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之中,白色的烟雾穿过门帐,逐渐笼罩在帐中唯一的小榻之上,随风而入的不止艾烟,还有祝祷间步履诡异的巫医。
艾烟安神,但在榻上昏睡的青年却并不安宁,i丽到让人失神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头微蹙着喘息艰难,似乎陷在了一场难醒的噩梦中。
胸口被浸满麻药的的细布覆盖,有暗沉血迹自布下透出,整个人也被用白绸紧紧束缚在小榻之上。
“启!”
随着巫医的一声大喝,有甲士托盘而出,其上分置有细布、艾汁、药泥及一柄形似柳叶铜制小刀,其刃锋利,隐见寒芒。
在待巫医用艾汁清洗双手及小刀之后,接到示意的姜泽与另一位青年跪坐在床榻之前,紧紧束缚住了青年的四肢。
帐内众人的目光瞬间从巫医的身上汇集到了床榻之间,治疗方案在从踞牢关赶至此地的路上已制定好的,但因其过于惊世骇俗而为众人所不能接受,最终由傅泓力排众议拍板同意。
但此时此刻众人心中还是一阵惊疑,毕竟对太子之躯刀剜火炙,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只见巫医揭开细布,手起刀落间就剜出了刺在青年胸口肌理间的箭头,鲜红的血瞬间从伤口处涌出,一直昏睡的青年在疼痛中痉挛,却因人力的束缚动弹不得,喉咙间溢出痛苦的呜咽。
“火。”
剜出箭头的巫医手下不停,用浸泡了艾汁的细布对伤口略作清洁之后,抬手吩咐。
立于其后的甲士从一侧的火盆之中抽出一柄烧红的烙铁,以厚布包裹其柄,递到了巫医手中,伤口在高温炙烤之下迅速止血,而床榻之上的人早已因极致的痛苦导致虚脱,唯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还有气!
众人高悬的内心微微下落。
将特制的药泥均匀的涂抹在烙伤之处,再以干净的白绢将其厚厚包裹,巫医方才旋身擦掉自己满头的汗水,尚不及向屋内众人细说伤情,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殿下醒了!”
难以置信的回身望去,果见榻上青年的双眼微微睁开,似乎正在从一场长梦中苏醒,无神的双眼透出一丝迷惘。
跪坐在前的姜泽轻声呼唤,傅泓也风一般的疾行到床榻之前,其余人因身份不够并不敢直接上前,皆在后面探头探脑,以期探询主君情况。
青年循声望去,却又力有不逮的闭上双眸,围在榻边傅泓见他又将昏死,急得顾不上仪态一边大声呼唤,一边提溜着巫医的衣襟将其拖到塌前。
“殿下――”
“殿下!”
刚打算上前查看就被提溜的巫医表示无奈,但也不知殿下为何会在此刻转醒,为防生变,当即细致缜密的检查了一番,发现是因麻药后劲而导致的沉睡,其余一切与此前预期相符,未生变故。
他的解释让众人高悬的内心暂且落到了实处。
虞煜不知该怎样形容此刻的感觉,他深坠在一个怪异荒诞的梦中,细碎的痛感如同一团黑雾如影随形,牵绊住了他所有的意识,让他沉沦失神。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剧痛席卷而来,如有一只铁手将他胸口的肌肉拧成一团,又有无形的火焰在其上炙烤,每一次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耳边的声音嘈杂纷乱,像五百只鸭子在同时开会,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麻药二字,说话之人充满自豪,似是在阐述什么了不得的事物。
这一点让丝毫没有感受到麻醉效果却依旧饱受疼痛折磨的虞煜极度逆反,挣扎着发出声音。
“你这什么垃圾麻药……”
耳边五百只鸭子开会的声音戛然失声而止,虞煜满意的在痛苦中陷入沉睡。
虞煜再次醒来时,怪诞的梦境还在脑中徘徊,朦胧中下意识的想要翻身而起,却被胸口的疼痛驱走睡意,随着意识的慢慢回笼,他的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
细碎的光斑透过门帐,洒在绒毯铺设的地上,映衬着居中处摆放着的铜制熏炉,古拙质朴,其上烟雾缥缈,浮动的是艾草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不是他那走极简主义装修风格的宿舍。
这是哪儿?
我是谁?
我还没醒吗?
就在他懵圈三连问的时候,突然感觉头顶光线一暗,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抬眼看去,眼前一黑的同时想到了网上那张流传极广的师徒四人表情包。
再闭眼,再睁开,不对!
再闭!再睁!还是不对!
