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看着张闻达猖狂的模样,忽然想起一句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黑夫看着父亲,气极、恨极,说不出一句话来。
西西对一旁的侍卫道:“还不快把太公扶到柳苑去,他有癫痫的毛病,爱胡言乱语,快请扁鹊来。”
张闻达被缚住了手脚,嘴里犹自喋喋不休地叫骂:“竖子!你听妇人言,你分不表里亲疏!你个没恩义的……”
西西使了个眼色,侍卫架起张闻达就走。
黑夫冷眼道:“以后就在柳苑里,无事不得外出。”
厅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西西倒了一卮甜浆,送到黑夫手里:“夫君,别生气,先喝口水。”
黑夫无奈地叹口气,把西西拉到怀里:“委屈你了。他说的那些话别放在心上。近二十年不见,我想他是父亲,以父亲来敬重他,却没想到,他和当初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人,如果选出身,不论贵贱,最想选的爱自己,通情达理的父母。如果遇到张闻达这样的父亲,即使英明如黑夫,也只好把那些苦自己受了。更何况长者为尊,张闻达有父亲的优势,他如果在外宣扬黑夫有什么不好,黑夫怎能辩解,别人更相信父亲的言语。
西西把面色颓败的黑夫搂到怀里,安慰道:“夫君,我怕阿翁在外乱说,所以随口说阿翁癫痫,你会不会生气?”
黑夫叹口气:“如果他真癫痫,而不是这样自以为是,眼中无人,胡言乱语,那就好了。对了,这给我提了个醒,让扁鹊们给他好好治一治。”
张闻达在儿子跟前没有讨到便宜,对儿子的愤恨无法排解,转移到了媳妇身上。再怎么着,儿子是自己的,儿媳可跟自己没关系,更何况成婚两三年,连个崽儿都没下。
只可惜,除了张桔贝和张金贝姐弟二人,柳苑的人被禁步,而张闻达被扁鹊诊断为癫痫,无事不得外出,以免吓着了别人。
转眼,黑夫出征的时间到了。
西西把最近做的男士骑士装,除了给骑兵们每人一套,又给黑夫装了三套。时间已是冬初,虽然汉中的太阳还暖洋洋的,但山中寒冷,关中又属北方,秦岭北麓已开始下起了小雪。
西西又把棉衣、裘衣装好,捆得结结实实的,交给黑夫。黑夫拉住西西的手:“别忙了,让我再抱会儿。”
西西搂住黑夫的腰,埋在黑夫怀里。夫妻二人温存了会儿,黑夫道:“在家自己好好吃饭,这一阵忙得都瘦了。我会很快回来接你。”
西西点头。樊哙带一万兵修来汉中时的栈道,已把三个关中守将章邯、司马欣、董翳的精力吸引了过去,黑夫和韩信带军从陈仓古道返关中,这一仗正常的话没有什么疑虑。
黑夫又抱着西西亲吻了一遍,不舍地起身:“我走了。你不要送,我去柳苑那看一眼,就走。”不管张闻达如何闹腾,毕竟是父亲,黑夫想起小时候骑在张闻达脖子上的情景,心里黯然,平时不在乎,走时去看一眼罢了。
西西送黑夫出门,手还在丈夫的手里,听到芍药的声音:“太公来了。”
张闻达比上一次闹腾时憔悴了许多,与黑夫肖似的脸庞胡子拉茬。
黑夫也有些伤感,声音不似以前那委清冷,问道:“阿翁来了,儿子正要去向你辞行。”
张闻达道:“儿行千里父担忧,你怎么待我,我做父亲的都不会生气。只要你出门顺利,不出意外就好。”
黑夫感动:“谢谢阿翁。”
张闻达又道:“你不放心我,怕我影响你,这就罢了。我以后就只当个安乐太公,享享清福。”
黑夫道:“阿翁说的哪里的话,家里还有幼妹弱弟,都要依靠你。儿子是怕你累着了。”
侍女奉上一卮酒,张闻达接过,一气饮了。
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黑夫起身道:“阿翁,栈道修了快一个月,儿子要亲自去看看。儿子送你回去。”出征关中的事只有军中的少数人知道,黑夫对外宣称要修栈道。
张闻达道:“黑夫,你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回来。在外也没个贴心人照顾,为父替你选了个姬妾,也好伺侯你。”
一个胸大臀圆、丰硕的女子走进来,拜伏在黑夫脚下:“奴婢参见大王。”
黑夫看着父亲,无奈道:“阿翁,儿子现在是去山里修栈道,天寒地冻,睡的地方都找不着,你让一个女子跟去,不是害人家吗?”
