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剑猛然看向祂,方知这一切都在祂的预料之中,然而他来不得细想,就被瞑昏一道带走。
只记得临走之前,依稀看到了师父震惊失望的脸色。
“师父,你听我解释……”
他对师父生出爱慕之心是真,却从未想过要搅得三界大乱。
“可你将吾放了出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瞑昏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你都入了魔,难道别人还会信你没有危害三界之心。”
“可怜啊,我的姐姐,祂当初力排众议收你为徒,不曾想竟然收了个白眼狼,不仅对祂生出大不敬的妄想,还当众入魔,让祂成了三界的笑话。”
“住嘴!”湛剑红了眼睛,竟对祂举刀相向:“别以为你是神,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他的五指攥在祂双肩的伤口上,新的鲜血滴答往下流,却又在看到祂那张与师父十分相似的脸庞时,突然变得慌乱:“我……”
瞑昏用手指沾了一滴血,放入唇齿之中:“真有意思。”
……
白昼赶来的时候,锁神链已经断裂,地上的魔神之血已经将神骨染脏,再也无任何用处。
白昼从地上捡起那段骨头,脸上已无一分笑意,生生地将这段来自自己身体的骨头捏成了粉末。
鲲鸟和侍从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已经断裂的锁神链,吓得低首跪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当年那场大战有多惨烈自然不必言说,白昼尊神亲自斩杀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并用神之骨与心头血练就了克制魔神的锁神链。
自此之后,尊神便堕进了无尽的轮回之中。
鲲鸟小心翼翼地抬头,她虽平时得白昼宠爱,却并非不知轻重,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祂。
其实三界之中早有预言,曦禾女神在陨落之前就曾预示过魔神复苏,鲲鸟说句大逆不道的实心话,他觉得瞑昏女神醒来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自家主人就可以结束这无尽的轮回。
鲲鸟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只看见主人身影微动,竟从喉咙里呕出一口鲜血,与地上魔神的血迅速融为一体,燃烧成势不可挡的火焰。
鲲鸟急急上前,身后展出巨大无比的双翼,将一切可疑之人挡在了外面。
女孩稚嫩的面孔上出现凝重而严肃的神情:“任何人不得将此事外传,否则一律严惩不贷。”
若说世间还有谁能对白昼造成伤害,那么一定就是和祂同本同源的瞑昏魔神。
自上次大战之后白昼已经数年不曾受过伤,然而这一回新伤牵动旧伤,以至于昏迷不醒。
就连鲲鸟也觉得奇怪:“就算魔神出世,削弱了山主的力量,也不至于重伤祂。”她并不知前不久白昼因心软而自伤,此番是伤上加伤,亦是瞑昏故意为之。
然而第二日合虚山主昏迷的消息就传遍了三界,鲲鸟气势汹汹地带人抓住了叛徒,除以极刑后仍不解气,又下令将尸体悬吊于山门之外,以儆效尤。
白昼这一睡,天界及各大宗门都派了使者来,天帝表面是安抚,实则有责问的味道,大约是觉得白昼失责才让魔神出世。
鲲鸟没有主人撑腰,不敢太过发脾气,但是对天界此来的使者也没有好脸色:“我家主人已经做的够多了,祂这三万年里为了三界,可曾有过片刻安生?魔神本就是不死不灭,现在才出世本是多亏我主人的牺牲了!”
九曜伋紧皱眉头:“三万年?那岂不是自魔神封印的那一日起?”
“是啊,所以说我主人牺牲良多,这次魔道中人潜伏进来,怎么能是我主人的错?”
九曜伋却想到另一事:“这样说来,魔神苏醒,山主也可结束轮回之苦。”
鲲鸟心中警铃大作:“你不要随意联想,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关系。”
九曜伋若有所思,不知信也没信。
白昼睡了三天,难得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是祂那些前任,和没进入轮回之前招惹的一些烂桃花。
祂还梦见了妹妹,满身黑气萦绕,愤怒地质问祂:“世间既有善便有恶,有你也有我,为何要杀我!难道你真是为了力量吗?”
