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战打得酣畅淋漓,过了约莫两刻钟,乌勒骨气喘如牛,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姚遥占了上风,身形灵活一晃,扶桑刀铮的一声出鞘,刀刃在冬阳照射的雪地中折射出清寒的光。
刀背拍上乌勒骨的手腕,乌勒骨吃痛,弯刀离手,姚遥抬脚猛力一踹,乌勒骨如沉重的沙袋般飞出擂台,重重地摔在地上。
“岭南王——胜!”
武判官一锤定音,场下登时沸腾起来,汉族官员和岭南侍从皆是鼓掌欢呼,而乌勒骨则在侍从的搀扶下灰溜溜地下了场。
“好,好!岭南王少年英才,朕便依诺,将帝姬许配给你!”皇帝站起身,举着酒樽道,“今日朕高兴,来,诸君痛饮!”
文武百官俱起身,举杯朗声道:“恭贺陛下,恭贺岭南王!”
胡人吃了瘪,面色铁青,皇帝继而安抚道:“乌勒骨单于也莫要生气,朕有义女一名,貌美绝伦,今封为宁乐公主,赐予单于为妻,愿我胡、汉两族能永修旧好!”
乌勒骨这才面色稍缓,勉强同皇帝敬了一杯酒。
第54章 离别
正月初三, 胡族首领乌勒骨携带宁乐公主及美姬数人,丝绸数车,能工巧匠数十人离开洛阳, 返还塞外, 并与汉族皇帝签订休战协议。
正月初五,九公主被赐封号宁安公主, 择日嫁与岭南王。这场二男争一女的闹戏总算有了结局,皇帝对九公主也稍稍放松了戒备, 准许她出宫与岭南王会面, 也算是婚前交流一番感情。
今日纪王和徐南风做东, 邀请姚遥和九公主来王府小叙。
姚遥一早就收拾得光彩照人,拎了大包小包的岭南特产,笑吟吟地来纪王府拜访。一行人在府中候了个把时辰, 便见一队侍卫护着九公主进了门。
侍卫们都是生面孔,想必是皇帝担忧九公主中途逃婚,特意派来监管她的。
“四哥,小遥儿。”九公主进了屋, 在案几后跪坐,雪白的狐裘衬着她的小脸,更添憔悴和苍白。
见到她的一瞬, 姚遥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心疼闪过,随即又绽开笑脸,以平常的心态笑嘻嘻地同九公主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小九儿。”
九公主淡淡一笑, 并未向往常那般同他嬉闹,而是转而问纪王道:“四哥,剑奴呢?”
闻言,徐南风瞄了姚遥一眼,果然见他神色黯了黯。
纪王道:“小九,你知道的,只有你安心嫁到岭南,为父皇拉拢关系,巩固皇权,剑奴的命才能保全。”
九公主平静道:“我见不到他了,是吗。”
纪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温声道:“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的。”
徐南风知道姚遥一定有话对九公主说,便贴心说道:“少玠,上次东风楼的冬茶不知放哪儿去了,你随我去找找。”
纪王会意,颌首道:“好。”随即又转头对姚遥道,“你们先聊,午时一起用膳。”
夫妻俩起身走了,屋内只剩下姚遥和九公主,两人相对而坐,许久无言。
“小遥儿。”片刻,九公主主动开口,望着桌上精致的芙蓉糕淡淡道,“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姚遥笑了笑,双手枕在脑后,嘴角勾起一个痞气的弧度,“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好需要理由么?”
九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了。”
“没关系的,小九儿,你就当我是你的……你的兄长。”姚遥不着痕迹的停顿了片刻,方继而道,“哥哥对妹妹好,乃是天经地义,你不必有负担。”
“……兄长。”九公主喃喃,垂下眼露出一个苦涩苍白的笑来,说道,“小遥儿,你说世间为何有如此多的不公平,为何别人唾手可得的幸福,于我们而言却是这般艰难?”
她说的是‘我们’……
姚遥怔愣了片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种已被惜月看穿一切的窘迫。
屋外又下雪了,如鹅毛,似柳絮,迷迷蒙蒙的一片。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雪落声,姚遥清朗坚定的嗓音再一次响起。
“小九儿,你且先随我去岭南,等过些时日风声过了,我会想办法放你走,让你去见他。你要相信,不管现在多艰难,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九公主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讶异,她抬头望着姚遥,嘴唇张了张,却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姚遥挠着头,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道:“所以小九儿,你笑一笑呗!”
