧。
从批注来看，批注者的性格自信坚定，这种自信和坚定来自于他本身，好像无论什么难题，到了他的面前，都会有一个准确的标准答案。
林芙自认为她对于魔法的理解到了一定的程度，也不敢说自己遇到任何关于魔法的难题都能够解出来，在学习知识的时候，她永远抱着一颗敬畏的心。
如果是换做另外一个人，林芙会想，这人得是多么高傲自大的一个人，竟敢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可是……
林芙想到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他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谁也看不出来他有大魔导师的实力，又或许是他过于美丽的容貌遮盖住了他本身的实力，但当他说话的时候，不管他说的话有多离谱，都让人忍不住相信他。
克莱德教授是不一样的，如果是他的话，肯定都能明白她的困惑。林芙握着羽毛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戳了戳。
她抽出了一张魔法信纸，在上面书写下自己看书时出现的困惑，将信纸和金卡放在一起，火漆盖上诺德家族的印章，附上了魔法。
“送给光明学院的克莱德教授。”林芙对着火漆印记吹了一口气，信封就化成了一个千纸鹤，扇着翅膀朝光明学院飞去。
林芙并不担心这会被其他人截住，除了寄信人和收信人之外，在拆开信封之前，不会有第三人看到这只千纸鹤。
寄出信后的林芙像是完成了一件心头大事，洗漱完就安心睡下了。
睡梦中的林芙似乎听到了什么淅淅沥沥的声音，但因为脑力活太累，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
这边，光明学院的克莱德刚回到自己的宿舍，便听到了他的窗户传来了“笃笃”的声音。
他走近窗户，看到被大雨打得脑袋不住往下点，努力抬起头的小千纸鹤。
克莱德：？
他打开窗户，小千纸鹤如同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妈妈，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刚用了避水魔法的克莱德正要接住湿哒哒的千纸鹤，千纸鹤却被他的魔法弹开，跌落到了他的书桌上。
千纸鹤一只翅膀被撞得折弯了，便晃晃悠悠地用另外一边完好的翅膀平衡身子，还拍了拍自己弯曲的翅膀，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然后努力地扇动一只翅膀，锲而不舍地朝着克莱德再次飞去。
寄信魔法，千纸鹤的性格与施法本人性格相似。
克莱德认出了这个魔法，被它的小动作逗乐，开始好奇施法者是谁。
他解除了避水魔法，捏住千纸鹤的脑袋。
千纸鹤触碰到他的掌心，就变回了信封的样子。
克莱德看到眼熟的家徽，还没认出寄信人，打开信封取出信。
“致我最敬爱的克莱德教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克莱德看完第一行，眼皮直跳，扶额，又好气又好笑。
不用看落款，他已经从来信人的语气认出来了。
是他过分热情的学生。
第8章
魔法信纸防水，防风，防火，居家旅行必备，所以即便外面大风大雨，它也能顺利到达收信人的手里。
信里首先表达了对克莱德借书给她的感谢，再三保证她一定会好好爱惜书籍，等她回来，一定会完好地把书还给他。
克莱德原先想的便是把书送她，而不是借给她，这一借一还，又产生了交集，两人的交集过多，到时候对他的行动反而不利。
“关于书中的内容，学生有些疑问。”林芙提问的方式是先讲自己的理解，然后再根据书中的内容提问，这样可以让不了解自己的老师知道她目前的学习进度，在给她答疑的时候，也能根据她的理解程度，给她解惑。
克莱德对林芙的了解确实不算多，前面的问候还好，等到了提问的这部分，林芙的语气就急转直下，仿佛是对自己的上司报告工作一般，用简练的语言说明了她的困惑。
原先的克莱德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更不打算回信，但是当他看到林芙附上了一份食谱，他捏着信纸的动作顿了顿。
“老师批注上说，海上的烹饪条件不太好。学生在一本自传上看到过一份食谱，笔者曾经被流放于幽冥海域，或许他的这份食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学生尝试着做了一下这道菜，发现口味有些清淡，于是对其进行了改进。食谱如下：……”
这份食谱的食材取自幽冥海域的弗鱼，从如何辨认食材到捕捉食材，包括弗鱼的习性都写了上去，火候大小，调味料的多少，什么时候添加哪一味的调味料，都写得清清楚楚。
克莱德对这份食谱非常熟悉，熟悉到他知道林芙改动了哪里。
因为这份食谱，就是他的第一任转世所创。
记忆恢复之后的克莱德对自己的每一次转世都有记忆，他甚至记得那一世的自己受到多少道光明神罚，他的功绩如何被人瓜分，世人又如何用最肮脏的字眼唾骂他，最后如何落得一个流放的下场。
墨绿色的眼眸充斥着浓郁的杀意。
克莱德再次把这段看了一遍，捕捉到“自传”两字，眼里的杀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耻感。
人类的情感丰富，甚至能影响到他的生理。他能感觉到自己头皮发麻，脸颊发烫，温度迟迟都无法降下去。
黑暗神的第一次转世猝不及防，没有留下后手，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一位神明。所以生在光明大陆的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天资聪颖，还为人类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却只是因为没有信仰，不信仰光明神，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