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脸色大变:“你阿娘走到如此境地都是被你身后这个狐狸精所害,你竟然到现在还护着她?”
秦世琛顶撞道:“阿娘有气冲儿子来,又何必为难她?”
“好啊好啊,亲娘的话都不听了,要你又有何用?!”秦老夫人握刀捅来,主打一个六亲不认,“今天就成全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乔欢扶额,“好二爷,人家都是先服软再劝和,你怎么还火上浇油呢?”真真是拱火的第一把好手。
秦世琛多少会些武,轻轻松松就卸了秦老夫人的刀,从后控制住双手,将她揽抱入怀。而后对乔欢道:“我就这脾气,不像秦世卿,和稀泥的好手。”
又来了又来了,秦世琛不论做什么都爱和他哥比一比。乔欢实在没心思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万一碰上她想要引出洞的大蛇,那可就麻烦了!正要开口让秦世琛快快带着邓氏二疯子远离这里,就见秦世琛脸色骤变,“小心身后!”
原来是邓洛书终于从树干中拔出了刀,毫不犹豫地再次刺向乔欢!
秦世琛鞭长莫及,乔欢没有防备,动作一慢,眼看着尖刀就要贯穿前额,突然,嗖得一声,一支羽箭擦着耳畔飞过,带起一道冷风,径直贯穿邓洛书的右肩,往后一带,箭头钉入身后四人合抱粗的大树。而邓洛书的肩膀卡在树与箭尾雪白的羽毛之间,稍一动右肩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此情此景,秦世琛松了口气,乔欢却煞白了脸。
只听有男人嬉笑的声音响起在身后,“二哥的弓箭又见精进了!”
泥土小路上山的方向,有两名男子分手拨开斜探而出的花枝。两人差不多高,一个容长脸,一个方圆面,而他们高挺的眉骨,像极了乔欢所熟悉的邺十二。
被喊作二哥的容长脸低头看了眼手中长卷,又保持头颅不动,只抬目睨了眼乔欢,原本平直的唇线忽然向左斜起一道弯弧,“老五啊老五,真是天助咱们。瞧,小十二心心念念求娶的公主殿下,可不就在眼前?”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但乔欢确定,眼前这两位,就是南邪的二王五王无疑了。
这就是她要引出的大蛇。只不过,眼下的情形,比她预想中的多了几个呆若木鸡的人。
邓洛书被钉在树上,痛得出不了声。秦老夫人痴痴看着乔欢,一张嘴张的老大,能看到最里面的后槽牙。秦世琛也恍如被雷击中般,呆呆看着乔欢,半天挤出一句:“公主殿下?”
二王呼衍戚卷起手中卷轴,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那长卷所画应当是乔欢的画像。“谁人不知西迟的小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被这等大魏贱民所伤?既然殿下没带侍卫,那么本王就来替殿下出口恶气。”
他两掌一拍,下山的小路围来几名披甲的南邪兵。五王呼衍译踱步至邓洛书身侧,握住箭羽,左右晃了晃,邓洛书当即疼得尖叫一声,惊飞林中栖鸟。
看着美人吃痛,呼衍译笑得愈发奸邪。他招来一名小兵,自箭筒中两指挑出一支羽箭,不待众人反应,猛地插入邓洛书的左肩!