再闭……
“殿下,您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天知道他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睡了一觉,怎么一睁眼就被一群老少爷们围着,这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好在那些人看他初醒后精神不佳,略向巫医了解他已无大碍之后纷纷离去,暂时给予了他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
尚来不及思考自己身处何处,紧接而来的记忆冲击就让他面色煞白,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冲进了脑海,与他原本的记忆纠缠交融,最后归为一体。
交融一体的记忆告诉他,他不仅是穿越了,还穿了书,穿到了一本以乱世为背景的架空小说中,成为了其中的与他同名的雍国太子。
从平民到太子,赚了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
父死国亡,原主本身也命悬一线。
毕竟过路的小狗都知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乱世中的亡国太子,和在游戏里做经验怪有什么区别,怎么看都是不得善终的存在。
并不想二次喜提盒饭的他只能回溯着原主的记忆和书中的剧情走向,试图从一团乱麻的局势中窥探一二,越看越觉得眼前漆黑。
原主身为太子,却死在了小说开篇的第一章,踞牢关前一支箭矢帮他销了号,顺带着拉开了乱世的帷幕。
从此虞煜这个名字开始流转于书中各路野心家之口,只要想起兵的,都免不了要借用一下这位倒霉太子的名义做做文章,为自己的造反创造合理性。
对于此作者还特意借男主之口吐槽了一句:“哀愍太子都死了二十年了,这些人造反时却还要给他披麻戴孝,着实令人发笑。”
如此可见,这绝望的开局,是游戏里地狱模式才会有的剧情配置吧。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管住自己的双手,绝对不会点开那本有着和自己同名炮灰的小说。
但现实没有如果,一切都已成定局,面对这样的穷途末路,虞煜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烂怂的亡国太子谁爱做谁做,反正他不乐意做!
面对一眼看到头的烂摊子想摆烂是肯定的,但虞煜也明白,以他目前的这种身份,躺平摆烂,无异于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秉承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生存理念,他强迫自己接受穿越现实。
凡事要往好的想,虽然身处乱世一片黑暗,但他熟知小说剧情,别的不说,起码可以根据剧情避开一些陷阱死局。
强撑着中箭后极度虚弱的身体,他缓慢的坐了起来。
听到内室的动静,早已在外侍立多时的家令低声询问,在得到虞煜的许可后带领甲士端着盥沐之物鱼贯而入,低眉敛目的跪在榻前帮他穿衣洗漱,随后又用漆案端来汤饼伺候用膳。
他虽不习惯这种被人跪着伺候的感觉,但他知道时代下的规则是不能轻易改变的,故也不做言语,沉默的接受着。
草草用过早膳,虞煜和衣斜依在小榻上,听家令絮絮叨叨的汇报诸多情况,从而得知了踞牢关前突生的异象。
惊讶挑眉的同时也暗自庆幸,好在突发的龙吸水事件救了他一命,不然依照当时原主中箭生死未明的情况,玄甲军中军心涣散,实难抵抗梧州之众的攻击。
毕竟古人不知天气现象,却极度信奉鬼神,所有的天地异象最终都会与神谕挂上关系,再加上巫医的装神弄鬼,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那是上天对太子虞煜的庇佑,以致梧州众怕遭天罚而不敢下令追击,方才给了他们短暂的喘息之机。
虽然暂时逃过了杀身之祸,但前路还是一片渺茫,思及属臣尽皆提议的先行退守历州,再图北上,虽言之有理,但他却觉得大为不妥。
不知剧情走向的属臣皆以为现任的历州州牧安存德是一个忠君报国之人,但通读这本小说开了上帝视角的虞煜却知道,安存德虽名为存德,却是一个极度无德的乱世二五仔,引用评论的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得到他的效忠比在三国给吕布当爹还要危险,此刻只怕磨刀霍霍的正等着他入局挨宰呢。
毕竟小说中傅泓和他的便宜小舅子姜泽就陷入了他三刀两面的诡计之中,突围中傅泓身中数刀骂贼而死,以身殉国,而姜泽虽带残部侥幸逃脱却受重伤,困守锦州数载后不治而亡。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最终死于病榻,让当时看书的他也不由得猛虎落泪。
后来他那未曾谋面的便宜太子妃,带着不知从哪里组建起来的军队奇袭历州,手刃了安存德为弟报仇,也算大快人心。
南疆至此陷入长达数十年的混战之中,哪怕二十年后小说主角完全平定中原之后,也依旧无法收复南疆。
一步步在脑海中串联着小说的时间线和局势图,虞煜发现自己虽然避开了乱世报幕员这个天坑的死局,处境却没有因此而变好。
这个大一统了近三百年的朝代,已然走到了所有王朝都将经历的末年,并随着皇帝的死亡持续走向崩塌,他自认无法挽救这个已经倾覆的王朝。
而随着大雍最后一位帝王的死亡,整个时代都将彻底进入道德崩塌之中,政治伦理更是丧失殆尽。
在这样的洪流之中,他这个没有随着王朝倾覆而死去的太子,无疑成为了所有志在天下之人的“眼中钉”,只要有一个人缓过神来,他就将面临天下共伐的局面。
想要活着,就要在这一片乱局之中开辟新的道路,但虞煜思来想去却发现,现阶段的他竟然没有任何的出路。
所有小说中经验怪拥有的debuff,他都叠得满满的。
隐姓埋名二十年,等主角一统河山再出来共享太平盛世这种理想显然是不现实的。
现今唯一可行的便只有寻求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牢牢苟住,暂时保障自己得以在这个乱世中存活下去,从而再去寻找新的出路。
可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又在何处呢?
