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由己不由天——伊人归
时间:2017-10-09 16:50:09

  谁家死了人,会愿意别人穿着红衣服来吊唁呢?
  “兰公主是胡人,她也不知道大周的规矩,就算了吧。”
  “是啊,兰公主也不是故意的,也不能推人家嘛。”
  路人乱糟糟的议论中,热亚将兰公主从地上扶起。
  兰公主伸手一指自己的马车,“在我们楼兰,白色才是喜色,所以本公主入京的时候,众使臣都是身着白色的。”
  她这话说的诚实。
  楼兰使臣入京那一日,围观的看客不少,众人都看见了一团白色。
  路人们纷纷点头,表示此言不虚。
  兰公主又指着自己身上,“而红色才是哀伤的颜色,本公主听闻贵府世子新丧,又听说平西侯的两子一女,都死于非命。心中哀伤,特意身着红衣来吊唁……”
  说着掩着脸啜泣了两下,惹得路人们纷纷心疼,平西侯面如猪肝。
  他最不愿意让人提起的,就是他的两子一女,死于非命。
  还是当着他的面提,这跟骂他绝后有什么区别?
  兰公主又道:“听闻平西侯的长子是花柳病死的,次子还是花柳病死的。那贵府的那位小姐,不会也是死于这个病吧?”
  她说得一脸无辜,好像根本不知道,花柳病有多可耻一样。
  路人的议论声压低了,嘁嘁嚓嚓,让平西侯格外烦躁了起来。
  “住口!是谁告诉你,本侯的儿子死于不堪的病?!”
  为了掩饰真相,为了保全平西侯府的名声,他不惜亲手闷死了汪杰人。
  虎毒不食子,他做了比恶虎更狠毒的事。
  既然已经做了,他就绝不容许有人将真相揭穿。
  兰公主看着他,似笑非笑。
  她当然清楚汪杰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平西侯也知道她清楚。
  彼此心照不宣,她却在嘲笑他。
  嘲笑他为了虚无的名声,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嘲笑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于花柳病,他却无能为力。
  那嘲讽的神情转瞬即逝,兰公主一脸天真地睁大眼睛,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药方。
  “这是城西药堂的柳掌柜,给贵府世子开的药方。上头写的药材,都是治花柳病,难道不是吗?”
  她一手高举着那张药方,给四周的路人看。
  上头写着什么败毒散,有荆芥、防风、当归、红花……
  这些药材寻常人未必看得懂,但最底下还写了几行使用说明。
  什么将以上药材四碗水煎成一碗,人坐入盆内,以水浸没下阴为宜,浸泡半个时辰……
  众人露出了嫌恶的神情,还有拖长尾音的咦的惊叹声。
  平西侯垂在大袖之中的手,蓦地收紧成拳。
  “哪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就拿来诬陷我平西侯府!楼兰公主,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兰公主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
  “到底是乱七八糟的药方,还是贵府世子因为不敢请太医,所以偷偷到外头请医问药,把柳掌柜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世家大族,侯府隐秘。
  这样的新闻,平常是不容易听到的,路人都竖起了耳朵。
  有人道:“柳掌柜家里世世代代开药房的,我的老母亲跌折了腿就是他看好的。他的字迹我认得,这是他开的方子!”
  平西侯面色铁青。
  他百密一疏,竟然忘了发现汪杰人病情的时候,他房中的那股药味。
  那分明是他私自请医看诊过的痕迹。
  而他当时只顾着不让人发现,把汪杰人钉在了屋子里头,忘了追究那药味的来源。
  兰公主,她果然布置周密,桩桩件件都考虑清楚了。
  一声银铃般的轻笑,从兰公主口中传出。
  “花柳病就花柳病嘛,高门贵族的公子,眠花宿柳也是常事,只是贵府世子运气不好罢了。侯爷何必遮遮掩掩,还弄出什么痨病来,吓得别人都不敢上门吊唁了。”
  痨病是人靠近就有可能传染的,花柳病则不然,是有过肌肤之亲才会传染的。
  众人听着兰公主的话,只觉得她是异域女子,不懂得大周的风俗。
  或者是因为未出嫁,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眠花宿柳对于世家贵族,的确不算奇怪的事,得了花柳病,那就不是普通的眠花宿柳了。
  而是生活淫靡,不思进取,甚至道德沦丧。
  一个人得了花柳病而死,那就罢了,可平西侯府上一个世子,传闻也是得了花柳病死的……
  这不禁让人怀疑,平西侯府家教不严,子孙无德。
  更有人联想到了汪若霏。
  她也是莫名其妙就死了,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是不是也因为什么肮脏的理由?
