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蹲下身,揉着小白的头,望向惨不忍睹的药田,“说说吧。”
小白伸出粉嫩舌头,舔了舔她手心,金色眼瞳映出她的脸。
白洛川见栖迟似乎在安静听着,秀眉紧蹙,眉心渐渐染上一层阴霾。为何他觉得栖迟好似能听懂小白的话?脑海中一个想法闪过,“契约灵兽?”
“是。”渡苍也来到田边。
白洛川一惊,竟真是如此。
如今修仙界里,灵兽只有入凡天地境修为,其中能修到元婴的少之又少,多为炼气、筑基。而契约后,契约灵兽若是受伤,则会在一定程度上反噬到契约者身上。久而久之,便极少人会与灵兽契约,多是当灵宠养。只不过灵宠约束程度低,也无法像契约灵兽一样心意相通。
宋期声也是早有猜测,只不过从未问过。如今得到肯定答案,也略微感到惊讶。
栖迟没说话,拿起最近一株被小白拔出来的草药。双手微微用力,那株玉肌花根茎便被掰成两节。
她将两节玉肌花举过头顶,在阳光下仔细辨认。
看了许久,不停转动着手里东西,栖迟才看清根茎断裂处,有一极细且宛若透明的东西在蠕动。
“渡苍。”栖迟看向渡苍,“你来看看。”
渡苍也蹲在她旁边,接过那半截玉肌花,学着她的样子举过头顶。仔细观察片刻,“这是何物?”
“小白说闻到了虫子的臭味。”栖迟道。
“虫?”叶盏萤闻言,也蹲下身,拿起身旁一株被小白踩坏的药草。
怀夕见几人动作,好似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下田赶过来。
“真的有,但这……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虫子。”叶盏萤捏住露出的半截虫身,微微用力,便分成两段。但神奇的是,两段虫身依旧在蠕动,似乎不受任何影响。
“虫子?”怀夕凛然一惊,有些不相信。随即也拿起一株草药观察,得到一样的结果,“这是什么,为何会有这东西?”
栖迟摇头,“这就只能请百药谷另寻高人解决了。”
怀夕面色一僵,忆起自己刚刚的话,“对不起,我方才只是太急了。”
“我记仇。”栖迟不再看她,双手用力揉着小白脑袋,柔声夸它,“真棒。”
“这……真的很抱歉,下次我一定先了解清楚事情真相。”怀夕再次道歉。
“怀夕姑娘不必如此,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还望百药谷继续为在下解蛊。”渡苍笑道。
“一定一定,真人身上的蛊包在我身上。”怀夕松了一口气,原是因为这个,她还以为栖迟是怪她不由分说就冤枉人。
这边田里几人准备多看几株草药,是不是都有那小虫,就听到一阵急促惊呼从田边传来。
“谷主!”
“老谷主!”
太阳落至远处山巅,将山群染成一片片金色,宛若一幅绚丽的画卷。
至怀岳晕倒已过去一个时辰,栖迟坐在诊堂前,看着谷里众人进进出出。
怀夕从内间出来,瞥见栖迟在门前台阶上席地而坐,也过去坐下。
“老谷主怎么样了?”栖迟问。
“稳定了,只是还没醒。”怀夕一脸疲惫,声音很轻,“爷爷他……老了。”
栖迟忆起渡苍告诉她的那些事,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安慰怀夕。
怀岳在医术上天赋极佳,但修炼一事却并不顺利,多年来只修至筑基。而如今,瞧他这般衰老模样,怕是不剩多少年了。
“十年前,爷爷便将谷主之位传给我父亲,说终于有时间修炼了。”怀夕目视前方,眼眶微红,“可五年前,父母双双离世,爷爷一夜白头,重新担起谷主之位。”
听着她颤抖的嗓音,栖迟没有打断,安静聆听。
“那时候,他二人出诊久久未归,等消息传来,已是遇害不知所踪。第二天,便在这片群山入口处,发现尸身。三年前,我从书阁翻出九转还魂丹丹方,便想着,倘若当时有这丹药,父亲母亲是不是便能撑住,回到谷里,活下来。”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流,怀夕抬手胡乱擦着,“如今,爷爷大限将至,我明明已经在炼这丹药了,可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味药……”
怀夕还是没忍住,痛哭出声。自五年前父母遇害,一直到现在,她憋太久了。怀木还小,爷爷也老了,只能一直压抑着,找不到人诉说。
栖迟轻拍着她的后背。
有时候,差一点,才是最令人遗憾的。
哭了良久,怀夕才平复情绪,嗓音有些哑,“对不起,我只是……”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在栖迟面前控制不住情绪。
“无妨。”栖迟道,将早就握在手里的帕子递给她,“哭出来就好了。”
怀夕接过手帕,“待我洗干净再还你。”
“不用,渡苍给我准备了很多。”栖迟看向前方,渡苍已带着十余人走到对面山脚药田处,“现下可能没时间再让你难过了。”
怀夕顺着她目光看去,“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范围竟如此之广?”
