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桂花以前常挂在嘴上说的,都是他不聪明又不会读书,所以要对弟弟妹妹们好,将来也能借上一把光。
现在他来借光了。
黄桂花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各家的不容易,在她嘴里,老三葛长源在市里医院当医生,竟然还不如简锋当工人一个月挣的多。老四葛长峻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做生意都做成“负翁”!光鲜亮丽的两个儿子,眼瞧着就要上街讨饭了。
“你说你要去学大车,我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吧。”
图穷匕见。
黄桂花说道:“那边那个,老葛的大儿子葛长风,他不就是个班车司机?他自己一天到晚的在外面跑,媳妇后来都跑了,我不是说小梅一定干这种事,可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简锋脸色涨红,王梦梅也被气的不轻。
黄桂花慢条斯理,一推二五六,谁看不出来她是给另外两个儿子找说辞呢?
有时候王梦梅都佩服这个老太太,说得了狠话,也拉得下脸。早些年赶简锋时候疾言厉色,现在却能端着一张笑脸上门。
王梦梅皮笑肉不笑:“我可不是那种丢下男人孩子就去过别家日子的人。”
这话里赤、裸的讽刺,黄桂花却像是没听懂似的。还能镇定自若:“你昨个找你俩弟弟,给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你是遇上什么大事了,赶紧过来看看。一看你过的还好,我就放心了。”
遇上大事――不到家破人亡不叫大事。
过来看看――走个面子。
看你过得好,就放心了――说要借钱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都是成年人,黄桂花今天走这一趟,谁能看不出来是什么目的?
简锋脸色铁青:“你跟老三老四说,钱不用了。”
黄桂花笑的满脸:“你看你,咋那么多心呢,你俩弟弟可没说这话。是我想着来看看你。”
临了临了,她还要恶心简锋一把。
不是我说不给,是你说不要。
黄桂花把这个儿子算的清清楚楚,手拿把掐。
完成目标,她火速告辞,留下闷了一肚子气的简锋和王梦梅。
简锋一言不发进了屋,如果说被刘向东算计一把是觉得没意思,那两个弟弟这样,无疑是叫他灰心丧气。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都这样了,还要再去找小妹借吗?
小妹葛雅琴当老师,嫁的人家条件好,几千块应该是没问题。
但简锋自嘲一般笑笑。
如果小妹也这样,他怕自己真的受不住。
他不敢去探究这个结果。
要不还是算了吧?
当个工人好像没有多坏,大家不都这样吗?身边的人谁不是这样混着过?厂房里多少人偷奸耍滑,说去上个厕所都能上半天。大家都在糊弄,可见糊弄也能过日子。他家里毕竟还有王梦梅这个小摊子,大不了他就帮着媳妇干……
王梦梅进屋来,戳了一下躺在床上的简锋。
“你妈刚才那话听着真恶心。”
简锋没吭气,王梦梅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你可别说你现在不想去学了!”
简锋疲惫万分:“没说不学,再等等吧。”
借不来钱,还能怎么办?
王梦梅心里也憋着一股气,人到中年,除了生计,多的是这样的糟心时刻。
简锋他妈惯会恶心人,她妈则是一个劲的比比比,恨不得叫她跟大姐比的头破血流才好。
她跟简锋一样,各有各的糟心妈。
王梦梅攒着口气:“学!你等我两个月,我保管挣到钱叫你去学驾照!”
没有爹妈帮衬,他们两口子举步维艰走到现在,就这么一段上坡路,她王梦梅非得撑上去不可!
简锋翻身坐起来:“我打算跟厂里说说,把我的小组长岗位让出去。”
当个小组长,说是多了几十块,但他的时间压根没有旁人灵活机动。应付完上头管下头,吃力不讨好,最重要是不能经常离岗。
简锋:“我跟你一起!”
妻子这样信任他维护他,他怎么也不能叫家人失望。
王梦梅吐出一口气:“真难啊。”
真难啊。
“……对了,小梨呢?”
