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晚只有她孤身一人,她百分之百会拔出藏在她风衣口袋里的那把铂莱塔。陈北檀送她的这把防身用的铂莱塔,她的指尖已经扣上了板机,一触即发。
她的安全机制不止是心理,更有生理。她害怕的不是那个要抢她手表的男人,她害怕的是她不受控制时会开枪打伤或……打死他。
“为什么。”庄少洲掂了掂这把半自动手枪,非常专业且经典的型号,这把枪甚至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款式。
订制款,枪身上刻着她的名字,Tanya。这把枪陈薇奇一早就有,也许陪伴了她好几年。
“哪有为什么,你能带枪我不能吗。”陈薇奇嗔了他一眼,倔强地反驳,要堵他的话。
“嗯,可以是可以,但………”庄少洲环抱双臂,换了一种好笑又奇异的目光打量陈薇奇,像发现了新大陆,声音沉沉的,很性感,“你这种喜欢玩钻石的娇花,不像是喜欢玩枪的。”
玩枪的陈薇奇,是不一样的陈薇奇,他很喜欢。
陈薇奇:“少刻板印象,我枪法很准的。”她接过枪,在手掌中灵活地转了一圈,像庄少洲展示她不止玩,还玩得很顺手。
“好了,走吧。”陈薇奇不愿再和他讨论这件事,匆匆把枪塞回口袋。
Mike早就把蛋挞和咖啡买了回来,但不敢吱声,低着头,一副等待领受训斥的老实模样。好在老板和先生谈得愉快,根本没空搭理他。
陈薇奇让Mike把东西拿来,她把咖啡给了庄少洲,自己留着蛋挞,随后说了一句回去吧,转身就走。
庄少洲握着那杯热摩卡,尝了一口便不再喝,受不了美国的致死糖量,于是一直握着,这种烫意让他无端回想起陈薇奇手指的冰凉,冰得不正常,像一截埋在雪里的玉簪子。
陈薇奇两手抄在风衣里,高跟鞋踩得很稳,长发被风卷起,纤瘦的背脊挺得很直,茕茕孑立着,似有一股过刚易折的破碎。庄少洲只是觉得哪里被他忽略了,脚步很慢。
“不对。”他忽然开口。
陈薇奇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望他。他很高,她需要略微仰起脸来。
庄少洲眸底映着灯火,也映出她略带苍白的脸,声音低而温柔,“为什么枪声响起,你会害怕到发抖。宝贝,枪法很准的人难道会怕枪声?”
陈薇奇滞着呼吸,抄在口袋里的手攥成拳头,她现在确定了,她就是庄少洲的对手,是那个倒霉的对手,被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透。
庄少洲锃亮的黑色皮鞋上前一步,抵住她银色的鞋尖,光影交错中,宛如一头黑豹徐徐逼上来,不凶,反而很温柔。
他看着陈薇奇耳边流光溢彩的钻石坠子,摇晃着,他曾观察到的所有琐碎的细节都在慢慢地交织成网,捕捉她。
她习惯环抱住自己,她喜欢缩成一团的姿势,过于封闭的内心,偶尔不经意流露的破碎感,听到枪声后惊弓之鸟的颤抖……这些都是非常细微的碎片,被隐藏在她坚固的面具之下,要很用心很认真的人才能一片片拾起。
庄少洲很轻地深呼吸,手掌缓慢地握上陈薇奇的双肩,“薇薇,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陈薇奇不知道该说什么,苍白艳丽的面庞闪过一系列混乱的情绪,从紧张到恐惧到深深的疲惫,她最后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庄先生,你太聪明了,你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庄少洲低头吻她唇角的那一点笑容,灼热的气息很性感,“宝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斯坦福读的是心理系。我观察过很多比你复杂的实验对象。”
他在加州著名的Mongkot心理诊所实习过两个月,他见过有抑郁症的孤儿,被校园霸凌后患上双相的男孩,家庭暴力留下应激创伤的妻子………
“……………”
陈薇奇咬了下唇,难怪她在他面前像透明人,她忽然不爽地打了他一下,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胸口,苍白的脸色布满了红晕,“庄少洲,你不准私自观察我。”
庄少洲轻轻环住她的手腕,坦诚着:“抱歉,我可能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从见她第一面起就要观察她,观察她的眼睛,动作,姿态,语言,刻意的,不经意的,一切的一切。
陈薇奇被他捉着手,贴上他心脏跳动的地方,他的心跳很平稳,强劲而有力,衬衫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烫着她冰凉的指尖,她喜欢这种温度,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宛如握着他的心。
“所以我是你的实验对象吗?”
