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不行到天晚之时再停下?现在就停,明儿还要半日才能到京城。”
轩辕玦站在船头,慢悠悠地吹着江风。
“天晚时不知行到什么荒僻无人之处了,若是遇到刺客如何是好?”
刺客?
有晋王亲卫数百人,个个骁勇善战。
再加上虎骑营精兵上千人,怎么可能有刺客敢来偷袭?
问话的属下心知,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便下去通令诸人停船。
船舱后厨提前生火做饭,一时炊烟冉冉升起。
沈风斓出船舱里出来,裹得严实。
这江山的风过于猛烈,虽是盛夏时节,难免被扑上着了风。
见轩辕玦站在船头,索性命人抬了两把椅子出来,两人坐在船头说话。
“回京水路十日,殿下硬生生拖到了近二十日,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些?”
沈风斓张口便叫破了他的心思,轩辕玦不好意思地一笑。
“你腹中怀着身孕,慢一些也好休息。放心吧,京中这场变故是必然要发生的,那么不如早一些,痛快地解决。”
沈风斓不解其意。
“要痛快,那殿下现在在这里磨叽什么?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这话若不说清楚,的确显得有些矛盾。
可他之所以在这里逗留,就是为了能尽快解决京中的问题。
“春秋左传中有一篇,叫做郑伯克段于鄢。”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慢慢说来,而沈风斓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郑伯克段于鄢,说的是春秋时期的郑庄公的故事。
郑庄公的母后武姜,偏爱幼子,也就是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
共叔段对郑庄公不敬,郑庄公并不讨伐他,而是故意纵容他养兵。明知道他意图谋反,却不出兵讨伐他。
后来共叔段养好了兵马去讨伐郑庄公,早有准备的郑庄公,便一举拿下了共叔段,彻底绝了他谋反的资本。
轩辕玦之所以慢慢回京,就是像郑庄公对共叔段那样,有意纵容宁王在京中夺权。
江山风气,沈风斓一瞬间觉得,广袖之中钻进了凉风。
她的心底,生出些许寒意。
总是和轩辕玦儿女情长,喂饭描眉,再者便是同一双儿女玩笑。
这使她差点忘记了,他还是一位皇子。
一位需要通过勾心斗角,政治场上博弈,来巩固自己地位的皇子。
他不单单是沈风斓的夫君,云旗和龙婉的爹爹。
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许陌生。
轩辕玦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
“你不高兴了?”
因为他要对付宁王,所以她不高兴了吗?
沈风斓伸出手来,被江风吹得有些凉的手,贴在他的面上。
他冷不防一激灵,却没有甩脱她的手。
沈风斓见他被凉个正着,像个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不是不高兴,就是觉得殿下用心的样子,有些不习惯。倘若将来殿下成了太子,我岂不是也要学着做一个太子妃?殿下若登基……”
沈风斓无意识地捧着他的脸,歪了歪头。
“那我岂不是要做皇后?做皇后怪累的。”
只看卫皇后那样,便知道做一个皇后,有多少的顾虑。
既要顾忌母族的荣辱,还要赢得圣上的尊重和欢心,更要周全好后宫的大小事宜,和嫔妃之间的争斗……
他抬手贴在了她的手上,让她的两只手掌,夹在自己的手掌和脸中间。
一面吸取她手上的凉意,一面让掌心的火热,温暖她的冰凉。
“那你想做什么?后宫三千,哪个位置都可以。反正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是皇后还是妃,或者只是婕妤,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她现在这样。
名义上是晋王侧妃,实际上京城之中,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她是他的唯一。
沈风斓不禁笑起来,“那我做贵妃吧,大老婆不得宠,还是做小老婆好些。”
她做小老婆里头位分最高的便是了。
轩辕玦听多了她的歪话,对她这样的想法也不稀奇。
“谁说大老婆不得宠?那要看大老婆是谁。”
轩辕玦想举个例子给她,把身边熟悉的人想了一圈,却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要说起来,上至圣上,下至福王等一众兄弟,的确都更宠爱妾室……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浣纱从船舱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
“殿下咳嗽了,不如穿上披风吧?”
沈风斓裹得足够严实了,轩辕玦穿的却是轻薄的夏裳。
浣纱站得远,没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还以为他是着凉才咳嗽。
沈风斓憋笑憋得辛苦,“快给殿下披上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殿下在岭南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会儿还不保养着?”