第3章 发现脂水,突围有望
虞煜从原主的记忆中扒拉出了舆图,试图了解雍朝的地域环境,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历州的所在之处,心思却被完全另一个地方所吸引。
这是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呀!
暗自思忖着,虞煜心中已有决断。
看着虞煜陷入沉思,家令有些不明就里,虽只过了一夜之间,但他觉得中箭醒来后的太子似乎沉稳了许多。
正好巫医前来送药,家令接过后躬身亲呈虞煜,而陷入思考的虞煜却正觉口渴,看见递到眼前的杯盏还以为是茶水,接过来一饮而尽,不料杯中满盛的是苦涩的药汁,苦得他整张脸瞬间都皱了起来。
“殿下?”
看他神色有异,家令心中一紧,担心他的伤口再度发作,不由自主的向前疾行了几步,又在惊觉自己逾越之后,略微后退,但眼中闪过的担忧之色,难以掩饰。
“殿下若感不适,还请让巫医查验一二,另行诊治,切勿强撑呐。”
听着家令语重心长的话语,虞煜才发现帐中还有一人,穿着打扮与其他人全然不同,长发完全披散开来,身着花花绿绿褴褛衣衫,此刻正恭敬的跪趴在地上。
一瞬的迟疑之后,虞煜想起了他的身份,是这个时代里特有的巫医,巫者与医者之间的过渡产物。
这可是尖端人才呀!
看着跪趴在地的巫医,虞煜眼前一亮。
要知道在这个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时代,全民治病基本都靠巫者跳大神,像巫医这种懂得用草药来辅助治疗的巫者,已经是时代的弄潮儿。
但想起其虽有效却粗暴异常的治疗手段,虞煜还是暗搓搓的抖了一下,婉拒了家令的好意,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并出言夸赞了一直跪趴在地的巫医,让其先行下去休息。
“军中是否安稳,其他人现在何处?”
看着淡定从容,安静退去的巫医,虞煜对他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个台阶。面对依旧担忧的家令,他正了正神色,转移了话题。
“众臣现皆候在帐外听诏。”
家令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但虞煜心底已有计较,在皇帝被诛,太子重伤及王朝或许覆灭的接连打击下,军中人心必定是浮动不安的,若非此前的龙吸水异象暂时给士兵们打了一剂强心剂,只怕早已发生哗变。
他虽然没有做过统军调度的工作,但原主毕竟是在封建正统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太子,封建帝王所该拥有的政治素养,他是一样不落的完全学过,对于这些知识原主的实际应用程度虞煜不做评价,但总归纸面实力看起来是极好的。
再加上他本身拥有多年的基层工作经验,深知群众工作的重要性,在这样的特殊时刻,无论是原主的记忆所学还是他的工作经验都提醒着他,做为全军的主心骨,他应该在众人面前露上一面,传达出自身安然无恙的信息。
稳定军心的同时,也要趁机了解一下自己目前的实际力量,才好继续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毕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前有历州安存德磨刀霍霍,后有梧州龚守仁虎视眈眈,他现在夹在二者之间难以腾挪,若再不得破局之法,性命危在旦夕。
想着,他不顾阻拦,执意要求家令扶他下榻。
而随着身体的移动,整个人逐渐被胸口的隐痛所吞噬,等他安稳的站在地上之时,全身已被冷汗浸透,扶拄着家令的手掌也因疼痛而微微颤动。
以巾帕拭去额头脸颊的汗珠,他微微闭目稳定心神,拂开家令搀扶的双手,自己一步一顿的尝试行走,直至帐门前略作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掀开帐帘向外走去,步履稳定,若非知情人,都看不出他片刻前还躺在床榻之上难以挪动。
甫一出帐门,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瞬间侵袭了他,清风携着寒意,刺激着他的口鼻,让他控制不住的微微咳嗽了几声,胸前的伤口被咳嗽的动作拉扯,疼得他脸色发白。
但考虑到此刻身处帐外,周围之人能清晰的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他还是忍着剧痛挺直了脊背,正视着在原主记忆中闪现无数次,但却是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他眼前的属臣和军队。
和他猜想的没有半分偏差,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所有人的目光显得空洞无神,神色中透露的尽是疲惫和无奈,一些疲惫的士兵倚着帐幕打盹,盔甲随意散落一地。
而他的属臣则全部围站在他所在主帐前的空地之上,无人交谈却一脸沉重,整个营地陷在一片死寂之中。
虞煜毫不怀疑,以这样颓唐的精神状态,若此刻有敌人突袭,那他们绝对会死得透透的。
首先注意到虞煜的是站立在主帐之外的属臣们,看他来到帐外,惊讶不已的对视一眼,纷纷走上前来与他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