简锋:“我刚才还看见她在这儿……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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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梨此时正埋伏在路边。
她刚才悄悄跟着黄桂花出了门,又偷偷摸摸的看着黄桂花走了十来分钟,到了少年宫。
黄桂花走进少年宫,趴在一间房间的窗户上看了看。看还没放学,就走到少年宫外等孙子葛明。
简梨从她面前走过,黄桂花愣是没看见。
刚才虽然见过孙女,但是黄桂花一门心思都花在怎么把大儿子借钱的话给堵回去,因此也没多留心简梨。
简梨进了少年宫,趴在奥数班的窗户上。
里面,她四叔葛长峻的儿子葛明正在跟着老师补习。
葛明长得肥壮,黄桂花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儿子生的大孙子。
葛明葛明,当年取这个名字,寄托了葛长峻最美好的愿望,希望儿子像诸葛孔明一样聪明。
可葛明长到快十岁,跟诸葛孔明最大的关系就是两人都是男的。
这些年下来,葛长峻没少为这个儿子操心,可他忙着挣钱,家里的事实在管不着。因此葛明就在奶奶和妈妈的一味维护下,长得越来越跋扈。
从小,他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在学校霸凌同学,在家里大吵大闹,上辈子更是靠着家里的钱,胡作非为。
葛明肆无忌惮的长到三十多岁,最后因为涉黑进去。但可惜的是,黄桂花没亲眼看到这一幕,她幸福的活到八十岁,又幸福的在睡梦中死去,没见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因为错误的教育深陷牢狱……
太可惜。
简梨摸摸自己耳朵边的疤,这条疤,就是小时候过年,被葛明用鞭炮炸的。
医生说如果再错一点位置,简梨的左耳朵就要听不见了。
可那时候黄桂花怎么说的?
她护着葛明:“大宝他不是故意的!简梨这不是没出事吗?你们要是要说法,老婆子就把我的耳朵赔给她。”
简梨的四叔也一脸愧疚,给她买了一套芭比娃娃。
简锋夫妻看在葛长峻的面子上,咽下了这口气。
简梨攥紧了拳头。
简锋和王梦梅虽然自己对黄桂花意见很大,但是简梨如果骂黄桂花,简锋和王梦梅也只会罚她站墙角。
所以简梨刚才没说话,但是她心里想,黄桂花她不能怎么样,那葛明呢?
补习班里,如今才十二三岁的葛明长得高胖,眼睛在脸上是一条缝,他自己不学习,还一个劲的混自己的同桌也学不成。
讲台上的老师皱着眉,三五分钟就要喊一句葛明的名字。
但是葛明愣是嘻嘻哈哈的一点都不害怕,还在一个劲的骚扰同桌。
他的同桌戴着一副眼镜,葛明就把他眼镜拿走,仗着个子高,把眼镜左手右手的转,嘴里喊着“小四眼”。
简梨:……
这股子人渣味,真是两辈子都不带改。
被葛明霸凌的小孩缩着胳膊,惹都不敢惹他,含着眼泪低头。
葛明顿时觉得没意思,就把眼镜丢在后面的垃圾桶里。然后又去抽右边那个女孩的书。
简梨在外头等了二十分钟,就看着葛明前后左右骚扰个遍,欺负完这个欺负那个。
等到下课,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对着来接人的黄桂花苦口婆心的劝。
“葛明家长,你能不能回去之后跟葛明说一说,咱们都是来学习的,平时上课注意下纪律。如果实在不愿意学习奥数,咱们可以发掘孩子旁的兴趣,奥数课程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适合……当然了,您这边只来了三次不到,如果您选择退课,我也可以把费用都退给你们。”
葛明的不配合,连奥数老师都不想教了。
黄桂花不懂什么是奥数,但是她知道这个班据说是葛长峻托了关系才给葛明塞进去的。她才不管葛明聪不聪明学不学的会,反正只要值钱难进的地方,她都觉得所有人都活该给葛明让开一道路。
至于老师,黄桂花一点不放心上,谁家小儿子有钱呢,她是花钱来买服务的,老师教不好那是没本事。咋能赖孩子上课不听呢?
“老师你说啥呢,我们明明可听话了,在家里他还会帮我做家务,我们这么听话的孩子,你要说他不学习,咋可能呢!”、
“那他上课还骚扰别的孩子,给旁的孩子混的上不成课。”老师觉得很无奈,他的班上有关系户不假,但别的孩子谁也没像葛明这样,整天上蹿下跳,有他的课堂,但凡是坐在他身边的人都没有一个消停的。
老师就没见过这么皮的学生,说也说不听,打又不能打,有他一个,败坏了奥数班全体的风气。
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
这话的意思叫黄桂花不乐意了。
她倒打一耙:“谁混他们了?我们大宝那是跟他们玩!再说了,你怎么不说是他们耽误我大宝的时间了,我可跟你说,你们这个班说好的能补数学,我们要是期中考试数学成绩没提上来,我可要来找你的。”
黄桂花其实没那么在乎成绩,但是葛长峻在乎啊。
老三葛长源从小就会念书,生个儿子更会念书。有人家比着,葛长峻总是回家就问成绩。
可葛明从幼儿园就没上过几天学,该上幼儿园的时候,葛明总是哭。所以黄桂花就干脆不把他往幼儿园送,幼儿园三年,学前班一年,葛明都是在家里一手娃哈哈一手小饼干过来的。
上小学之后还三天两头缺课,倒现在上初中了,别说是原本的课程,小学的加减乘除有时候都算不利索呢。
葛长峻问儿子成绩之后,总是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就要揍人。
尤其是过了四年级,每年的期中期末之后,葛明雷打不动的要挨上一场。
在葛长峻的逼迫下,黄桂花不得不重视起孙子的教育。
她倒未见的想要葛明成绩多好,她要的就是成绩稍微进步点,别叫葛长峻再打儿子。
在黄桂花朴素的观念里,这世界上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
学习成绩不好,那就送最好的补习班。花点钱,总能给成绩补上来。
因此她觉得老师多事,好好教孩子不行吗?至于她怎么管孙子教孙子,关她一个辅导班老师屁事!