浣纱也是这个意思,殷切地看着轩辕玦。
轩辕玦无奈地看了沈风斓一眼,接过了披风。
“你去罢,一会儿冷了就穿。”
这大热的天,便是江山的风再猛,也不可能觉得冷的。
浣纱退回船舱中后,他顺势把披风盖在了沈风斓背上。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裹两层也不算多。我身上的伤只剩下疤痕了,日后你不要嫌丑便是。”
日后嫌丑?
沈风斓傻傻地问他,“为什么日后才嫌丑,现在就不能嫌吗?”
看着她这副天真的模样,轩辕玦忽然想到,她曾说过什么一孕傻三年。
沈风斓是三年两孕,怪不得变得这么傻。
“难道你这般着急,都等不得腹中孩子落地,便要看我的身子了?”
他桃花眼带笑,把沈风斓闹了个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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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断章没断好,自我反省ing
第203章 沧州之重,京城之乱(一更)
用过晚膳之后,底下人来报,说是沧州知府来求见。
轩辕玦这一路不论是南下还是北归,都没有给沿途的地方官讨到什么便宜。
早就已经没有人敢来求见了,没想到快到京城,反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且是夜间来见。
轩辕玦却一副早有所知的样子,命人把知府江呈请上了船。
沈风斓懒得听他们讨论政事,用了一盏茶,便回了自己的船舱。
她是怀有身孕的人,容易犯困,才用了晚上便懒懒的。
直到浣葛进来回禀,说是沧州知府的夫人求见,她才有人些许精神。
“请她到外头喝盏茶,略坐坐罢。就说我身子不好,不宜见客。”
她以为是官员的女眷,顺道来拜访巴结她,便找了个借口让浣葛把她打发了。
浣葛却道:“娘娘,这位江夫人你是见过的,还对她颇有好意呢!就是咱们府里迎娶新夫人的时候,她来拜贺过的,还替娘娘在三小姐面前说了几句公道话呢!”
沈风斓忽然想起,昔年沈风楼任沧州沧县知县一职,的确有个沧州知府夫人,与她在太师府有过一面之缘。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位知府大人还没升迁吗?”
沈风楼已经官居正三品了,他当年的这位上司,何以还在原地踏步,真是好生奇怪。
“既是见过一面的,你便把她请进来吧。”
她记忆中,这位江夫人很是爽利,说话也公道。
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待浣葛将她引进来,沈风斓定睛一看,那副笑面十分面善。
她便笑道:“夫人请坐吧。”
江夫人还是依着礼法,上前来朝着沈风斓福身一礼,这才在浣葛指的位置坐了下来。
“昔年在太师府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殿下和娘娘路过沧州,妾身与夫君特来请安。适才听闻娘娘身子不适,不知是怎么个病症?是否要到城中请位大夫来?”
江夫人殷殷垂询,倒把沈风斓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那是个借口,没想到江夫人还当真了,果然是个耿直人。
“劳夫人记挂了,船上有太医跟随。何况我这问题也不大,只是腹中有孕借故偷懒罢了。”
说着朝着江夫人一笑,暗示她方才那话不过是借口。
江夫人眼前一亮,朝着她的小腹看去。
“那真是恭喜娘娘了!听闻娘娘的一双龙凤胎,十分聪明早慧,深得圣上的欢心。沧州城中的命妇,听闻妾身曾经见过娘娘,都羡慕得紧呢!”
说着面色一红,沈风斓反倒惊讶起来。
“难道夫人……”
江夫人不好意思道:“不怕娘娘笑话,自打在太师府见过娘娘一面后,回去便有了征兆。去岁也诞下了一双龙凤胎,自然不及殿下和娘娘的孩儿那么聪慧,好在健康活泼得很。”
京中一直谣传,沾沾沈风斓和一双龙凤胎的福气,能对自家子孙有所福报。
惹得晋王府的门庭,一度甚至比南海寺还热闹。
沈风斓都被带动得将信将疑。
虽然恒王妃和南青青,还有小陈氏跟木清华,都跟着她的后脚有了身孕,倒还没有一个诊出是龙凤胎的。
没想到龙凤胎这一事,倒是应验在了一面之缘的江夫人身上。
沈风斓喜道:“那真是恭喜夫人了,孩子健康就好。若是像夫人这样的性情,那就更好了。”
“妾身年近四十,还能平安诞下一双龙凤胎。要说不是娘娘的福气保佑,还能是什么呢?所以妾身今日前来,还要感谢娘娘。”
说着从座上站了起来,一副要大礼跪谢的模样。
沈风斓一个眼神,浣葛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
“夫人快别这样。我年纪尚轻,怎么经得起夫人这一拜?虽与夫人是一面之交,也知道夫人是个善人。善人自有神佛庇佑,不是我的功劳。”
江夫人也不是个扭捏性子,沈风斓不肯受这一拜,她便老老实实地起身坐下。
抿了一口茶后,她才同沈风斓说起了这次来访的正经事。
“娘娘身怀有孕,此番京城乱象,娘娘可一定要小心呐!”
