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城主这些日子将自己院里的库粮打开,还将宅院抵押给了粮行的人,这才撑到今日。”
一旁不知哪一姓氏的族长突然老泪纵横,擦着泪夸赞着扬州城主。
扬州城主受了赞,没有得意,反而更加恭敬的躬身。
“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说着眼神瞥向盛愿,忽然一亮:“这位……就是那传闻中的女夷大人。”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盛愿。
盛愿很快反应过来,勾起笑来点头应下。
“好,好,好。果然超凡脱俗,绝非俗物。”
扬州城主连连称好,舔了舔嘴唇。
直到谢云霆冷哼,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有女夷和大人在,我扬州全城百姓定然能安然度过此次灾祸。”
说罢,转身和同行来的人自觉到前方领路。
车队重新出发。
盛愿坐在车上眼睛始终盯着窗外,谢云霆刚上来,就咬牙上来捏她的脸。
“你这张脸真是让我又爱又愁。”
若是平日盛愿早就鼓着脸,皱着眉满脸无辜像只小猫似的望着他,这会好半天才回伸似的恍惚回头,这才察觉不对。
伸手抓住她的手也是冰的厉害。
“谢云霆,一会进城,面对那些百姓我们拿不出粮可怎么办。”
她听的清清楚楚,这些百姓日日夜夜盼着的就是他们这口救命的饭,她一开始还抱着侥幸,灾情没那么严重,可看到城主都破衣烂衫,只怕情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若知晓等成了泡影。
就是生生戳破了希望。
要他们的命。
盛愿越想越自责,眼圈始终红彤彤的就没消停过。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靠不住?”
抹泪的动作戛然而止,盛愿抬头去看他,却见谢云霆皱眉满脸的不快,一时间摸不清他气什么。
见她傻乎乎的,还白着脸望着。
谢云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拽了软帕子替她擦着眼睛。
“是我太没用,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能任由百姓饿死不管不顾的?”
盛愿忽然哽了一口气在喉咙。
这才反应过来一路上的怪异从何而来,在京中谢云霆思虑周全连预防疾症都考虑到了,偏上了路后,什么指令都没下过,就连昨夜的遇袭,与其说是没有防备的措手不及,但如今想来,更像是袖手旁观等着这些人来烧粮。
见她终于不落泪,谢云霆才吐出一口气,可眼泪不落,这眼圈确实实打实的红肿,眉眼微抬,谢云霆拍了两下身侧:“过来,躺下。”
盛愿不动。
谢云霆挑眉,横眼瞧着她。
大有她不过去,就别想让他回答的意思。
盛愿只能乖乖挪过去,刚躺下眼帘就被谢云霆的手掌捂着合了眼。
紧接着一个湿润的帕子落在眼睛上,温热的触感舒服的盛愿立刻放松下来。
“你从哪看出来,扬州很缺粮的?”
“扬州城主说的,还有他们的衣服。”
连最富饶的城主家里都没存粮的,指不定扬州城有多少灾民等着。
盛愿刚说完就听到头顶一声嗤笑。
哪怕遮住了眼,盛愿也能想象出谢云霆此时的表情。
“你仔细想想同样都是灾民,赵大爷他们这一行和扬州的这一行,有什么不同?”
第161章 笨
“什么声音?”
盛愿侧耳仔细听。
呼喊声从远到近。
不只是声音,就连空气里也不再是湿漉漉的气息,而是弥漫着熟悉的寺庙香气。
谢云霆沉下脸,伸手去拦还是晚了一步。
盛愿早就掀开帘子好奇看向窗外。
这一眼,却让她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进了扬州城外的大路,路的两边密密麻麻跪满了百姓,手里捧着的是各式各样神女图,或赐福,或求雨祈福,又或是送子……
地上的百姓眼神空洞,举着神女图排着队,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额上出了血,又凝固成了痂,唇角早就干渴到发白,却依旧重复刚才的动作,高举着手上的香炉或燃烧的香柱。
前面的人受不住累倒,后面的人丝毫没有停留从他身上跨过,继续补上位置叩拜。
而盛愿闻到的气味,就是这些人手中的檀香。
“这,是在做什么。”
盛愿探出头,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忽然眼瞳一缩,这些神女图各式各样,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画着同一张脸,这张脸她日日都在铜镜里见到,此时却陌生到无法分辨。
“谢云霆……他们,他们……”
盛愿被眼前诡异的画面惊的心慌意乱,仓皇回头险些从座上跌落,好在谢云霆早就防备扶住了她。
“我看到了。”
谢云霆难得语气沉重。
哪怕出发前他同十五已经收到得到了风声,却没想到情况远比信函里更要严重。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只有外面那位城主心知肚明。
“城主大人,这车里坐着的可有女夷?”