“不知,若不是小白嗅觉过于灵敏,恐怕难以发觉。不过它觉得有股淡淡的恶臭,定不是无害之物。”
“我百药谷向来开谷问诊,无论是何身份,贫穷富有,皆一视同仁,为何会遭人针对?”
“怀夕姑娘可想过,或许不是针对百药谷,而是在对整个修仙界下手。”栖迟在意识到百药谷根茎内附着那虫子的草药并不固定时,便有了猜测。
怀夕低头沉思,百药谷内的草药不仅用于医治前来求医的病人,也会炼成丹药在修仙界售卖,更是和各大宗门之间有交易往来。
“对了,姑娘可能从脉象中看出一个人是否中蛊?”栖迟想起叶盏萤的话,趁着四下无人,问出口。
“可以,还有别人也中了蛊?”
“不确定,还望姑娘试一试。”
“好,不过,叫我怀夕便可,也别讲究那些了。”
“栖迟。”栖迟笑道。
山谷内仍旧一片平静,却不知这一片风平浪静下,埋藏的究竟是什么。
渡苍一行人回来时,夜色已黑。
“不行了,去过的每块药田里,都会有这虫子。”宋期声坐下便给自己倒水,连连喝了几口。一直找到现在,着实给他累坏了。
“而且这虫子生命力极其顽强,只余下一小节也能存活。”叶盏萤补充,“我们收集了一些回来。”
白洛川将一小木匣放在桌上。
“现下不知这是何物,避免出问题,让怀夕给你们都看看。”栖迟看向众人道。
“也好。”白洛川说着就伸出手。
怀夕搭上他手腕,仔细诊脉,表情未变,“无事。”
接着,一一为众人诊脉。
怀岳仍未苏醒,怀夕今晚打算留在诊堂看守。
叶盏萤便揽下调查虫子一事。
怀夕有些犹豫,但在听闻她师从晴相后便立即同意,还叫了两人同她一起。
回去路上,栖迟借口手帕落在怀夕那,独自返回诊堂。
怀夕在书案前等她,手上正翻阅着一本书籍。
“如何?”栖迟进入屋内便问。
怀夕看了一眼屋外,“你一人吗?”
“小白在外守着,直说便可。”
“脉象有些奇怪,不似常见那种。不过我方才查阅书籍,还是大致能确定――白洛川,身上也有蛊。”
第11章 害人之物
清晨时分,群山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整个百药谷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静谧而安详。
栖迟今日醒得很早,盥洗后便去找渡苍。
一路垂头思考,连差点撞上人都不知道。
渡苍不免有些好笑,稳住手里那碟桃花糕,轻声叫她,“缓缓。”
栖迟这才如梦初醒,看向身前的渡苍,手伸向糕点。
“没睡醒吗?”渡苍问。
“也不是,就是在想那虫子的事。”栖迟捧着桃花糕,小口吃着,说话有些模糊不清。
渡苍领着她,回到屋里坐下。再将茶杯清洗好,给她倒茶。
“幸好师尊先把你捡回去,不然到重山第二天我就得想办法逃跑。”想到师尊那副不靠谱的样子,栖迟用力咬下剩余一半的桃花糕。
渡苍笑了笑,“师尊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栖迟没说话,将一整块桃花糕吃完,再捧起茶杯喝了两口,“老谷主,似乎大限将至。”
“我知道。”渡苍给茶杯添上茶,“你想帮他?”
“我哪有那么厉害。”栖迟伸了个懒腰,“你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渡苍将糕点推至她面前,“吃吧,今日做得多,还有些我放空间里了。”
闻言,栖迟又拿起一块桃花糕,“早知道就不把小白骗走了,待会我拿一块给它。”
渡苍没继续说话,望着栖迟一副满足的模样,脸上满是笑意。
良久,他轻声道:“做你想做的事便好。”
声音极轻,栖迟吃着糕,似乎没有听到。
等解决完那一碟糕点,来到诊堂时,怀岳已经醒了。
内间人很多,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但都是安慰之意。
“就是小朋友玩闹,草药都没事。”
“都看过了,草药没坏,再种进土里就可。”
“肯定还能用。”
“放心吧,不会毁了百药谷根基。”
栖迟和渡苍站在里间门外,没有进去。
栖迟靠近渡苍,附耳道:“这样骗他真的好吗?”