乔欢闭眼别过头去,能听见邓洛书急喘的泣音。
且不说邓洛书几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为了一己之私又害死多少无辜百姓,这种人,死不足惜,乔欢一点不想救。就算乔欢想让她死个痛快,此时此刻也绝说不出口。南邪人嗜血狠辣,往往越求饶,他们会越尽兴,反而变本加厉把你虐的更惨。走到这一步,乔欢能做的唯有沉默。呼衍译觉得没意思,或许会给邓洛书个痛快。
只听两声哀嚎,又是两箭分别插入邓洛书的左右腿。而最后一箭,直贯胸腔正中,那里避开内脏,并无要害,甚至涌不出多少血,但疼痛却一点不比另四处伤口来的少。
这种死法叫“困灵”,乔欢从前听小邺十二讲过,是南邪最狠毒的三十六刑中的一刑。
受刑者被捆于木架放在渺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五支羽箭贯入受刑者的四肢与胸腔,血很难渗出,但风摇箭羽,晃动箭身,受刑者会感受到四肢撕裂般的疼痛,那种滋味,还不如五马分尸来的痛快。
到最后,受刑者要么被戈壁滩的烈日烤死,要么被夜里骤降的气温冻死,要么就是被疼死渴死或是饿死,最惨的,会被戈壁滩中的饿鸟啄食而死。而他们死后,灵魂依旧被五支羽箭钉死,升不了天,入不了轮回,只能永永远远困灵于木架,得不到往生。
呼衍译用刑手法之娴熟,可见过往没少做。其人心之歹毒,亦可见一斑。南邪王位要是落入这种人手里,西迟与大魏恐无宁日。把南邪王子想上一圈,乔欢不得不承认,邺十二,姑且算是一堆烂桃里比较好的那个吧。
助他上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处理完邓洛书,呼衍译又诡笑着看向秦老夫人,“这位瞧着有点老啊,给你插几箭好呢?”
秦老夫人惊骇得直往秦世琛怀里缩,口中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忽地想起什么,她连滚带爬抱住乔欢的裙角,“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之前是我不好,我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乔欢心道,这根本就不是有眼不识泰山的问题,你要是与人为善,又怎能惹来泼天大祸?不过这是她们之间的恩怨,呼衍译如此强横,连她的意思都不过问就要随意处置人,岂不是把她当成一尊任人摆布的木偶娃娃?
呼衍译示意小兵捉秦老夫人过去,乔欢绕步挡在她的身前,“放他们母子走。”
二王呼衍戚道:“公主殿下真是善心,连视你为仇人的恶妇都能放过。”
乔欢抽出腰间匕首横于侧颈,“本公主再说一遍,放他们母子走!”
西迟这块香饽饽,既然邺十二想要,二王五王自然也想要。她活着,他们就可以以她的性命要挟西迟国主出兵帮他们争夺王位。而若是逼死了她,那么西迟国主滔天的怒火他们南邪未必承受的起。
果然,二王都目不转睛盯着乔欢手中的刀,生怕她一个失手伤及自身。
“放人。”呼衍戚妥协道。
守在下山路口的小兵退至两侧。
秦世琛背起晕厥过去的秦老夫人,担忧道:“你怎么办?”
乔欢道:“能走一个是一个。”
秦世琛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是闭嘴背着秦老夫人下了山。许多年后,秦世琛想起这一天,当时想说什么,他已记不清了,但那种纠结犹豫的感觉,却依旧清晰。
他放心不下留乔欢一人在如此险境,却又害怕,自己会命丧于此。
他以护送阿娘下山之名,为自己的自私与怯懦做了掩饰。
那一刻他才明白,乔欢说得没错,他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秦世琛走后,乔欢环顾四周想着该如何脱身。呼衍戚自然看得出她的小心思,笑了笑,道:“公主殿下最好*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否则――”他招了招手,小兵押来一人,“他会没命。”
是熟悉的石青[袍,额前一缕碎发垂下,唇角溢出血珠。
他们押来的,正是秦世卿。
第54章 重云开(四)
阿欢,来。
知道用秦世卿的性命相要挟,看来也是做过功课的。乔欢收刀入鞘,别回腰间。忘了派人护好她所在意之人的安全,真是百密一疏。
见乔欢僵立在原地,呼衍戚招呼小兵道:“来,拖近点,让咱们公主殿下好生瞧瞧!”