外头早就有人注意到这从京中来的车队。
盛愿转身,谢云霆将人扯到眼前。
“你做什么?”
盛愿虽然怕,却记得官家让她来的目的。
为的就是安抚这些灾民。
“外头的百姓,在找我。”
盛愿声音很小,却如同落入池塘里的石子,让原本就关注着车队的灾民顿时热闹起来。
谢云霆心里暗道不好,弹指就要合上车窗,不知谁先抬头和盛愿对上视线。
一个男子踉跄着上前两步,走到车旁抬着头手里的香被折断,指着盛愿连连惊呼。
“女夷,是神女!”
原本麻木前进的队伍立刻活了起来。
蜂拥着朝着盛愿所在的马车涌来。
“十五,护住马车。”
几乎是谢云霆的声音刚从马车里传出来,比十五和护卫反应更快的便是盛愿收留的流民。
一个个站在马车前,挡住了扬州城百姓伸向盛愿的‘墙。’
这场景盛愿并不陌生,不久前,这些流民就是这么险些抢走了粮,只不过这一次,她才是那个被抢的粮……
不。
比那时更要疯狂,这些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不去看马车运行的其他东西,只要盛愿。
“神女庇佑,让我寻回孩儿。”
“女夷大人,求求让我们家死去的男人活回来吧。”
“求女夷大人施展神通,把灾祸带走吧。”
无数哀求的声音编织成了最苦的曲调。
这比当初在京中游街那些暴乱的百姓更加疯狂。
这些人如同中了魔,认定只要磕破头,眼前的女子便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谢云霆,他们把我当成了什么……”
盛愿心神惧颤。
连心里的那个词都不敢脱口而出。
这些人口中祈求的没一件是她能做到的。
只有神灵才能做到。
可她并不是。
“别出去。”
谢云霆叮嘱了一句,掀开车帘站出去正对上队伍最前头扬州城主早就停下驴车,同同伴依靠着车上,拿起烟袋子抽了起来。
察觉到谢云霆的目光才回头的遥遥一笑。
“城主就准备这么远远看着?”
“谢大人有所不知,女夷祈福降雨,京中游街那日女夷当众救活一名妇人种种神迹早已传入了千门万户。说句大不敬的,如今百姓只信女夷大人,别说下官,便是圣旨来了,也拦不住啊。难不成,将这些百姓都杀了?”
话音落下,手里的烟袋子敲的咚咚作响。
“不瞒您说,这会儿想进城,还真得您自己想想办法。”
盛愿也听的真切。
这会哪里还分不清这些人的嘴脸,也不认为他那身补丁衣服是真的与民同苦。
“城主这话是说,就这么拦着,什么时候有办法了,我们再进城?”
第162章 吃人
盛愿被闹的来了脾气,直接掀开帕子坐起身,气鼓鼓瞪着谢云霆。
明明是他云里雾里的绕,现在还嫌弃她笨。
盛愿觉得谢云霆实在没良心。
粮被烧空,谢云霆又在护卫面前夸了海口担责。
她还不是担心他。
反而被嫌弃笨。
见她生了气,谢云霆也不恼。
撑着脸,饶有兴致拿起一旁的水壶晃了晃:“喝么?”
盛愿皱起眉,过了一会才摇头。
她不渴。
放下水壶,谢云霆又拍了软座:“进城还得一会,歇息片刻?”
“奴婢没您这么心大,奴婢不累。”
刚淡下去的怒气又被重新激起,盛愿口吻生硬,还刻意又一次自称奴婢。
可察觉到谢云霆眼底的戏谑,张了张嘴,盛愿抿紧了唇。
恍然大悟。
渴了自然要喝水,缺粮饿了人自然要粮。
生死存亡间,人的本能就是抓住活下来的机会。
可从头到尾,扬州城主不仅没半分看粮草的意思,还和她客套起来……偏那会子她一门心思都担心粮食没了事败露,没被查验还觉得庆幸。
“这般装腔作势,指不定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她如此猜测就义愤填膺,连拳头都攥成了圆,恨不得立刻跳下和人争斗一番的模样。
谢云霆禁不住无奈摇头,眼底却愈发冷了颜色。
若是再告诉这丫头,那些山崖上伏击的人许是外头这些人安排的,还不定要气成什么。
听着外头吵闹声变大,拉开帘子。
扬州城浮现在不远处。
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要进城了。
盛愿早就忍不住趴过去,看着熟悉的城门,竟然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那夜被谢府买走,也是坐着马车,只不过不见光日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如今回来,她换了身份。
竟然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心思。
“女夷大人……”
“求女夷大人赐福……”
“神女下凡……我等斋戒瞻仰……”
“什么声音?”