九公主扯了扯嘴角,笑还未展开,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姚遥一下子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跑到九公主面前,半跪在她面前哄道:“唉唉,怎么突然就哭了?好啦好啦,小九儿最坚强了。”说罢,他僵硬地抚了抚九公主瘦削的肩,眨眨眼睛道,“不哭不哭,哥哥在这儿呢。”
九公主将脸埋入掌中,哭得肝肠寸断,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悲伤。
姚遥知道,这数月来她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她太需要发泄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徐南风命侍婢们传菜设宴,再进门时,她细心地观察到九公主的情绪果然好了许多,虽然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但好歹能展露笑颜了。
她朝小遥儿眨眨眼,用嘴型无声道:小遥儿,真有你的。
姚遥亦回了个眼神,意思是:那当然。
两人眼神传递来传递去,落在某人的眼中,自然又是醋意大发。
徐南风中突然被纪王拉出门去,按在廊柱下狠狠啃咬了一番。片刻,徐南风才捂着红颜水润的嘴唇回到席中,而后头的纪王舔了舔唇瓣,目光深沉地望着徐南风的背影,显然是意犹未尽。
姚遥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打趣道:“光天化日,你们这对狗男女能不能节制些?”
徐南风捧着碗拼命扒饭,淡定道:“吃辣了,上火。”
“哦,原来是上火。”姚遥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坏笑,随即给身边的九公主夹了一筷子翡翠白菜,笑嘻嘻道,“小九儿多吃些蔬菜,这个不上火的。”
纪王也不甘示弱,夹了一整块挑了刺的鱼肉放进徐南风碗中,温声道:“夫人,多吃些。”
九公主早就对自家四哥的宠妻无度不满了,也加入了其中,给姚遥盛了一碗汤,低声道:“小遥儿,喝点汤,暖暖身子。”
“……”纪王沉默了一会儿,又夹了炙鸭脯给徐南风,“夫人,这鸭脯乃是厨子的拿手好菜,你尝尝。”
“小遥儿,这鹿肉给你,多补补。”
“夫人,这当归鸡熬了大半日,尝尝味道如何?”
“小遥儿,吃碗鱼翅羹。”
“夫人,来,我喂你。”
一盏茶过后,徐南风和姚遥望着碗中堆积如山的佳肴,同时长叹了一口气。
下午,姚遥亲自送九公主回宫。进了宫门,九公主撑着纸伞,披着狐毛斗篷,在薄雪覆盖的路上走了许久,蓦然回,姚遥仍一身玄青色的狐裘,长身立在宫门外的风雪中,笑着朝她挥手。
九公主笑了笑,再转身时,眼中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她没有回来仪殿,而是直接去暖阁面见皇帝。
年关百官休假,皇帝也乐得清闲,在暖阁挥墨绘丹青。见到九公主进门,他稍稍抬眼望了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在鼠须笔上,稳稳道:“你去见了岭南王,如何?”
“挺好。”
“既然觉得挺好,便安心嫁人,莫要给大炎丢脸。岭南藩兵四万,但那里天高路远,谁知道具体是四万还是十万,李遥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你去了那儿,可要给朕看紧了他。”
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嫁过去一个公主,便妄想控制岭南兵权。
九公主没做声,嘴角扯出一个淡薄的笑来,说不出是不屑而是嘲讽。
见她还站在原地,皇帝沉声问:“怎么,还有事?”
“我想见我的侍卫。”
皇帝意义不明地哼了声:“你没有侍卫了,有的,是千牛卫刘霈。”
她抿着唇,固执道:“我要见他。”
“也好。”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难得没有生气,反而搁了笔,正色道,“你去同他讲清楚,让他死了这条心。惜月,你一向聪慧,我会让人将他送到你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要拿捏清楚了。”
九公主沉默地行了个礼,退出门去。
皇帝果然信守承诺,第二天便将剑奴押到了来仪殿的偏房中。
见到那个衣裳单薄,浑身是伤的少年人,九公主握住杯沿的手骨节发白,杯中茶水微微抖动,几乎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
剑奴瘦了很多,身量竹竿似的高挑,披散的头发微微凌乱,嘴角还有淤青。他戴着沉重的镣铐,被侍卫强压着跪下,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九公主,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永远的烙印在骨髓中。
九公主手指微颤,放下茶杯道:“你们先出去,本宫要同千牛卫单独谈谈。”
侍卫们如石雕伫立两旁,丝毫不为之所动。九公主猜到他们是父皇派来监视自己的,便也不再强求,起身走到剑奴面前,低声道:“他们又打你了?”