“老谷主身体不好,估计是怕他再受刺激。”渡苍也压低声音。
床榻上那位老人,白发蓬乱,脸色苍白。只有那双眼,深邃而明亮。
“那株紫阳花,本就娇弱,再受这一遭,如何能活?还有那阴风草,不日便成熟可摘,现下离了土,生机尽失!”怀岳一一数着被损毁的草药。
没想到老谷主一眼便记得如此清楚,栖迟心道。
这下怕是不好糊弄。
栖迟碰碰渡苍手臂,示意他去帮忙。
渡苍摇头,指向身后。
顺着方向,便看到怀夕正牵着怀木迈入诊堂大门。
怀夕应是在怀岳醒后,回去梳洗一番,现下已换了一身衣衫。
怀木松开怀夕,迈着小短腿,跑至榻边,“爷爷。”
“阿木,你说,那些草药现在如何?”怀岳问,他知晓怀木从不说谎。
怀木却意外地没开口,回头看向怀夕。
“那些草药,都出了问题。”怀夕迈进里间。
“你怎么能直接说呢!”
“快别说了!”
“假的假的,她骗您呢!”
屋里其余人纷纷拦着,不让怀夕继续说。
“让她说!”怀岳沉声道。
“除非不让爷爷出这间屋子,不然瞒不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怀夕推开那几人,坐到榻边,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陈述。
言毕,怀岳深吸一口气,撑着身子,就要下床,“带我去看看。”
“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怀木按住怀岳的手。
“阿木,爷爷若不去弄清楚,难以心安啊!”
怀夕没法,上前扶着怀岳,旁边人见状也连忙过去帮忙。
半山的炼丹房内,叶盏萤手里拿着被小白确认有虫的愈灵草,深吸一口气,将其扔入丹炉中。
屋内还站着怀夕叫来帮她的怀风、怀雨。
怀风手里拿着一小木匣,正盯着丹炉。
怀雨坐在案前,拿着绣花针,在桌面上捣鼓。
熬了一夜,此时又正专心于眼前之事。当敲门声响起,三人纷纷被吓一跳。
幸好只是在炼最简单的回春丹,叶盏萤才没失手炸炉。
怀风握着小木匣,便去开门。看到门外一群人,他身形未动,站在门口,“稍等一会。”
说完,又将门关上。
怀岳也不恼,让怀夕扶着他在门口站着。
“师姐他们似乎一夜未睡。”栖迟与渡苍跟在人群最后。
“师姐向来认真。”渡苍并不是第一次和叶盏萤接触,对她也算了解。
“就是不知弄明白了吗?渡苍你说,这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不是我体内的一日蛊。”
栖迟无言以对,“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像师尊。”
当初师尊虽说把她捡回去,却只能保证不把她养死。多亏了渡苍,她才好好活到现在。
渡苍笑,塞了一块桃花糕给她,“现下最关键便是这虫危害程度,若不至于伤及性命,百药谷也能稍微松一口气。”
良久,门终于被打开,三人面色凝重,仿佛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怀风手里托着木盘,走到怀岳、怀夕面前,面带犹豫看着怀夕。
“直说吧,我都知道了。”怀岳道。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虫子应是无毒。坏消息,便是这。”怀风叹了一口气,将托盘交给怀夕,“昨日叶真人发现这虫子生命力极其顽强,我们便打算一试,将附着此虫的草药拿去炼丹。虽说极少,但炼好的丹药捏碎后,也有几颗里有沙砾大小虫身。瞧这样子,应是还活着。”
听到无毒,屋前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可后半句话一出,又将心悬起。
这就意味着,会有虫子跟着丹药一同进入人体内。
“如此邪性的虫子,我们怀疑,和巫蛊之术有关。”叶盏萤补充道。
“难怪,肯定是他们干的!”
“和那群人脱不开关系!”
“整日就研究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人群中似乎瞬间有了答案。
“他们在说谁?”栖迟不解,明明一直跟着,怎么好似突然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你可还记得我们将要入谷,却因雾瘴不得不休息一晚,第二日再入谷吗?”
栖迟点头,当时便说若于雾瘴中进山,会对身体有损。
“这片山群中,除了百药谷,还有西南苗疆部族。那片雾瘴,便是他们弄出来的。”
苗疆部族,善巫蛊之术,好养毒物。
“虽说苗疆之人性格怪异,可真的是他们做的吗?我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栖迟小声道。
同样这么想的还有怀夕,她制止旁人议论,“我们同苗疆已和平相处百年,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没必要这么做。”
“怀夕,若心存善念,必不会整日研究那害人之物。”怀岳语重心长道。
怀夕咽下未说之话,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股无力感,身子也在瞬间变得沉重无比。
“怎么都在这?”宋期声从空中下来,收起折扇。
“宋师兄,怎么只有你一人?”栖迟问,她明明让小白找宋期声和白洛川两人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