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热心的喊着自家的孩子,对王梦梅说道:“得叫苹苹回来吧?你看是打电话还是叫我家这个帮你跑一趟?”
王梦兰带着鼻音,目光还是盯着那封通知书:“麻烦你家壮壮跑一趟吧,就王家庄,村口打听一下就知道。”
“哎!壮壮,赶紧的,骑上咱家的自行车去叫你苹苹姐回来!”
叫壮壮的十一岁小男孩把自行车骑的飞一般,围着王梦兰的妇女们七嘴八舌。
“苹苹考上大学了,你们两口子往后可算是享福。”
“苹苹的书本还在家不?能叫我家梅梅用用吧?”
“考的是医科大学,学费贵不贵啊?”
……
王梦兰浸泡在幸福的泡泡里,旁人的羡慕也好,嫉妒也好,都是她幸福的伴奏。
闺女考上了。
她恨不能现在就扑回屋子里大哭一场,把这一年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才好。
没多久,钱苹就蹬着自行车带着壮壮回来了,风吹动她的裙角,她的脸庞红红的,眼睛里也像是浸润了水色。
“苹苹回来了!”
“高材生回来了,通知书能给了吧?”
钱苹从送信的人手里接过通知书。
纵然这一刻她在心中预演了很多次,但是她依旧激动到大脑空白。
三年的高三,她写过的水笔都已经用了几百根,手指肚上都是厚厚的茧子。曾经那些起早贪黑,那些忧虑痛苦,那些没日没夜的煎熬和焦心,终于在此刻给了她一个美满的答案。
信封硬挺的封皮,凉凉的触感,钱苹拿到手里却是她上千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劳累,沉如千钧。
王梦兰看见女儿的这一刻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苹苹啊,你考上了!”
钱苹的眼泪也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没顾上去拆通知书,而是弯下身子抱住母亲。
她考上了!
王梦兰哭的毫无形象,这一年来,她扛着丈夫的指责和婆家人的阴阳怪气,走到哪里都有人说她异想天开,说她痴人说梦。
宁愿叫高考失利的女儿一次又一次的复读,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就连一向软弱的丈夫都硬起脖子跟她吵架,说她有钱没地方花。
“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挣钱供她读!她要复读十年你也自己供!你不怕笑话,我还嫌丢人呢。”
“分开过!咱俩分开!往后你要是供就花自己的钱!”
两口子吵架之后,跟分开过也没区别了,家业一分两半,各自拿着钱。
王梦兰没想着用这些事去打扰女儿复习,但是她跟丈夫的关系确实已经紧张到了这半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程度。
钱金来说她不怕丢人,不怕被人笑话。
怎么会不怕笑话,王梦兰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被人笑话。
可钱苹要读,她就总想着再给女儿一次机会。
万一呢。
就像她在梦中无数次回去到的幼年,如果她当年坚持多读几年书,会不会她就不是现在的生活。
终于,终于,女儿终于考上了。
王梦兰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钱金来也被人叫了回来,尴尬的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等到王梦兰终于哭完,他才低着身子去扶:“好事呢,别哭了。”
王梦兰一把甩开丈夫的手,这一年的气全发在一句话里。
“苹苹!咱们摆桌!”
王梦兰挺起胸膛:“摆二十桌!”
就在这一刻,母女两个再也不复之前冷战的气氛。
钱苹点点头:“好,妈,都听你的。”
钱金来跟在后头,着急的扯着嗓门:“请!一定请!我掏钱!”
他现在就恨不得回去几个月前,给说出分开过的自己一巴掌。
钱金来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容,但太久没有这样做,所以显得格外生疏。
“苹苹啊,爸给你摆桌,你想请谁就请谁。”
钱苹越过钱金来的肩膀,对着身后的王梦兰,两人目光接上,忍不住都笑了一下。
王梦兰一把把丈夫搡开,没眼看这个男人。
“起开吧你!”