这么一个钉子扎老师身上,奥数老师也不惯着。
直接就说道:“您要这样说,我是做不到的。葛明的基础很差,如果您为着孩子的成绩好,我建议您直接退班。”
说完也不跟黄桂花嗦,直接转身,准备把电话打给葛长峻。
这个学生,他说什么都不要了!
黄桂花哎哎哎的还要说,人家不理她了。
她呸了一口,骂道:“臭老九!”
骂人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小女儿也是当老师的。
葛明拽拽她的袖子:“奶,给我五十块钱。”
黄桂花有些肉疼:“要五十干啥?”
葛明不耐烦道:“你给我就行了,费什么话!”
他态度一差,黄桂花顿时软下声音:“给给给,奶这不是怕你学坏么……乖宝,拿着钱可别乱吃东西,吃坏肚子咋办呢。晚上早点回去,奶给你做大虾吃。”
葛明拿了钱,把书包甩给黄桂花:“要你管!”
黄桂花慈爱的捡起他丢在地上的书包,笑骂道:“真是冤家。”
简梨躲过黄桂花的视线,紧紧跟着葛明。
葛明出了少年宫的门,七拐八绕,很快就绕进一条小巷。
“大哥好!”
“大哥来了!”
五六个初中生打扮的小混混聚在葛明的周围。
不知道是谁摸出一包烟,大家一分,个个开始吞云吐雾。
葛明眯着眼睛:“妈的,什么王八蛋培训班,给老子训得孙子一样。”
奥数班的老师本身就是公立院校跳出来单干的,因为教的好,所以在市里很有些名气。这样的老师本身就是资源,葛长峻送出去几瓶好酒还有两千块,这才给葛明塞进去。
可葛明却被管的很难受。
他在学校时候就没有老师敢管他,现在倒是被一个辅导班老师管的这么严。
不光严,这老师还动不动就给他老子打电话。
弄得最近葛长峻总要抽出时间回来揍他。
“真想弄死他!”
旁边有狗腿子帮腔:“明哥,咱们要不然打他一顿吧?”
“趁着他走到这边,直接给他套麻袋,打完他也不知道谁打的。”
葛明翻了个眼皮:“这多没意思。”
“那那个老师有儿子或者女儿不?他骂你一顿,咱们就打他孩子一顿。”
葛明这才起了点兴趣:“他好像是有个儿子来着。”
“我知道!明哥,那老师收了我们班第一名,他儿子就是我隔壁班的!”
葛明嘿嘿一笑:“光打他有个什么劲,咱们给他骗出来,打一顿之后,给他扔到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叫他自己找回来。”
狗腿子二号再次献策:“我知道一个地方!”
“就在我们学校后面,有个废井!”
葛明有些迟疑:“那井有水不?别真给人弄死了。”
“放心放心,那井都多少年了,以前也有人掉进去过,那小孩自己爬出来了。除了吓人没别的问题。”
葛明碾灭烟头:“好,那就这么办。”
一群混混商量着怎么给人骗出来,勾肩搭背的走远了。
简梨未曾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收获,她本来跟上来只不过是想看看葛明会不会落单,自己能不能套葛明的麻袋。
谁知道居然听到了葛明居然想要霸凌别人!
而那老师的孩子……
简梨突然想起上辈子的新闻,这一年确实有个新闻出来,说是一个初中生不小心掉废井了,井口太窄,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为了救人,发动了三台挖掘机才给人弄出来,但救出来人已经不成了。为了这件事,桃城开展了一段时间的专项行动,让各单位把废弃的井口全封掉。
就连棉纺厂也封掉了十来个井口,家长们耳提面命,不让孩子们去井边。
简梨万万想不到,那个孩子居然是被人霸凌,故意丢进去的!
她心里沉了一下,怪不得后来的葛明越来越放肆,无恶不作。大概是他从小就没有受到过惩罚!
连这样害人性命的事,他都能做下来!
简梨想了想,直接在少年宫对面买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
在上面写了葛明他们的打算。
不管那老师信不信,她都提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