张闻达道:“所以为父才选了个身体壮硕的女子。而且人家说了,这样的女子好生养。”西西三年了,都没下个崽儿,黑夫又被媳妇把持着,没有一个姬妾,他这做父亲的别的操心不了,张家的孙子他可有发言权。别的事情上黑夫不喜欢他这父亲操心,这件事上父亲能不了解儿子吗?况且还孝敬了自己一个蛉姬呢。
西西本来因为黑夫的远离,有些伤感。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再看看慈父般的张闻达,西西再也忍不住,朝内室跑去。
黑夫皱眉:“阿翁,你能不能说到做到,做个闲散太公?”说着,追西西而去。
张闻达在后面恨铁不成钢:“竖子,你要是这样,以后还不被她挟持了?她自己生不了,难道你让张家绝种?”
黑夫进内室时,西西正伏在榻上哭得伤心。
“瞧,我要走了,你哭成这样,我还怎么放心走?”黑夫把西西扶起,擦掉西西脸上的泪珠,“别哭了。别人不知道我的心,你能不知道么?”
听到此,西西更是号陶大哭起来。
黑夫有些不知所措,西西虽然有些小性子,但还没有如此痛哭过:“西西,听我说。阿翁那边你不用管,我自有道理。别哭了,好不好?”
西西仰起脸:“要是我真的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办?”二人耳鬓厮磨了这么久,黑夫几乎天天不停地耕耘,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西西原先并没在意。张闻达今日唱这一出,西西真正意识到危机来临。黑夫就是再爱自己,再宠自己,没有孩子,只怕也要纳姬妾。那时,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拘着他?
黑夫心里虽然盼望西西赶快给他生个孩子,最近比平时还要努力耕耘,但他怕自己一担忧,西西难受,便道:“傻瓜,你现在还小,原先又那么瘦,怎么容易受孕?等我把你养得胖胖的,宝宝就来了。”
“是真的吗?”西西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瘦啊。
黑夫把西西脸擦净,又吧唧亲了一口:“所以,我不在时,要好好吃饭,别做太多事。成衣坊有巴茹,造纸有陈大哥,你只把自己养胖等我来接就好了。要是到时瘦了,夫君可要罚。”
西西知道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停住哭,乖乖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夫君也一样。”
外边的侍卫又催促了一遍,西西道:“夫君,该走了。”
“那对我笑一下,不能让我想起你时都是流鼻涕的样子。”黑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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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姑
西西走到前厅,看张闻达已经不在了。芍药轻声道:“大王临走的时候交待了,让太公不要随便出门。”
“那个女子呢?”
“太公领回去了。”芍药道,“大王说,他在外不能孝敬太公,就让那女子在跟前替他侍奉太公吧。”
西西看了看平坦的小腹,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要是这里面有个小宝宝的话,一切都如意了。
西西正在伤感,陈婉急急地走了进来:“西西,告诉你个天大的消息。”
“又卖什么关子,天大的消息?”
“青妍,你知道吗?她偷偷扮成兵士,跟随韩信出征了!”
西西揶揄地一笑:“你看不上的,可是别人的心尖尖。”
陈婉坐在那儿长吁短叹:“她可真是大胆,想起咱们从关中来时,路上那么难走,她这混在兵士队伍里,真有勇气。”
巴茹也来了,听说此事,怔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想起她对一个人的一厢厮守。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卓青妍只为爱情、舍弃一切的勇气的。
南方的冬日对一直呆在北方的西西来说,凉凉的空气反而更让人精神。她又画好了几件冬装的样式,巴茹和陈婉品评了一会儿,确定了意见,便去让女工做了。
陈婉有点闷闷不乐,西西想大概是因为写给魏子都的信一直没有回音,再加上卓青妍的刺激,所以提议大家出去游玩。
三人约定在城东门汇合。西西换上“伊人成衣坊”的骑装,外面又罩上开叉的薄棉袍,正准备去牵马,张桔贝来了。
“嫂嫂要出去吗?”张桔贝看西西头发束起,像个青年男子,身上的衣服虽然下边开着叉,只到大腿,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裤子,但却衬得人修长干练。脚上是一双鹿皮靴,神采飞扬,张桔贝羡慕道,“嫂嫂这身衣服真好看,也是那个成衣坊的吗?”