****
钱苹考上了,王跃东得知消息之后也是马不停蹄就到钱家,钱金来现在对着妻子这边的亲戚客气的不像话,又是给倒水又是给泡茶。
王跃东也为钱苹高兴,一个劲的说道:“好好好,考上了就好。”
钱苹对着疼爱她的长辈,脸上一片温和:“舅,我想在王家庄摆桌。”
王梦兰坐在女儿旁边,两人的手紧紧握着,钱苹说要在王家庄摆,她也没有意见。
倒是钱金来龇牙咧嘴,但却没话说。
刚才他倒是说了,要在镇上摆,也叫他几个兄弟家看看,他生的女儿,是他们老钱家第一个大学生。
可王梦兰一句话堵了他。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钱金来脸上有点烧,他家的亲戚,确实不如王家的亲戚尽心。
钱苹更是表态:“请我小姨一家来,坐主桌。”
没有王梦梅的帮助,她就没有今天。
王梦兰现在是女儿说什么都好,再加上她也对妹妹一家满怀感谢。
“都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市里的同学也请来,我叫你爸找车去接送。”
钱苹点点头,她确实是要请同学的。
一说起同学,钱苹又想起该问问同桌录取没有,她起身回屋去翻同学录,准备给自己关系的好的同学打点电话问问情况。
钱苹打完,脸上带着喜色,她同桌也录取了,虽然是高收费专业,但是是跟她一个学校。
好消息接二连三,王梦兰把碍眼的丈夫打发出去通知婆家那些碍眼的亲戚。
自己则是给王梦梅去了电话。
王梦梅在电话里也很替外甥女高兴:“那感情好,我明个就带小梨回去。”
双喜临门,王梦梅在电话里带着点小得意告诉姐姐自己买了房。
“三室一厅呢,等回头苹苹来市里读书,想来住就来住。”
王梦兰赶紧问妹妹手头宽裕不宽裕。
王梦梅:“宽裕着呢。”
其实也没多宽裕,家里装修完,手里就剩一千多了。
王梦兰不信,非要给妹妹转个一千先让她用。
“你们一家来可别上礼,苹苹说了,你们能来就是礼了。”
王梦梅失笑道:“姐,我真不缺。”
王梦兰豪气说道:“没事,你姐有钱呢。”
刚才钱金来偷偷摸摸把存折塞她手里了,连带着钱金来新收的一笔货款也给了她。
背着别人的时候,钱金来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一脸讨好:“我错了,我真错了。”
王梦兰从未像现在这样舒畅,家里的财政大权重回她的手掌心,此刻她格外的痛快。
王梦梅在电话里说好了回来的时间,王梦兰又开始紧锣密鼓的通知亲朋,又打电话找做席的人。
找的是十里八乡做的最好的席面师傅,还叫了一队锣鼓,准备到时候好好吹吹响。
她这边是拨云见日,另一边的王跃西一家却坐立难安。
李霞等啊等,等来了晴天霹雳。
钱苹居然考上了医科大学!
乍一听到消息,李霞就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
怎么会这样呢。
更让她心焦的是,钱苹考上了,她坐不住就去学校办公室问。
这一问就问出事来了。
她李霞的儿子,王成才,这次压根没考上!
几个志愿统统没够上,成绩只有三百多分。
李霞抱住办公室的桌子不肯走,非要叫人家再查一查。
“不可能啊!我家成才怎么可能没考上!你再查一查!再查一查!”
负责的老师推推眼镜,很是无奈。
“李老师,我真不是骗你,成才就是没考上。最后那个志愿还差五分呢。”
“不行就让成才复读吧。”
第59章
复读?
李霞顿时上不来气。
她前脚还嘲笑钱苹复读, 现在自己儿子去复读,她往后在两个姑子和妯娌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李霞精神恍惚回了家,丈夫一看她这样, 就知道儿子没考上。
王跃西像是老了好几岁:“复读吧,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
两个老师的孩子, 总不能到头来一个学也没得上吧。
李霞哇的一下哭出来。
“不复读!凭啥复读!”
她这辈子争强好胜, 临了了, 在比拼孩子的阶段却输了王梦兰。她不服气!
“不复读!咱们找学校!”
找来找去,李霞能找到的就是一些收不到太多学生的大专。这些大专有些是公办的,有些不是, 公办的招不满人, 私立的则是收费高没人报。
这些院校甚至不需要报志愿, 只要愿意去,有高考成绩就可以。
李霞看着招生简章,看着看着人就崩溃了。
“这都什么破学校!好点的专业全都招满了,去了也只能上差专业!”
王跃西戴着眼镜研究:“这个计算机,还有这个数控,不是挺好的吗?”
李霞抹着眼泪:“这学了有啥用?啊?你说有啥用?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她想叫儿子学师范,出来当老师。
可现在师范香着呢, 他们本地的学校, 初三成绩最好的那批人,大多都是一门心思往师范中专里扎, 三两年的, 读完出来直接有工作, 进这样的学校还不用自己掏学费。对家境不好的学生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路。
李霞想让儿子读师范,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
偏偏王梦兰的请柬发到手里了。
大红色的请柬, 里头写着庆祝钱苹考上省医科大学临床专业。
李霞气的饭都没吃几口,死死盯着请柬,仿佛要把请柬盯出一个洞来。
该死的,为什么考上的是钱苹这个蠢丫头?