这个问题祂不知如何回答,或许世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在第三天的傍晚,拉着太阳的马车已经从人间回来,剩下一点残光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白昼在这种喧嚣中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山头已经挤满了来客。
祂十分头疼:“赶出去,谁也不见。”想了半天后白昼又说:“把天帝的使者留下来。”
白昼问:“天帝派来的人是谁?”
“是九曜星君。”
“……让他进来吧。”
于是就这样,空蝉境虽然跟着掌门来了合虚山,却并没见上山主的面,而是远远地在门口拜了一拜,就被闭门谢客了。
空蝉境不甚在意,只是离开的时候听到其他宗门小声道:“怎么偏偏留了九曜伋?”
虽说天帝为九曜伋正名,可因他的生母是个凡人,天界之中仍有许多人瞧不上他。
“谁知道呢,也许是看天帝的面子,也许单纯是因为美色。”
这是空蝉境第n回听到合虚山主爱好美色的事情。
第44章 (三更合一)
左若菱是出身四大宗门的独生女, 出生时便定了婚约,门当户对的友宗之子。
后来双双携手入世历练,原本约定历练回来之后便完成婚约, 谁知未婚夫回来之后便失了神志。不仅如此, 修为还在一日日地后退。
未婚夫的家里请了无数医者, 最后仅有一位经验老道的医者下了诊断, 说是转世时遇到了魔物,被魔气侵染, 如今只怕难以清醒。
对方不愿这样的丑闻暴露,便主动和左家提出解除婚约。谁知左若菱不同意, 说什么修仙之人最重信义,怎可因对方落难而毁约,还为他遍寻名医,逐渐成为仙界一段佳话。
任谁谈起若菱仙子, 都赞她痴情不悔,堪称仙界楷模典范。
“老夫最是瞧不惯现在这些娇生惯养的女仙,动不动便说生活不如意,还不是吃仙门的供养, 哪来这么多挑三拣四, 还要夫婿顺着她们的脾气,半点凡间女子的忠贞贤惠都没有!”
仙界男女皆能修炼,修炼快慢只看悟性, 所以一开始,反而是女仙的数量高于男性, 大家也都平起平坐, 投缘则在一起,缘散则人散, 更不会像凡间女子那样遵从所谓的三从四德。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宗门的出现垄断了修仙的资源,女子修仙开始受到限制,久而久之就被认为天生不如男仙,其实是出生在大宗门的女仙,也会被修仙太苦太累这样或那样的理由,阻拦她们修仙。
从小到大,左若菱就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你母亲身体不好,你父亲爱重她,不肯再生,将来你家的家业便由你夫婿继承,你又何必太辛苦?”
当初未婚夫要下凡历劫,左若菱本是不用去的,可母亲劝她:“凡人女子乖巧温顺,就怕萧元白遇上这么一个,到时我儿就失了先机,娘早已为你安排妥当,萧元白投胎的乃是一国太子,你转世后便是他的太子妃,等你二人转世归来,这感情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
左若菱被家人养得毫无脾气,听了这话却有些不舒服:“我是左家的女儿,爹爹又是掌门,难道还要和凡人女子争风吃醋?”
“傻孩子,莫说气话,你切不可像其他女仙过于刚强,那样迟早会闹得夫妻离心。你总不希望萧元白在和你成亲之后,再私养人间女子,你又能拿他如何呢?”
当时左若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现在坐在萧元白的床榻,看他因神志不清被家人用绳索捆起来,心里不觉得难过,但也没有多开心。
他嘴里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好像是在和一个女子乞饶,萧家也派人去查过他在人间的事,却并无异常。
于是又转而问了左若菱,左若菱的回答也和萧家查出来的差不多。
生来是一国太子,二十七岁时先皇驾崩便登基做了皇帝,坐拥三宫六院,左若菱的转世虽为皇后,也不过是他后宫中一员。
谁曾想转世过后,竟然入了魔障。
众人皆百思不得其解,又难免私下议论纷纷,莫非萧元白在转世之前就和魔道中人勾结?