庄少洲按住她的手背,让她贴得严丝合缝,“你是我的恋爱对象。”
陈薇奇笑起来,艳丽到了无生气的脸也生动起来,她抬眼,笔直地看进他眼底,用一种解剖自己的方式,轻轻地说,“我十四岁时被绑架过,枪声也许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之一。如果你想听,我愿意说给你听。”
庄少洲一时沉默,就这样一动不动看着她,紧着缓着一阵阵涌上来的心痛。
他用力抱住她,又怕太用力让她疼,手掌抚过她的长发,“我们去个更安静的地方。”
……
回到房间,陈薇奇换下了高跟鞋,又泡了热水澡,裹着比丝绸还柔软的羊毛毯,毯子是烘干过的,带着洁
净的花香气,她很舒服地蜷在庄少洲的怀里,没有穿鞋,白皙的脚趾从卡其色的毯子里冒出来。
两人坐在花园的户外小沙发上,乌粉色的夜空无边无际,远处绽放了几朵金色的烟花,不知是庆祝什么。
“深水湾富豪绑架案不知你耳闻过没有,绑匪索要三十个亿的天价赎金。”
“所以那是你?”庄少洲难掩诧异。
“我和我大哥。”陈薇奇声音很淡,“那一年爹地爆出私生女的丑闻,家里前所未有的乱,妈咪去了国外散心,爹地处理那边的事,也经常不回家。陈公馆就只有我们四兄妹住,那姓麦的应该提前半个月踩点,在我和大哥放学的路上撞了我们的车。”
麦家啉把他们锁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整整48个小时。当时曾文兰在国外,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陈烜中在飞机上,联系不到。陈北檀用自己换了陈薇奇逃出去。
当年,警署出动了大批特警和警察,包围了那座工厂,绑匪提出要陈薇奇一个人孤身进到工厂,把八千万的现金和金条带进来。其余的钱要打在绑匪指定的海外账户。
八千万现金和金条很重,陈薇奇根本拿不动,于是绑匪答应能再进来一个人,但必须只能是陈家的女人。
陈家一圈亲戚,没有谁敢陪陈薇奇进去,真刀真枪之下,没有人敢冒这个险,谁知道会不会丧命呢?
陈薇奇哭着求她们,没有一个人敢。
最后,居然是陈心棠的母亲静姨主动站出来,陪陈薇奇进去。两个女人拖着装满钞票和金条的行李箱,进了那座废弃的工厂。当时,陈薇奇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神经紧张,濒临撕碎的边缘。
庄少洲听到这里,心中像被刀割,不由地抱紧了怀里纤瘦的身体,吻她的鬓角。
陈薇奇笑着推了推他,示意没事,“你知道吗,当时那个绑匪的枪走火了,好大的声音,回荡在工厂里。外面警察听到枪声后都有些慌乱,埋伏在外面的狙击手下意识开枪,子弹射了进来,第一枪打歪了,打在麦家啉的身上,把他的枪打掉了。他要去捡,静姨扑过去把枪踢开,随后他扑过来要拉我陪葬。狙击手开了第二枪。”
这一枪打在了绑匪的头上。
砰的一声,血像烟花一样喷射出来,落在陈薇奇脸上。
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用手去抹脸,抹到了一脸的血,这个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所以我害怕枪声。”
“别说了。宝贝。”庄少洲声音微颤,去吻她,吮吸她唇齿里甜和咖啡的涩。
陈薇奇在他的吻中流下泪来,是生理上的眼泪,她其实不想哭,“我好多次做梦都梦到那一枪。梦到人的脑袋在我面前炸开。”
庄少洲就这样看着她,看她眼泪流到腮边,滴下来,砸在他的手背。
陈薇奇:“既然摆脱不了恐惧,我只能面对和战胜它。所以我去学了枪。”
一声又一声的枪鸣回荡在身体里,十五岁的女孩为她自己制定了残忍的脱敏训练。
她不信自己会被恐惧征服,她选择了握住这种恐惧。
第48章 我教你 她的秘密
陈薇奇第一次拿枪是十五岁,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少女,没有现在高,也没有现在的力气大。那是一把经过改造的格洛特手枪,她头上戴了降噪耳机,教练反复问她可不可以,她说可以。
过程并不顺利。
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出第一枪时,她还是吓得脸色发白,手臂被巨大的后座力震得发疼,枪直接飞了出去。
尖锐巨大的枪声一直回荡在耳畔,怎么甩也甩不掉,直到最后变成了类似耳鸣的空旷。
十五岁的少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脱敏,未免太过残忍。她连吃饭、上课时都会走神,无法集中注意,睡不着觉夜夜都做噩梦,连陈北檀这种对自己够狠的人都看不下去,勒令陈薇奇不准再去射击场。