怎么这上头就不是她儿子的名字?
读医科,姑娘家读的明白吗?
可再恨,李霞也得到场。
王梦兰在王家庄开了二十桌席,一大早就敲锣打鼓的在村口热闹,红鞭炮放了一路,肥软的鞭皮散落在地上,被人们的脚步一踩,村道就像是铺了一层红地毯。
王梦兰左手拉着钱苹,钱苹一手挽着她妈,一手挽着王梦梅,走在红色鞭炮铺成的村道上。
钱金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台照相机,咔嚓咔嚓的一顿拍。
他倒是想跟着老婆女儿一块走,但是王梦兰一个眼神,他就老实了。
乖乖的站一旁,羡慕的看着女儿挽着她小姨。
好在旁人没说啥难听话,一个个都只当他这个当爹要拍照,围着他使劲夸。
夸的内容无非就是养了个好女儿,真厉害。
钱金来哈哈笑着:“那是!这孩子打小脑子就聪明!随我!”
王梦兰离着老远,看他这样炫耀,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王八蛋,倒是叫他捡着了”。
王梦梅忍不住笑出来:“姐夫表现的怪好的。”
可不是表现好么,王梦兰指哪儿,钱金来到哪儿。自从大姐结婚这二十年,就没见过姐夫这么积极主动。
搬凳子抬桌子借碗筷,对着老亲旧眷也是客客气气。对着王梦梅一家更是殷勤备至。
王梦兰翻个白眼:“他应该的!”
女儿长大这些年,他这个当爹的管过几次?
现在白捡一个大学生闺女,他就偷着乐去吧!
钱苹眼神淡淡的扫过钱金来,钱金来跟人说没几句话,就又去迎宾了。
钱苹的几个叔伯家都来了人,她久久没见过面的奶奶也来了,拄着拐就要往主位坐。
老太太笑的跟花似的,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苹苹”。好像这些年为难王梦兰,嫌弃王梦兰生女儿的不是她一样。
钱金来不动声色的把老娘和几个兄弟往次桌领。
大喜的日子,光看这个主场就知道,钱苹心里向着外婆家。
钱金来把人带走,赵春兰趾高气扬的坐下。
她比钱苹奶奶的声音更大,炫耀着外孙女的荣光。
钱家的人不忿,却也没有道理讲。
钱苹读书这些年,他们是真没搭过一次手。
按理说钱金来夫妻忙,他们这些叔伯家都在镇上,离着一两条街的距离,帮着管几顿饭,接接送送都是正常的。再说还有奶奶在,当奶奶的,照顾着一大家子的孩子,也不差钱苹这一口饭。
可是他们愣是看着钱苹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就这么好些年。
要说帮忙,小时候只有钱苹的大舅帮过忙,王梦兰最忙的时候,经常是王跃东来镇上看外甥女,周末接到自己家去。后来钱苹上中学了,学校里有点啥事,也是王跃西两口子帮了点忙。至于复读去市里,王梦梅更是忙前忙后,甚至是力排众议要供钱苹复读……
算来算去,钱苹亲近舅家姨家太正常不过了。
因此叔伯们按下想要发脾气的老娘,规规矩矩的等着上菜。
钱苹把小姨安排在主桌,又把小孩桌的简梨,王云云,王帅全都拉过来。
“来跟姐一块吃。”
王梦兰也热情招呼:“咱自家人,不讲究那些,来,都坐我身边来。”
几个小孩上桌,王梦兰一人给发了一排娃哈哈。
简梨抱着娃哈哈,筷子下的十分迅速。
她大姨就是能耐,找的厨子真好,菜做的相当地道。
尤其一道糖醋肉,是糖醋里脊的变种,吃起来酸酸甜甜,简梨最喜欢。
趁着大菜还没上完,众人都要求钱苹起来说几句。
钱苹沐浴在所有人的羡慕眼光里,一个个感谢了过去。
“最感谢的是我的小姨和妹妹……”
钱苹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准备升学宴这几天,她在镇上又见到了曾经的高中同学。
杨晴。
钱苹还记得一年之前回来看到杨晴的时候,那时候杨晴在路上拦住她,问她再复读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那时候的杨晴虽然尖刻,但身上还带着少女的朝气。
可今年再见,一身疲惫的杨晴身边站了一个老实木讷的年轻小伙。
在众人围着钱苹,夸着钱苹出息的时候,杨晴深深低着头,拉着小伙从自家门口快步走过。
王梦兰告诉她,杨晴已经结婚了。
在她看到杨晴的那天,是杨晴回门的日子。
钱苹陡然而生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