  平西侯白眼一翻,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竟被兰公主,活活气得昏倒了!
  “侯爷,侯爷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快请府医!”
  那管事的杀猪一般嚎叫起来,路人见状不好,连忙四处逃窜。
  还有胆子大的,逃开前还提醒了兰公主一句。
  “公主快走吧,小心沾惹上平西侯府的烂事!”
  兰公主却没有走开,而是看着平西侯府的下人们,七手八脚把平西侯抬进去。
  “侯爷的演技也不错啊,这晕得可真像!”
  她在身后轻飘飘地喊了一句,抬着平西侯的下人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往里抬去。
  而平西侯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
  看着他那副猪肝脸,兰公主心情大好。
  热亚站在她身后,不解道:“公主,您跟平西侯无仇无怨的,何必三番两次羞辱他?人家毕竟是个侯爷,要是记恨上咱们……”
  兰公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谁说无冤无仇?宁才人是本公主嫡亲的姨母,她是被贤妃和平西侯府害死的。本公主为自己的姨母报仇,只是羞辱他几次,太轻了。”
  说着转身回到马车上,又对热亚道:“你别看表哥总是冷冰冰的,其实我让平西侯吃瘪,他的心里也会有一丝痛快的。”
  宁才人是宁王的生母,要说报仇,他的心情只会比兰公主更强烈。
  热亚不解道:“奴婢一点也看不出来。上回在宁王府,公主羞辱了平西侯,宁王殿下还有些怪罪公主给他得罪人了的意思。”
  兰公主翻了个白眼。
  “他那是被贤妃他们养坏了,喜怒不形于色,又爱装出一副谁也不得罪的好人脸。”
  起初她也以为,宁王真的是个无情无义,只会假笑的人。
  在宁王府住了那些日子,慢慢地了解之后,她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活得太压抑了,所以本公主要让他痛快些,让他释放自己真正的情绪。他是我们邸家的血脉,怎么能活得那么像贤妃那个坏女人呢?”
  热亚不禁笑了起来,“公主管他痛快不痛快呢,您只要想办法嫁给他就是了……难道您,喜欢上宁王殿下了?”
  兰公主再度丢了一个白眼给她。
  这个白眼里可没有什么风情万种了,只有嗔怪。
  “胡说,那是本公主嫡亲的表哥,让他高兴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热亚乖乖闭上了嘴。
  ——
  云旗和龙婉玩着小铃铛,一路叮叮当当地回了府。
  安全起见,轩辕玦还是那两串小铃铛,交给了萧太医检查。
  沈风斓道:“殿下是不是不太喜欢兰公主?”
  他对兰公主的神态,总是冷冷淡淡的。
  轩辕玦无奈地看着她。
  “她是楼兰人,还是宁王的两姨表妹。于公于私,她都是敌人。”
  或许是因为,他上过北疆的战场,所以对这种敌我认识得格外清晰。
  “在玉陵城,所有的守军将士,和平民百姓,都对楼兰人十分痛恨。且不说楼兰入侵的战役中,死了多少的将士。没有开战的年份,他们也时常南下抢掠百姓……”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身为大周的皇子,与边关受苦的百姓同仇敌忾,这是好事。
  说明他真正心怀天下苍生。
  而沈风斓生于民族大一统的时代,她看高鼻深目的楼兰人,就和看汉人没有什么区别。
  将来的将来,大家都是一家人。
  “更何况……”
  轩辕玦看了她一眼。
  “我总觉得这个楼兰公主,对你没安好心。你离她远一点,别让宁王有机会再接近你。”
  沈风斓:“……”
  原来还是醋劲作祟。
  “我倒觉得,这个兰公主还不错。有什么说什么,比那些心机阴沉之辈好多了。她在大殿之上演的那一出,也只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并没有伤害到旁人。”
  坐在榻上玩铃铛的龙婉愤愤抬头。
  “娘亲,她差点伤害到我了!”
  龙婉小郡主脆弱的小心灵,受到了创伤,而后又被一串银铃修补好了。
  门帘响动,莫管事从门外走了进来。
  “殿下,娘娘。”
  “怎么回事?”