陈薇奇就躲在被窝里,戴着耳机一遍遍去听枪声的录音。她太倔了,倔到让人讨厌又心疼。
后来,她拿枪的姿势越来越稳,射出的子弹也越来越精准,对枪声也越来越镇定,她第一次打中十环,第一次拿巴特雷,第一次跟随陈北檀去德国森林打猎,第一次有了自己专属的枪——陈北檀送她去英国读书,临走时给了她这把博莱塔,并告知她一切手续都为她办好了。
陈北檀永远做有备无患的事。
“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这把枪,薇薇。异国他乡,哥哥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好自己。”
在这个喧闹又宁静的奇特夜晚,陈薇奇蜷在庄少洲的怀里,对这个她认识四个多月的男人说她的过去,说她的秘密,展示她最脆弱的疤痕。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说出口,似乎没有陈薇奇想得那么艰难,甚至是松了一口气。
她从不对外人提起这件往事,陈家人对这件事也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参与这件事的警察都被锁了口,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公众只知道发生了一起富豪绑架案,但不知道绑架的是谁。
就连和她认识几十年的易思龄,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桩事的存在,不闻其中细节。唯一知道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细节的外人就是周霁驰,而现在,庄少洲也知道了。
“大概就是这样,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陈薇奇在他怀里仰起脸,手掌撑在他的小腹,像一条侧躺的美人鱼,很放松的状态,全程娓娓道来的语调都平静而温和,就像是讲故事。讲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
她不是用揭伤疤来博取怜惜的女人,她不需要怜惜。
庄少洲望着陈薇奇明媚的笑容,一时陷入深深的沉默。他心中有难遏的痛感,潮水般涌过来,从脚踝淹没到心跳,直至淹没呼吸。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陈薇奇,是五年前在陆家的晚宴。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传统老派的晚宴,偷闲地,靠在庭院的廊间抽烟,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陈薇奇穿一袭华丽蓝色鱼尾长裙,被一群少爷围着,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是保持笑意,下巴扬起,很骄傲的姿态。
他当时就笑了,颇为轻慢地想着,这是哪片海里游来的人鱼,骄傲得像是要碎掉,挺装的。
不会有人相信,一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女孩,会带着一种破碎感,破碎是不吉利的词。她该得偿所愿,该花团锦簇,该娇贵肆意,该顺风顺水,岁岁平安。
庄少洲无法想象,一个上初中的女孩用躲在被窝里听枪声来脱敏。
“怎么不说话。”
陈薇奇不喜欢庄少洲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这让她觉得她在被人同情,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他的胸口,停住,笑容淡了几分:“不要同情我。如果我说这些是需要你同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开口。”
庄少洲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随后含住,吮她的指尖,温热的舌头擦过她指节夹缝中那层薄薄的茧。
他吮着,那双幽深的,锐利的,像豹一样的眼睛同时盯着她,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注视。
气氛本来还有些沉重,这样一来,都尽数化为暧昧。
陈薇奇打了个哆嗦,人都软了,觉得这种含手指的动作未免太色情,何况他长得这样勾引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