他用了“拖”这个字。乔欢这才注意到,秦世卿被两名南邪兵架着,双腿浑似棉花做的,软哒哒拖在地上。靠至近前,从远处看坠在唇边的细微血丝逐渐放大,那是鲜血凝成的深色血痂。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遮住秦世卿素来柔软的眉眼,想来此刻意识并不清醒,不然,他不会在见到她后还保持着垂头的姿势。
把人打成这样,乔欢明白,呼衍戚与呼衍译是想以此来告诉她,她若敢跑,他们有的是办法抓到并折磨她所在乎的人。这个人可能是秦世卿,也可能是阿福,也可能是大魏或西迟的无辜百姓。
呼衍译以凌虐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为乐,他一把抓住秦世卿高束的发髻,迫使低垂的头颅高高仰起,发根传来密密麻麻的剧痛瞬间唤醒秦世卿昏昏沉沉的神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喂,醒醒。”呼衍译抽出腰间软鞭,重重拍过秦世卿的脸颊,顿时一道鲜明的红痕自颧骨连至下颌,“睁眼瞧瞧站在你眼前的是谁?”
原本交织紧阖的睫毛缓慢分离,颤抖着,仿佛在压抑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乔欢站在五步开外,尽管五脏六腑都紧紧揪在一处,但最后一丝理智不断警告着她,不能上前,不能拦着呼衍译,不能求饶,否则,谁都不能顺利脱身。
模模糊糊地,乔欢听见秦世卿一直在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一个字:
“走。”
眼睫一颤,乔欢咬了咬唇,没说话。
想象中高贵的公主殿下惊慌失措与跪地求饶都没有,呼衍译只当自己不够狠,一脚踢上秦世卿的膝窝,让他伏跪在地。“魏人,狗都不如!”他放声大笑,“等南邪踏平大魏,你们,都是连给本王提鞋都不配的奴!”
这一脚,直接把秦世卿给踢清醒了。他手掌支撑在地分担部分身体的重量,朝着乔欢膝行几步,又被呼衍译踹倒。
一只黑靴踩上秦世卿留有鞭痕的侧脸,用力,脸骨摩擦着靴底咯吱作响。
不知怎得,秦世卿忽然想起闲时听的散戏,戏中痴男痴女路遇匪徒,总要上演一场你走你快走别管我的拉扯戏码,能脱身的那人往往总不愿走,宁做一对亡命鸳鸯也绝不一人苟活。
当时他还对陆庸笑说,戏曲无趣,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词,毫无新意。
但戏中场景在自己身上上演时,他才惊觉,不是戏曲无趣,而是生死关头,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所爱之人别做傻事,能活则活,而他能想到的话,也就只有那么一句:“别管我,快走。”
他直直地看向乔欢,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他物。倘若目光有实质,乔欢大概已经被推出到三里之外了。
但乔欢并没有像戏中女子一般拒绝逃生的机会,宁死也要和情郎不离不弃,而是道:“我倒是也想走,但你问问他们放人吗?”
语气是满不在乎。
“二王子,五王子,抓人前你们不妨仔细打听打听,他一心一意要纳我做妾,还跟自己的小青梅纠缠不清。本殿下堂堂西迟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也值得你们抓来要挟我?”冷哼一声,“打,随便打,刚好帮本殿下出出气!”
呼衍译动作一顿,脚力微松,细看乔欢,神色不改,冷漠依旧,仿佛这个男人的生死当真与她无关。
呼衍戚问道,“公主殿下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
乔欢双手背到身后,“这还用装?他要是没做那些事,本殿下至于离开秦家返回西迟?”忽地,她看向前方,眼睛一亮,“咦,邺十二!你来的正好,快帮我作个证!”
