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弈——西榕绿【完结】
时间:2025-03-27 23:22:16

  他另起了个话头,想将此事就这般揭过。徐清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顺着他的意。今日既然提起了这件事,她就一定要说出个结果来。
  她不接话,就抿着唇直直地看着沈祁,一副这事还没完的样子。
  沈祁受不住这目光,骤然站起身,留下一句“宫里还有事”便匆匆离开。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又阖上,徐清坐在原地,垂眼看向那本被落下的图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沈祁好像又忙了起来,那日之后一连三日都未回府,刚回京城那段时日,就算再忙,哪怕夜深了他也会从宫里回来。
  徐清有几次都以为他不回来了,早早熄了灯,谁知夜半却被他上床的动静弄醒。几次下来,她也劝过他实在忙的时候干脆歇在宫里,宫里也不是没屋子给他歇息,但他说宫里的床睡不惯。
  这分明就是胡扯,日后他登基了还是得住在宫里头,若真是睡不惯自会有人换张他睡得惯的床来。只是那时徐清实在困倦,无意多说,便随了他去。
  徐清本想着他再忙也会像前段时日那般,总会抽空回来的。谁知临近大典之日了,他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礼部在距离大典仅剩三日时送来了朝服,来的官员弓着腰,请她试上一试。
  朝服是合身的,去岁她大婚前量过身量,才一年过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礼部掐着点送来朝服让她试穿也不过是为了走个形式。
  不过口头话还是说的漂亮的,来的官员解释之所以这么晚才送来,一是朝服做工繁重,静王交代了封后大典要与登基大典一并办了,这朝服也是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二是前段时日徐清都在养病,谢绝了一切探望,他们不好意思前来叨唠。
  徐清闻言只笑了笑,换下朝服,道了句合适的,便放人回去复命了。
  而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件她穿过的最为庄重的衣裙,拿起那本沈祁落下的图册进了宫。
  她进宫没有提前知会过,一路上拦下了要去通禀的宫人,直奔养心殿而去。
  沈祁此时确实在养心殿里头,他其实也没骗她,临近年关,事确实不少。徐清推开养心殿的殿门时,沈祁正俯首案前。
  他听见动静,下意识拧眉,抬起眼却见徐清走进来,执笔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徐清关上殿门,将图册放在他手边,又走到内殿安置了楸枰的桌案边坐下。
  “殿下要不要歇一会儿?”
  屋内烧着炭,暖和得紧,徐清将狐裘脱下,放在一旁,面前楸枰上一颗云子都没有。待沈祁放下笔走过来落座,她率先执起一颗黑子落子。
  沈祁摸不清她突然进宫的意思,只是从宫门到养心殿,一路上不可能没有宫人看见她,竟也无人先来通禀一声,不过想来应当也是徐清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跟在徐清后头落下一子。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楸枰上黑白云子已焦灼在一块儿,徐清凝着棋局,指腹摩挲着云子,倏然开口:“我打算再过三日便动身回江南去。”
  沈祁落子的手一顿,掀眸瞧了她一眼,只一瞬便移了开,看起来对徐清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淡声提醒她:“礼部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了。”
  “可以叫停的不是吗?重中之重
  是你的登基大典。”
  而不是封后大典。
  徐清笑道,“殿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若我猜的不错,那时你翻墙而来,是知晓了赐婚一事,想借机来探探徐府吧?只是没想到没找好位置,直接便落到了我的院子里。”
  “那时同我打了一架,狼狈离开时,可有想过有一天会舍不得我?”
  她这话说的直白又大胆,但偏偏沈祁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嗫嚅片刻,最后只嘟囔了句:“哪里有狼狈离开……”
  徐清失笑,又落下一子,随即正色,“我是一定要走的。”
  她这话说的直白又大胆,但偏偏沈祁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嗫嚅片刻,最后只嘟囔了句:“哪里有狼狈离开……”
  徐清失笑,又落下一子,随即正色,“我是一定要走的。”
  她的语气认真又笃定,沈祁忍不住想问个答案:“为什么?”
  皇后之位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手中也有实权,在舒州时他就看出徐清也是有野心的,他想不明白都走到这步了,她为什么非要放弃。
  “因为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柳皇后。”
  这话她离京前也同邓景妙说过。
  她得承认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她也动了感情,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用全族的命运去赌一个未知且不可控的未来。
  沈祁像是没明白她这话,先是拧眉不解地问了句:“什么意思?”随后反应过来,又急忙道:“你为何这么说?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我父皇他本就是为了巩固皇位才娶了我母后……”
  “但本质也没什么不同不是吗?”徐清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难过,“殿下那日为何不愿答应让柳闻依入朝,接手柳家?不就是不愿柳家再像十年前那般势大到几乎与皇权并肩吗?那徐家呢?我若做了皇后,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徐家?殿下未来不会忌惮这远在江南,又坐拥一方民心的外戚吗?”