从江夫人口中说出这话,沈风斓先是一怔,而后想到她应该是听沧州知府,她的夫君说的。
“知府大人同晋王殿下,就是在商议这些吗?”
江夫人点了点头。
“娘娘大概不知道,沧州地界其实是有军队的。并非那些山野村民组成的屯兵,而是训练有素的海上强军。盖因前朝东瀛浪人为患,所以历来有在沧州养兵,御海上敌寇的惯例。”
沈风斓的确不曾听说。
听了江夫人的话,她恍惚想起,还在太师府的时候,沈太师无意和她提过一句。
大概是说,沧州是个看起来寻常,其实战略地位极高的去处。
圣上把沈风楼派去沧州,足可见是把沈风楼,当做沈太师的继承人来培养。
沈风斓当时还以为,沧州的重要,是在于离京城极近,起到拱卫京机的作用。
原来这里还有军事力量。
“那么,这一支海上军队,是由何人统辖?”
沈风斓一下子便抓到了问题的重点,江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娘娘这话问到实处了。从前有敌之时,是有专门的将领管辖的。可后来敌人不敢来犯了,这支军队便没人记得,成了沧州知府顺便管辖的力量。”
别的地方官,最多管辖境内的屯兵。
屯兵的战斗力,一般还不如衙门的捕快。
相比来看,沧州知府就厉害了,他的手上有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而今夜轩辕玦,显然是在等着江呈来见他。
沈风斓忽然明白,为什么江呈这个知府的位置,一坐坐了几年不调动了。
“晋王殿下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设法把江大人的位置,按在了沧州?”
江夫人连连点头,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激动,眼中几乎渗出了泪水。
“要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得归功于娘娘。因着妾身替娘娘说了几句好话,不但认识了国公夫人等人,就连妾身的夫君也得了晋王殿下的青眼。夫君日夜不敢懈怠,操练这支军队,而今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沈风斓几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算是明白,江夫人为什么眼眶含泪了。
寻常人在任上,只要不出什么错,满了三年就能升职。
沧州离京城那么近,按理说江呈早就该升任京官了,却活生生被轩辕玦按了好几年。
京城中的乱象若是再晚点发生,那江呈和江夫人岂不是要在沧州,活活戳一辈子?
现在终于有了升迁的盼头,江夫人热泪盈眶。
沈风斓强忍着笑意,嘴角仍是翘起了弧度。
不厚道啊不厚道,晋王殿下怎么这么不厚道?
她心中腹诽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一支军队,就算京中发生什么不可掌控的事,他们也能多一分保障。
“咳……江夫人。还有江大人……真是辛苦了。”
为了替轩辕玦安抚党羽家中女眷的情绪,也为了表示沈风斓的歉疚之情,她命浣葛取来了一方锦盒。
“夫人喜得龙凤胎,我既知道了,理当恭贺一番。只是出门在外匆忙,没什么可敬贺的东西。正巧我带了一双安枕的双鱼玉,是云旗和龙婉小时候用过的,带着出门睹物思人罢了。夫人要是不嫌弃,权且以此敬贺。”
江夫人听她前面的话,还客气地推辞。
待听得是云旗和龙婉小时候用过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瞬间泪意无影无踪。
“这……这怎么好意思?是小王爷和小郡主的东西,妾身怎么敢要呢?”
像这种安枕的玉佩玉玦玉如意,云旗和龙婉有一大堆,用也用不完。
不说轩辕玦是怎样疼爱这一双儿女,宫中圣上和萧贵妃又是怎么样疼他们。
单单说定国公府,一年就不知道要送多少这样的物件给他们。
沈风斓乐得拿些普通的来做人情,她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看来寻常,对许多有子的妇人而言,却是一种心灵寄托。
譬如江夫人,看着这一双双鱼玉,她就像看到了孩子未来的平安喜乐似的。
“江大人替殿下做事,劳苦功高。区区小礼,夫人若是推辞,便是瞧不上了。”
江夫人听她如此说,便高高兴兴地收了锦盒。
与此同时。
书房中,轩辕玦与江呈秉烛夜谈。
当着沈风斓的面,他总是一脸轻松惬意,同她玩笑地说着将来的后宫之位。
而在面对京中传来的大堆文书之时,他心头的凝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比宁王小一岁,两人也算一同长大,虽然地位天差地别,对彼此的了解却比其他的兄弟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