呼衍戚兄弟双双回头。
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乔欢迅速拽下扎袖系带上坠着的两颗大珍珠,一个旋身冲起力道,珍珠脱手而出,分道而去,双双击中呼衍戚与呼衍译牙床的位置。
呼衍译被打的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咕噜咕噜,呸!一口血沫吐在草叶儿上,还附带两颗白白的牙。
怒气冲冲抬头,乔欢早已扶了秦世卿起身,重新横刀抵上自己的侧颈。
“让开!”乔欢边撤边呵退拦路的南邪兵。
呼衍戚和呼衍译岂能像放走秦世琛母子一般放他们离开,乔欢退一步,南邪兵就压前一步,秦世卿逐渐觉出不对来,“这是上山路。”
乔欢道:“别说话,你跟着我走便是。”
秦世卿心中一暖:“好。”
退至一处二岔口,有棵手臂粗细的小树连根拔起,像是被前日的暴雨冲倒的,把左边小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但乔欢知道,这是牟迟的手笔。
只能往右而去。
没走几步,便是一处地势渐高的石林。嶙峋怪石劈出无数小径,有的相通相连,有的死胡同一条。人入其中,便如游鱼入海。南邪兵想绕道包围?甭想。想从后追击?一人宽的窄道,十人追和一人追毫无区别!
乔欢一推秦世卿,“快跑!”
呼衍戚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沿一条路追,当即十余名南邪兵四散开来。
眼前,如刃巨石将小路劈作两半,秦世卿刚要往左跑,就听乔欢阻拦,“往右!”
跑了没几步,就听另侧小路传来一声痛叫。“别过来,有铁钉!”
又到一个岔路,乔欢果断道:“往左。”
另侧小路哎呀哎呀痛叫声一片,“别过来,有兽夹!”
第三个岔路口,秦世卿仔细留意了下,只见石壁上有个鸟屎样的白点,偏右,紧接着,就听乔欢道:“往右。”
这次,左侧传来扑通巨响,“别过来,有坑!”
接连通过七八个岔路口,都是鸟屎偏向哪儿,乔欢就指哪儿,秦世卿隐约猜到,今日这场追杀,极有可能是乔欢以身作饵,早早布下的反杀之局。
穿越石林后,南邪兵折损过半,所剩不过三人。呼衍戚觉出不对,却听活似踩了狗尾巴“啾”得一声响,只见白日晴空炸开一朵绚烂烟花,这意味着,不出一刻钟,他们就会与乔欢的暗卫短兵相接。
“二哥,快追啊!”呼衍译催到。
呼衍戚压着怒气道:“弓箭手呢!”
呼衍译阻拦:“不可!二哥,西迟咱们惹不起,拓跋欢伤不得啊!”
望一眼越跑越远的两道身影,乔欢始终跑在秦世卿身后,形成一道自带免死功能的人形盾。呼衍译气到咬牙,“继续追!”
山风将这三个字送入乔欢耳中,微微侧目,果见南邪的五个傻子呆驴似的追了上来。
石林这条路,所设陷阱之多不可能看不出是有人故意为之,更何况她释放烟花,牟迟很快就能带人前来,不论如何,此时都不再是追击的好时机。
但到底是那南邪王位迷人眼,贪欲战胜理智,才令呼衍戚兄弟做出了误判,总以为能冒险一把,在牟迟赶来之前把她抓到手。
可惜呀,有时候,赌着赌着,命就没了。
“阿欢,来。”三块岩石垒出的坡顶,秦世卿朝乔欢递出一只手。
乔欢注意到了称呼的变化,犹如一根苇草轻轻拂过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快点。”豆粒大的汗珠顺着秦世卿的脸颊滚落。
不再迟疑,乔欢接受了他的好意,两手紧握,稍一用力,乔欢就轻巧地跃上了石坡。
穿过一片不算大的茂林,视野豁然开朗。从这里望去,能俯瞰宣州城的整座城池。倘若平时闲来无事,此处定是个散心的好去处。但眼下,对秦世卿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无路可逃。
前方,是一处断崖。
“没跑错吧?”秦世卿问。
乔欢拍拍他的肩,“放心,跑不错。”
呼衍译的声音紧随而至:“拓跋欢,跑,你再跑?”
装作无路可退的慌张模样,乔欢拉着秦世卿退到平台探出的尖角。“别怕,大不了从这儿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