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丘神勣面露喜色,双眸发亮道:“这种不知死活的狂徒,就该杀一儆百。”
  武后见崔晔皱了皱眉,她便笑道:“崔卿,你的意见呢?”
  崔晔思忖着,正欲答话,外头内侍又道:“户部许侍郎、女官求见。”
  武后挑眉,然后立刻明白过来:“许圉师是来救他的部属了么?”一笑道:“也好,都传进来。”
  顷刻间,许圉师同阿弦一前一后进了殿来。
  崔晔原本静默而立,垂着的朝服袖子更似静水无澜,直到在听了两人进见,才不由微微侧身看了眼,那大袖随之轻轻摆荡,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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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许圉师本想多请几位大人帮忙说情,但是跟阿弦出门之时,转念一想,如果求情不成,武后自然震怒,又何必再连累别人呢?因此索性只跟阿弦两人进宫。
  阿弦一路上仍有些精神恍惚,竟也忘了先前她去吏部的时候,吏部众人说崔晔进了宫来。
  直到进了殿内随着许圉师往前,站定叩拜后,不经意抬头,才看见他竟静静默默地立在身畔左侧不远处。
  阿弦睁大双眼,几乎没忍住要叫出来。
  隔空,崔晔向着她使了个眼神,阿弦强忍住胸口的悸动,狠狠地压低了头。
  只听武后在上说道:“许爱卿,你来的好快,可是为了蓝名焕之事么?”
  许圉师道:“娘娘圣明,微臣自是为此事儿来。”
  武后扫他两眼:“既然你来了,却是正好儿,那你不如跟我说说,为何户部这种朝廷命脉之地,竟容得一个欺上瞒下,大胆反叛之人身居要职?”
  许圉师心一抽:“娘娘所说的是蓝郎中么?”
  “不然呢?”武后眯起双眼,倾身看着许圉师,面露冷笑:“莫非……除了此人,还有别的人如此?”
  “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许圉师有些乱了阵脚,“臣是说,臣……臣不大敢信蓝郎中是这般的人。”
  武后道:“丘神勣,把你审讯结果告诉他。”
  丘神勣得意洋洋地便将方才禀告武后的话又说了一遍。
  许圉师听罢,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却终于迟疑道:“娘娘,这些话……这些话其实当不得真,毕竟蓝郎中身患狂疾,他说的是什么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御医帮他诊疗之时也曾说过,这是狂症……”
  武后面色微冷,道:“就算是身染狂疾,难道就可以肆意胡为了?今日是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他日持刀造反,难道也要让群臣说情,判他无罪?”
  许圉师听说的如此严厉,心头震动,一时竟不敢再言。
  忽然崔晔道:“娘娘,臣有话说。”
  武后顿了顿,才道:“崔卿想说什么?”
  崔晔道:“娘娘,臣虽跟蓝大人并不算熟识,却也听闻过他之名,是个甚是精明能干、忠心耿耿之人,且先前还同许侍郎一起商议开源节流的国计,提出好些可用举措,如此人才,若当真反叛倒也罢了,倘若是因病所苦而遭受刑罚,臣窃以为是朝廷之损失。”
  许圉师眼前似有一道光,忙道:“是,臣恳请娘娘明鉴!开恩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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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后一言不发。
  这是令人头皮发麻心头战栗的沉默。
  终于,武后看向阿弦:“女官,你今日随着侍郎进宫,可有什么话说?”
  阿弦道:“虽有话说,却不敢说。”
  武后原本神情偏些冷肃,听她开口,却蓦地失笑:“哦?为什么不敢?”
  阿弦道:“怕不小心又说错了话,又要关押禁军大牢了。”
  “哈……”武后一笑,又咳嗽了声,敛笑道:“这可稀罕了,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阿弦道:“我不仅害怕,而且后怕。”
  武后皱了皱眉:“这又为何?”
  阿弦抬起头来,直视武后的双眼道:“臣虽没有得狂疾之病,先前却曾经对娘娘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疯话,当时侥幸娘娘开恩,没有大罚我,可是现在看蓝大人这样,竟不禁后怕起来。”
  武后一愕,颔首道:“好的很,原来你拐弯抹角,无非也是为蓝名焕说情?”
  阿弦摇头:“官职卑微,不敢为谁说情,只是仗着娘娘宽恩,略大胆说两句实话。”
  武后听了这话,复又大笑两声,因指着阿弦,对众人道:“你们看,竟滑舌如此!”