剑奴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才哑声道:“小伤。殿下瘦了。”
九公主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嘴角的伤痕,可指尖在离他的肌肤只有一寸之隔时,又堪堪停住。
她蜷起指尖,紧握成拳,故作轻松道:“你知道么,我要嫁人了。”
剑奴猛地抬头看她,唇瓣抖了抖,方颤声道:“殿下……在说什么?”
九公主扫了满屋的内侍和禁卫一眼,喉头哽了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来,轻声道:“父皇封我为宁安公主,赐婚给岭南王李遥,年后完婚。剑奴,岭南王乃一方诸侯,跟着他,便无人敢欺辱我。”
“……殿下,不需要我了?”剑奴双目无神,猛地挣开禁卫的禁锢,站起身来,身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像是一曲悲壮的歌。
他厉声质问,声音无助又仓惶:“有人会保护殿下,所以,殿下不需要我了?”
九公主紧绷的下巴几番颤抖,胸中如压有千钧巨石,又闷又痛。半晌,她才竭力平静道:“剑奴,我的苦日子熬到头了,你不开心么?”
“殿下,你开心么?”
“开心啊,如何不开心?”
“既然开心,那么殿下……为何会哭?”
闻言,九公主一怔,反手在脸上一抹,摸到了满手的泪渍。
第55章 送行
雪霁过后, 水榭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雾之中,世间的一切都好像在这场厚雪中凝滞,悄然无声。
徐南风拥紧了身上的缀有兔绒的莲蓬衣, 用炉火慢慢煮酒温茶, 而纪王则取了一套崭新的杯盏,一一排列在铺了绣布的石桌上。霎时间, 酒香茶香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别添暖意。
“岭南王, 九公主这段时间就要劳烦你照料了。”徐南风先开了口, 用竹勺舀了两颗腌渍的青梅, 倒入温热的酒水中,笑着递给姚遥一杯。
姚遥伸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眼睛凝望着远处白雪斑驳的黛瓦楼阁, 玩世不恭地笑道:“我这边不必担心,倒是剑奴那儿,你们是何打算?”
纪王舀了深绿的茶粉注入沸水中,加上新鲜牛乳, 慢条斯理道:“你与小九成亲之日,按礼父皇和百官会亲自将你们送出城门,到那时宫中、军营俱是松懈空虚, 我与南风商议后,俱觉得此时是动手的好时机。”
“你们打算劫牢?”
“劫牢未免也太大动静了,且危险重重,你以为是看话本折子呢?”徐南风笑了声, 压低声音解释,“在你们成亲的那日,有一队军犯要押解出京,少玠和杨将军会想办法让剑奴混入其中出城,至于牢中,找个毁了容的死囚顶替便是。”
姚遥笑出一口白牙:“我就说么,你们也没这般笨。”
三人商议了一番九公主和剑奴的出逃事宜,确定计划和路线,便各自散去。
可谁料他们才刚开始部署,剑奴那儿便横生枝节,出了个致命的意外。
或许是皇帝察觉了纪王和九公主的小心思,在九公主与剑奴见面的第二日,皇帝突然下令擢剑奴为定北将军,即日启程去苦寒的塞北之地赴任。
这决定来得着实突然。第二日清晨,徐南风和纪王刚起床下榻,便听见姚江在厢房外叩门道:“王爷,王妃,岭南王让属下来通报一声,说是九公主独自出城去追剑奴了。”
徐南风忙披衣起床,隔着门扉问道:“她一个人?”
姚江答道:“一个人。李遥已经去追了,但愿能赶在惊动皇上之前,将她带回。”
听门外的姚江将事情因果简明概述后,纪王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回首朝徐南风道:“有小遥儿在,她不会有事。”
徐南风匆匆穿衣梳洗,又替纪王扣好腰带,这才问道:“皇上是否察觉我们的计划了?”
纪王沉声道:“岭南王世袭的爵位和私兵,一向是父皇的心头之患。他既要仰仗岭南王平定南疆海域,又不希望岭南王的实力太过强大,因此,此次联姻对他收拢皇权来说意义重大,而剑奴与小九的私情,是他收拢岭南兵权的最大阻碍。”
“他怕九公主念及旧情不愿嫁去岭南,所以偷偷将剑奴送走了?”
说话间,两人手拉着手,并肩疾步出了厢房的门。
跟在后头的姚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拢着袖子叹道:“属下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皇上突然命剑奴为定北将军,天还未亮便催他赶去塞北了,那种地方,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了洛阳的。”
徐南风蹙眉:“从千牛卫到定北将军,明升暗降,这是铁了心的要断了剑奴的后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