  所以她不能坐在高位,只要她留在京城一日,徐家就一日站在她身后,避不开京城的风云诡谲,也避不开难测又多疑的君心。
  只有她放弃这个皇后之位,让徐家继续先祖的遗愿,偏安江南一隅,远离京城纷争,才是破局最好的法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祁若不想他们之间的情谊最后变得面目全非,也该答应她了,谁知他无言半晌,又像承诺般同她道:“我全然相信你,不会动徐家。”
  “殿下真的全心全意信任我吗?”徐清反问时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全是无奈,“那为何你要让宋太傅与我分权,着他去拉拢世家?又为何让沈瑜出面,将朝事包揽,最后处理完了再给我看上一眼呢?”
  “因为你确定了沈瑜没有与你相争之心,你将宋阳带走,宋太傅在京中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我,你怕我若独揽了大权,会在你离京这段时日,在朝中布上我的人,将世家和布衣小官都拉拢过来,既得世家之心又得民心,对吗?”
  “我没有!”沈祁矢口否认,面色有些着急,“我从未如此想过,早在舒州时,我就不再疑心你了,我将权交给你,是真的信你能处理好京中的事,至于宋太傅和四……”
  “好,”徐清打断他,好像是信了他的话,又好像没信,她面色平静地又抛出一问:“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你如今是全然信任我的,那往后呢?”
  她倏然扯唇笑了笑,“如今这朝堂上,柳闻依和叶然与我私交甚密,一半要官是我擢拔上来的,吏部尚书兰奕郴是我舅父,兰垣邻是我表兄,还有边境的齐家,只要栖枝一日在我徐家,齐家便一日与我站在一处,如今林家也翻了案,前不久你才说小满立了功,会予她封赏……”
  “就是这般,你往后真的能全然信我吗?你敢真的信我吗?”
  沈祁在她列出的一长串关系网中止不住地沉默,听着她后两句宛若质问的话又忍不住反问:“那你呢?你会与我为敌吗?”
  “我不知道。”徐清摇了摇头,神情与语气一样真挚又认真,“我也不能确定,未来的事谁又能确定呢?”
  随即她又抬眼冲沈祁笑了下,开玩笑般道:“若是你哪日你突然起了疑心,或是要动徐家,我总要反击的吧?”
  到时就定然是对立的局面了。
  徐清不想到那步,沈祁也不想。
  梁文帝在十年前以忠将的鲜血布了一个局,在十年后他期望他眼中最像他的这个儿子能接过重任,彻底铲除世家,重新培育一批干净的忠臣继续效忠沈氏,为大梁续命。
  可惜如此恢宏的棋局,每一步都分毫不差地按照他的预想走下去,可他偏偏算遗漏了最后一步。
  沈祁和徐清都没想过要重蹈他与柳青瓷的结局。
  这场世家之局下,徐氏如愿全身而退,林家叶家和柳家有卷土重振之望,宋家虽受创却仍安在。
  这场大殿之前的博弈,最终没有赢家。
  徐清将手中的云子尽数放回棋盅中,扯了扯垂落在一旁的裙摆,无奈又好笑地摊手,“这复杂繁重的衣裙我真是穿不了,挥扇弄武惯了,我还是喜欢轻便些的衣裙。”
  相比于野心和权势,她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
  京城这片天不适合她。
  沈祁最终还是应了徐清,传令到礼部取消了封后大典。
  徐清是在沈祁登基大典的时候离开京城的,晨起时,她含笑替沈祁戴上冕旒,看着沈祁一步三回头,似是不舍般地离开后,她才接上钟芸熙和赵似娴,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城门门,与早已候在城门外的徐妗会和。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举国同乐,京城更是热闹非凡。
  马车穿过喧闹的集市,驶出城门,车轮滚滚卷起沙尘。
  徐清撩起车帘探头回首,看巍峨城墙越来越远。
  她脑中忽的想起她在离京前最后一次去京郊林宅,与林蓉双对峙般争吵完,出来后看见林嵘舟坐在满是青苔的衰败庭院中,他看着她,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感叹,满目疮痍道了一句:“一纸功名,半生风雪。”
  为了这一纸功名,半生都浸润在风雪之中。
  这说的不仅仅是林家,更是所有世家。
  如今她再回看这十几年,仍觉恍惚。
  幼时长于江南,也曾随外祖父走过河山万里。及笄后因一纸赐婚百里入京,也曾野心勃勃,心怀丘壑。
  只是时过经年,诸事皆定,一颗心也仿若冷却了下来。
  江山百年,数代帝王。功臣世家起落湮灭,王朝由盛转衰,天下再易主,这些像难逃的宿命,难改的定律。
  天下为局,他们身在其中,被历史的浪潮挟裹,不得不筹谋相争,你死我活。在百年后,史书一笔,寥寥数语,写尽一生。
  高楼谁与上?
  世事轮转终成空,浮生如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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