  牛公公先前还悬着心,见武后又破冰而笑,便不失时机地陪笑道:“女官大人不仅会说实话,难得的是这实话说的动听呢,娘娘,奴婢看她说得这样可怜,心里都不忍了。”
  武后笑了会儿,目光在眼前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道:“你们都觉着蓝名焕无罪?”
  许圉师看看崔晔,崔晔道:“事有蹊跷,当查明为要。”
  “你们不信丘神勣审讯结果?”武后蹙眉思忖,顷刻道:“既然如此,就叫狄仁杰再去审一遍!你们可满意么?”
  崔晔道:“臣无异议。”许圉师亦如此。
  武后见阿弦不语,便道:“你呢?”忍不住又露出一抹笑意。
  阿弦方道:“娘娘,还有一件事,蓝大人是昨晚从府中走失的,早上发现他的时候,他缩身坐在一户人家的墙外,已经冻得半僵了,许侍郎本想请御医给他调治,却又被丘大人带走……如果还加了刑讯审问的话,我觉着蓝大人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阿弦还未说完,武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看向丘神勣道:“你速回去,看好蓝名焕,等待狄仁杰接手审讯。若他就这么死了,唯你是问!”
  丘神勣在听武后说让狄仁杰另审之时,已经惊心不满,只是不敢反驳,听了武后这句,越发不敢耽搁,忙行礼退了出去,自去照料蓝某人。
  如此又得转机,许圉师至此心悦诚服,朝上道:“娘娘仁德!”
  武后却长长叹息:“怎么处置一个人,竟有这样难呢?”
  崔晔道:“娘娘为君,杀人自然容易,但最不易的,是‘勿枉勿纵’四个字。”
  凤眸中又透露笑意,武后望着崔晔:“有你们这些人在,想要枉、纵,只怕也难……你们做的很好。”
  武后先前心头不爽,在丘神勣入内之时已经有些愠恼,所以在听了丘神勣交代蓝郎中所说的话后,怒气升腾,便生出一股杀机。
  谁知这股呼之欲出的杀机,却给阿弦的三言两语被拨散,如今又得许圉师诚悦,崔晔落句,武后的心才复又广明起来。
  半晌,武后道:“崔卿来了半日,你且退下。”又对许圉师道:“许卿留下,同我说说户部近来欲行的开源节流等的举措。”
  两人听命,崔晔目不斜视,后退往外。
  阿弦站在原地,因没有旨意,又见崔晔要走,便转头看他,很想跟他一块儿走。
  谁知崔晔竟然一眼也不看她,阿弦只好默默地目送他转身大步出了殿门而去,心里竟略觉失落。
  崔晔去后,武后召许圉师上前,两人说了片刻,武后忽地看见阿弦,因道:“这里没事了,你也且去吧。”
  阿弦心头一宽,朝上礼拜,也退了出殿。
  大明宫广阔无垠的殿阁顶上还带着未曾融化的积雪,雪中宫阙,越发如同九重仙人居住的所在。
  但风也极大,刮在脸上,飒飒生疼。
  阿弦心中因惦记着索元礼的事,极想要立刻告诉崔晔,但是……耽搁了这样长的时间,他自然早就出宫去了,却不知去向哪里,是吏部,还是家中。
  阿弦左顾右盼,一边急急穿过宽阔的廊下,又黄雀般轻盈地跳下台阶,心中虽有一丝希冀追上他,却并不抱十分希望。
  她如风般穿过麟德殿,从一条略微狭长的宫道往前,正要拐弯,一条手臂探了出来,将阿弦拦腰抱个正着,几乎让她双足离地。
  阿弦以为遇袭,本能地举手挥落反击。
  那人却仿佛早就料到,不慌不忙地握住她的手,顺势团在掌心。
  手心是熟悉而让她贪恋的暖,阿弦回身,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猝不及防间,脚尖扫地,后背竟贴在了红墙之上,他却越发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俯身低头,便在那樱唇上吻落。
  旁侧廊桥之下,盛放的梅树烁烁灿灿,芬芳扑鼻,枝桠间歇着两只黄鸟,本正跳来跳去在啄梅心,见状忽然扑棱棱飞了起来。
  阿弦受惊一挣,却又给崔晔环在怀中,朝服宽袖拢着,几乎将她小小地身影尽数遮住。
  
 
第226章 掌中美人
  两名宫人并肩走过廊桥, 宫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忽然其中一人望着前方梅树下, 低低道:“快瞧, 那是……”
  旁边的内侍抬头看了眼,却见朵朵白梅灿灿,一道清雅出尘的身影若隐若现。
  遂小声说道:“那不是崔天官么?听说天后今日传他进宫, 这会儿大概是要出宫去了。”
  “天官在这里做什么?”