更何况,近日魔道来犯频频,隐隐有卷土重来之时,大家再瞧萧家的眼神就不对劲了,连带着左若菱这个未婚妻也屡遭白眼。
母亲亲自来劝:“你们虽自幼有婚约,可是你现在这番做法早已是仁至义尽,以你爹爹的意思,就不要再管那萧元白,尽早撇开关系……”
“那么爹爹是要为我另择佳婿吗?”左若菱说道:“你们为我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现在想要退掉这门婚事,也没有问我的意见……”她的语气平静,却让她的母亲都有些心里发怵。
“那……我儿,你意下如何呢?”
“我不愿意。”左若菱抬头,看向猛然站起的母亲,“还请母亲回去和父亲说,若此时毁约,对家里的名声也不好听,不如再等等,或许有转机。”
母亲将信将疑:“转机?可是都这么久了……”她见女儿态度强硬,只能把话吞进肚子里。
母亲走后,左若菱在房内独坐发呆,床上是她昏迷不醒的未婚夫。
她凝视萧元白许久,自言自语道:“到底是真是假呢?”
自她回到仙界之后,她的心底就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教她不要回去婚约,反而要为萧元白找名医。
“不论是真是假,我现在都觉得你有些可怜了。”左若菱那张素来温婉的脸,竟看上去有些冷酷。
“你年少成名,许多女仙爱慕你,为了做好你的妻子,我不得不学很多东西,甚至你下凡,我也要陪你一起去。”
她的手摸上他的脸,像是在看情人,却十分生硬冷漠:“其实你醒不来也好,我既然当了你的妻子,也会帮你照顾好宗门。”
当天下午,侍女匆匆来报,说有一位医者求见。
“请他进来。”
在外人面前,左若菱仍然是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她似乎天生有一种亲和力,否则也不能孤身在这宗门中获得未婚夫家人的信任。
“若菱仙子。”
空蝉境进来之后,与左若菱互相见礼,他抬头时才看清楚她的容貌,不由得愣在原地。
仙鸟没有骗他,左若菱确实与凡间的巫马姳有七分相似,不只是样貌,气质更像。
他激动到嘴唇颤抖,以至于忘了自己的来意。
“医者如何称呼?”
“境。”空蝉境迅速收敛心神,上前为萧元白搭脉。
塌上男子形神消瘦,只是从五官看足以见得是位翩翩公子。
“如何?”左若菱并不抱希望,自重金悬赏的帖子发了之后,来了不少所谓的神医,可是谁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并非魔气侵染。”
“之前也有医者说,他不是被魔气侵染,但既然不是,为何会有入魔的征兆?”
“仙子可否为我详细讲述凡间历劫的事情?”
这事之前左若菱也被问过许多遍,她没有多想,只是重述一遍:“元白他托生为了晋朝妫海氏的太子,二十七岁时登基,五十七岁时病故,儿孙满堂,一生顺遂。”
“那么……仙子您呢?”
“我?”左若菱有些诧异,大约是因为他是第一个问起她的人。大家只关心萧元白,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遭遇。
“我是先帝指给太子的太子妃,相敬如宾而已。”
左若菱从未对人说过,在凡间的那三十年就够漫长了,她真不敢想象,要和萧元白做上千年上万年的夫妻。
话说到这里,空蝉境已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原来他做凡人时的皇兄皇嫂竟是神仙转世。
可是左若菱说的又和空蝉境亲身经历的大有不同。
在他当凡人的那一世里,他的二皇兄归海塘推翻了大皇兄妫海城的统治,成了新的皇帝,却因猜忌太重英年早逝,死前未留下子嗣,便由他这个皇弟继承了皇位。
而他因为心里念着那个“人”,一生空置后宫,待到天下太平之后假死出宫,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他竟是没想到,他那被推翻了统治的大皇兄,竟然是天上的仙君。
仔细看,左若菱确实也和凡间的小皇后有几分相似。但是小皇后的年纪太小,若说像,还是更像巫马姳一些。
就在空蝉境沉思的片刻,左若菱以为他想到了办法:“医者可有妙方?如能使元白醒来,萧家和左家都不胜感激。”
空蝉境也并非贸然前来,他先前在人间游历许久,见过不少怪事,他在这种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游历之中参透本我,却迟迟不能放下做凡人时的惊鸿一瞥。
“以在下看来,这不像是魔障,像噬。仙君轮回时所犯下的亏欠,没能得到宽恕和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