“是的。妹妹如果喜欢,下次嫂嫂再做了给你也做一件。”
“听说一件衣服最少要十金呢,阿翁知道了,肯定会骂我。”张桔贝贪婪地看着西西身上的衣服,心道怪不得兄长独宠嫂嫂呢,这样的衣服大概只有嫂嫂穿着好看吧。
“就说是嫂嫂送你的。”
张桔贝因为蛉姬一事,在卓氏的调唆下,本来对西西愤恨至极。卓氏却接受教训,知道西西惹不得,便让女儿主动接近西西。张桔贝因为上次西西送衣服的事情,对卓氏不满,又看到陈婉、卓青妍、巴茹她们与西西谈笑欢乐,便也有意地接近西西。
不管张闻达怎么讨厌,他毕竟是黑夫的父亲,养育爱护了黑夫六年。如果黑夫是平常兵士,他们怎样对待张闻达一家都无所谓,可如今以黑夫的身份,只能对张闻达敬着。要是让人知道汉王不敬父亲,还有谁跟随他打天下呢?所以西西虽然不喜张桔贝,但也大大方方地待她。
张桔贝喜道:“谢谢嫂嫂。”
西西又道:“我们要出城转转,她们还在外面等我,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张桔贝鼓起勇气:“嫂嫂,我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可以带我去吗?我也会骑马。”原来,卓氏为了培养女儿,让女儿嫁入高门,自从五人那次从校场回来后,卓氏听闻了里面的细节,便让张闻达找人教张桔贝学骑马。
“那好,咱们一起出去。”
走到东门时,陈婉和巴茹已经等急了。看到后面的张桔贝,巴茹客气地打了招呼,陈婉撇了撇嘴,打马跑了出去。
西西最近忙着画女装的草样,又忙着造纸,好久没出来了,也追着陈婉而去。陈婉看巴茹和张桔贝远远地在后面,便对西西道:“你真是好性子,带她来。咱们三人本来好好的,见了她就觉得不舒服。”
西西笑:“你没嫁人,不知道嫁人的难处。桔贝怎么说也是我的小姑子,她主动找我想一块玩,大概也是想和好的意思,我怎能不带她?”
陈婉叹道:“汉王对你好。本来我挺羡慕,但我听哥哥私下说,太公人实在难打交道。听说他给汉王送了个胸大腰圆的女子?想尽快抱孙子?”
西西眼神一黯,转而笑道:“你消息还真灵通,才多久的事你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吧。太公他老人家最近总爱找我三哥,所以我就知道。对了,那个女子呢?”
“太公自己带走了。”西西想起黑夫的体贴,心里一紧,夫君现在走到哪儿了呢?路上会不会下雪了?冷不冷?
陈婉一听,笑了:“汉王真是个惧内的好男人。”
“什么啊?”西西也笑,“你觉得他怕我吗?他只是不愿意让我伤心。”
“切,那还不是怕你。”陈婉道,“不过,将来……那个人对我有汉王对你的一半心就好了。”陈婉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二人正在说私房话,巴茹赶上来叫道:“王后,不好了,贝姑娘摔下了马!”原来,张桔贝只骑了几次,骑术太差,可她又急着往前赶,不小心掉了下去。
西西赶紧打马往回赶。看张桔贝半躺在地上,一个陌生男子半跪在一边,好像正在查看伤情。西西出门,不想张扬,所以黑夫派给她的侍卫都在暗处。这个陌生男子是哪儿来的?
张桔贝看到西西,泪水流了出来:“嫂嫂……”
西西低下头,正要查验一番,男子道:“姑娘还请不要动,伤着了骨头。”
西西道:“严重不?”
“应该还好,没有摔断,”男子道,“等下用东西固定好就可移动。”男子好像很熟练,在路边找了两根木棍,用随身的短剑削得长短合适,夹在小腿的两边,然后解下身上束的腰带,把木棍缠紧。
王府里的马车很快来了。男子把张桔贝抱上车,对西西几人拱手道:“鄙人先告辞了。”
“谢谢公子。”西西取出随身带的钱袋,递给男子,“无以为报,区区数金,还请笑纳。”
男子也不推辞,接过钱袋,转身走了。
因为张桔贝突然出事,众人郊游不成,打马回家。
扁鹊看后,说脚踝处只是错骨,正了骨,休息几日就好了。西西放了心,走出柳苑,听到后面张闻达怒斥女儿:“没事学什么骑马?现在好了,你要是瘸了看怎么嫁出去?”
西西摇摇头,与陈婉相视一笑,回到厅里,却见戚姬在等着她。
来汉中的路上,女子寥寥,西西、陈婉和戚姬相处融洽,到了汉中,戚姬却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西西。
虽然戚姬身份低下,但西西热情地招待她,知她喜欢喝醴酒,忙让芍药呈给她。
不想戚姬却道:“谢王后盛情,只是奴婢目前喝不得。”说着,满脸幸福地摸了摸小腹。原来,是有孕了,看样子有四个月了。
“恭喜恭喜。”西西由衷道。
戚姬笑道:“总算有了奔头。王后知道,长史爱美人,自从来到汉中后,又纳了四五个姬妾。奴婢只求这胎是男儿。”
“你不要太担心。”西西道,“心情好孩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