  “嘘……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两名内侍碰了碰肩膀, 仍旧目不斜视地垂首快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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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躲在崔晔的怀中, 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听见两人脚步声远去,才用力推了他一把:“阿叔!”
  崔晔轻轻地咳嗽了声, 面上流露极罕见地一丝赧颜之色, 然后有些刻意地转头看向旁侧:“我们出宫去罢?”
  这几乎像是孩子式的耍赖。阿弦简直不敢相信:“你……”
  崔晔又咳了声, 这才扫了她一眼, 用一种无懈可击的语调哄劝似的说道:“出去了再说好么?”
  阿弦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出宫门后,两人上车。
  其实经过方才那场“突如其来”,阿弦暗自赌气, 本不想跟他同车, 但是毕竟还有一件要紧大事, 也顾不得计较这些“小事”。
  自出宫以来,崔晔都不曾主动开口。
  阿弦瞥了他几次,终于忍不住道:“阿叔以后不要这样了。”
  “嗯……”崔晔应了声,未曾看她。
  阿弦道:“给人看见了怎么办?”
  崔晔不答。
  阿弦不满:“你听见了没有?”
  崔晔笑道:“自是听见了。”
  阿弦瞪着他,很觉疑惑,又有些愠恼:“方才在皇后面前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还以为你早就出宫走了。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 在宫里……”咬了咬牙,并没有说下去,哼了声转开头去。
  耳畔窸窸窣窣的声响,阿弦偷偷瞟了眼,却见他挪了过来。
  幸而并没有做其他动作,只是垂眸道:“莫要生气,以后不会了。”
  阿弦挑眉:“真的不会了?”
  崔晔认真地沉思片刻,郑重道:“放心,我会尽量自制。”
  阿弦匪夷所思地睁大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崔晔手拢在唇边,似咳非咳,笑而不语。
  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阿弦决定不再跟他说这个“不便启齿”的话题,毕竟还有索元礼那件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其实……我先前去吏部找过阿叔。”阿弦深吸了一口气,手却不由自主握紧了几分。
  “嗯?”崔晔有些疑惑,他当然知道阿弦的脾气,若非有什么要紧之事,绝不会唐突去吏部寻人:“出了何事?”
  一想到那人的名字,心头顿时又涌动战栗起来。
  阿弦双手又紧了紧:“我、我今日去寻找蓝郎中回来的路上……见着了一个人,我怀疑他……就是在韶州害死了周国公的人,同时也就是、就是当初在羁縻州害阿叔的人。”
  崔晔在听到阿弦说敏之之事的时候,反应还算平常,只听到最后一句,身子在瞬间微微绷紧:“是……是么?”
  他并没有说“是谁”,而是说“是么”。
  阿弦略觉古怪,却并未深思,只道:“当时狄大人陪着我,他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梁侯身边的得力之人,名叫索元礼,是一名胡人。”
  崔晔凝眸,未曾言语。
  阿弦见他竟无惊愕之色,疑惑道:“阿叔可知道此人?”
  崔晔点头。
  阿弦心头一动,惊疑交加:“总不会……阿叔已经知道了?”
  崔晔默然。
  阿弦的心越发跳的厉害:“说话呀!”却不等回答,又着急地抓住他的手:“我认定那行凶恶徒就是索元礼,那他的背后之人一定是梁侯,而且当初括州刺史张勱那在朝中的‘靠山’十有八九也是他,这人如此狠毒,暗害阿叔在前,又谋害了周国公,私底下还勾结外官,贪墨朝廷的救灾钱粮……一定要尽快铲除才是……”
  崔晔忽地探臂将阿弦拥入怀中。
  阿弦呆了呆,就听崔晔轻声道:“这件事,阿弦不要管好么?”
  阿弦用力一挣:“阿叔说什么?”
  崔晔察觉她的惊恼之意,便道:“正如你所说,我已经知道羁縻州的事有梁侯的影子,但是要铲除梁侯,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阿弦叫道:“向陛下跟娘娘揭发他的罪行呀!”
  “阿弦你听我说,”崔晔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说道:“处置梁侯容易,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梁侯是圣后的羽翼,尤其是现在周国公殒没,若在这个关头弹劾举报梁侯,圣后必然以为是针对武氏族人,事情的发展反而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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