盛愿侧耳仔细听,转头看向被盖住的车窗。
呼喊声从远到近。
不只是声音,就连空气里也不再是湿漉漉的气息,而是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谢云霆沉下脸,伸手去拦还是晚了一步。
盛愿早就掀开帘子好奇看向窗外。
这一眼,却让她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进了扬州城外的大路,路的两边密密麻麻跪满了百姓,手里捧着的是各式各样神女图,或赐福,或求雨祈福,又或是送子……
这些神女图各式各样,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画着她这一张脸。
地上的百姓眼神空洞,举着神女图排着队,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额上出了血,又凝固成了痂,唇角早就干渴到发白,却依旧重复刚才的动作,高举着手上的香炉或燃烧的香柱。
前面的人受不住累倒,后面的人丝毫没有停留从他身上跨过,继续补上位置叩拜。
而盛愿闻到的气味,就是这些人手中的檀香。
“这,是在做什么。”
盛愿声音很小,却如同落入池塘里的石子,激起无数涟漪,不知谁先抬头和盛愿对上视线。
手里的香被折断,指着盛愿连连惊呼。
“女夷,是神女!”
原本麻木前进的队伍立刻活了起来。
蜂拥着朝着盛愿所在的马车涌来。
第163章 解
城主诚惶诚恐行礼嘴里念着失言,但眼底始终带着幸灾乐祸。
“不瞒各位,是这么个道理。”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车队的护卫对他们束手无策,围堵的灾民一个个更来了精神,将手上的香全部点燃,将祈福用的福纸全部挥洒到天空。
整个场景诡异又扭曲。
保护盛愿马车的流民到底都是普通的百姓。
此时早就心里生出惧意。
十五握住刀,自然知道这时候气势不能输了阵,大声呵斥:
“大胆!若是耽误了赈灾,你来负责么?”
护卫也都提起气,增加威慑。
可刚才还诚惶诚恐的人突然带头直起腰,有恃无恐弹着身上的褶皱哈哈大笑起来,跟着的族长也都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笑够了,扬州城主这才装模作样擦着眼睛,开始叫屈:“这位大人所言甚是,我们一早就等着赈灾的车队来救命,可你们的车都没进到扬州城里,我们这些人也未见到粮草。这责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既没出示圣旨,也没查验你们的车。谁知道你们这队人,到底是赈灾的,还是过来投奔我们要饭的?”
“无耻!”
盛愿自然听到外头的话,忍不住骂出声来。
难得见她这么软性子的人都能被气成这样,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谢云霆真想转身进去欣赏小丫头脸上此时是何等表情。
只是一瞬,便收回心思,冷笑起来:“的确无耻,城主这是连一点退路都不打算留了。”
灾民声音不减反而越发大了。
就像不知疲倦似的,跪着、哭着、磕着、求着。
那些乞求如同针扎着心,折磨着她的情绪让她跟着痛,跟着悲,又生出无尽的怕,盛愿咬着牙刚想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恰好谢云霆回了车里,一起跟着进来的还有从人群里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十五。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袖子也不知被谁拽掉了,露出里头的衣衫,狼狈又滑稽,若是平时,自然要好好奚落他一顿,可这会谁都没有心思。
“那城主明显是给我们个下马威,公子为何不让我砍了他。”
“你都知道是下马威,砍了他不就承认我们无能?”
谢云霆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反而拿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两口。
十五抓着头,自觉理亏不再说话。
其实谁都知道。
若是拔刀就能吓唬住外头的那些百姓,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这和出京那晚情景完全不同。
那日不过百人就上下警戒,这可是千人,甚至万人。
处理不好发生暴乱。
就是塌天的祸事。
十五不说话,谢云霆只喝茶,盛愿盯了他一会,
“你有办法了对么?”
谢云霆不答反笑,饶有兴致靠在软垫上盯着盛愿,“什么时候开始连我的想法都看穿了?是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同我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