  这才刚从宫里回来,莫管事这一脸正色,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兰公主去了平西侯府,拿了一张治花柳病的药方,说平西侯世子是得花柳病死的。平西侯府被她气得倒地不起,据说还吐了血。”
  能把平西侯这种老狐狸气到吐血,还真是件大事。
  沈风斓笑着看向轩辕玦。
  那眼神里的意思,像是在说,你看吧分明是个好人。
  平西侯是他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轩辕玦可不这么认为。
  “她对平西侯府出手,只怕是为了讨好宁王,为宁才人报仇罢了。”
  沈风斓道:“若说为宁才人报仇,宁王自己为何不出手?因为他知道,平西侯府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兰公主却敢下手,足以说明她是个坦荡的人。”
  至少她不会为了宁王的宏图大业,虚与委蛇地与平西侯府相交。
  反而用这么尖锐的态度,大肆打击了平西侯的气焰。
  沈风斓对她有了些欣赏之意。
  轩辕玦问道:“宫中可有消息?父皇是否请了太医去平西侯府,为他诊治?”
  莫管事点了点头,“有。可那些太医前些日子,都吃了平西侯府的闭门羹。这一回都推三阻四不肯去,说是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回宫。”
  花柳病,可不是不干净的东西么?
  兰公主这一闹,满京城的人算是都知道了,平西侯府两个世子都死于花柳病。
  更诡异的是,两个世子都叫汪杰人。
  就连市井小民都奔走相告,生了孩子不管男女,千万别叫杰人。
  尤其是姓汪的……
  沈风斓笑道:“平西侯这也算自作自受了,前些日子他拦着太医不让进门,现在是太医不愿意进他的门。因果报应,不爽不错的。”
  “平西侯未必需要太医,倒是兰公主,她要小心提防着了。”
  轩辕玦摆了摆手,示意莫管事退下。
  宁王,兰公主,平西侯。
  让他们自己争斗去吧,他不想在其中插手。
  “要是青青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殿下知道青青的孩子,起了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
  沈风斓抓着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那两个字。
  “南忆,南北的南,回忆的忆。”
  从南青青在福王府的院子里,最高的那处阁楼上,向南望去。
  那是詹世城的新府邸,靠近京中虎骑营的位置。
  厮人在南,追忆在彼。
  她的心中,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过他。
  轩辕玦顿了顿,忽然道:“要是老詹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此刻,福王府。
  南青青抱着怀中小小的孩儿,轻轻地摇晃着,哄他睡觉。
  自从她生产过后,院子里冷清了起来,少有人至。
  并非福王等人不愿意来,而是南青青借口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让福王等人少来打扰。
  福王自然是百依百顺,只是时而让奶娘把南忆抱到他那去,让他瞧瞧自己的儿子。
  南忆出生几日,眉眼已经不像刚出生的时候,全都皱在一起了。
  他生得眉清目秀,像足了南青青,乖巧可人。
  因是难产出生,身子显得格外瘦弱些,好在太医说并不要紧。
  这是个健康的孩子。
  “南忆,你猜,现在爹爹在做什么?”
  她说的爹爹,显然并不是福王。
  怀中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只是扑棱扑棱手脚,算是回应她了。
  南青青抱着她,小心翼翼走到了阁楼顶上。
  在那上头,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座崭新而宽敞的府邸。
  虽然只有一个外围的轮廓,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娘娘!”
  蝶儿从底下赶上来,一脸欢喜的神情。
  “娘娘,平西侯府出事了!”
  蝶儿是她的贴身丫鬟,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
  一听到平西侯府的消息,她便立马前来通报,好叫南青青高兴高兴。
  “出了什么事?”
  上一回平西侯府出事,是汪杰人死了。
  这一回,难道是平西侯本人死了?
  “就是那个楼兰公主,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跑去平西侯府挑事。娘娘知道吗?原来那个平西侯的世子,也是得了脏病死的……”
  平西侯的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死于花柳病,一个女儿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件事已经在京中传开了,都说平西侯不修德,才会遭到如此报应。
  南青青淡淡一笑。
  “平西侯府的人,做多了坏事,死也是不得好死的。倒是那个楼兰公主,做的事情叫人痛快。若不是我在月子中,倒想见一见。”
  蝶儿道:“可是娘娘不也厌恨宁王吗?都说楼兰公主是要嫁给宁王的……”
  “嫁的是谁,和她本人没有关系。沈姐姐先前那么怨恨福王殿下,你可见她待我有丝毫不周吗?不仅是我,连王妃她也不曾迁怒过。”
  蝶儿想了想,信服地点点头。
  “沈侧妃是个难得的善人,不仅是没为福王殿下迁怒过王妃和娘娘你,甚至看在娘娘的面上,还帮了福王殿下。”
  要不是有沈风斓的帮忙,卫皇后病重那一日,福王还不知何时才能进宫呢。
  南青青倚在窗口上,春日的微风和煦柔软,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偌大的京城满眼齐整的府邸,间或的翠树,和不知哪里伸出院墙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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