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遥遥的望着周氏和许颜华寄居的小院,半晌嘴角划过一丝带点邪气的笑。
另一厢,内室里许颜华阻止了许宜华要喂周氏喝药的动作,皱着眉叫丫鬟把药碗端给自己,待周氏身边的赵嬷嬷为她把身后的靠枕拍的松软一点,扶起她半倚着靠枕,自己一勺勺的喂给周氏。
自老太太过世后,许颜华心里也像是被虫子啃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老太太待她慈爱关怀,根子上也是因为周氏的存在,哪怕是为了老太太,她也愿意对周氏好一些。
毕竟这一世母女缘分再清浅也是羁绊,纵然之前她的渴求和周氏的回应对不上,但是周氏也不是坏人,她是这辈子许颜华至亲至近的人,比起父亲这个更加生疏的亲人,周氏反倒是可爱许多。
她们过往的不愉快过去也就过去了,或许她还做不成周氏的贴心小棉袄,但是该孝顺的她也不会落下就是。
许宜华很温顺的把药碗交给许颜华,和周氏打了声招呼就率先离开屋里了。
“确实是我错了……”
周氏也看着许宜华的背影,终是叹息一声。
药很苦,许颜华不紧不慢的一勺一勺喂给她,苦涩弥漫到心里一般,周氏做不出对着女儿要糖的举动,只能硬忍着一口一口的咽着。
“尽管生养了你们,可是我真的不配做母亲。”
对比老太太那样的慈母心肠,周氏自己对儿女无论是教养还是照顾,都拍马也赶不上。
许宜华小时候是那样精灵可爱又乖巧的孩子,甜甜的对她笑,叫她娘亲,曾经周氏对她寄予很大的期待,一心想着她长成后会是名门淑女,才貌俱佳。
可是她如今却变成了这样,所谓的未来也就是一个王府的侧妃罢了,卑微又落魄,可就是这样,也是她费尽心思争取来的。
之前周氏只顾着生气和失望,如今想来,也不免为许宜华心酸不已。
而眼前的这个女儿,她这些年也多有顾及不到之处,周氏生了她,却早早的弄丢了她,等她回家后,又因为不是她期待的样子,不够乖巧怜人,对她始终心里存着介意,很是挑剔。
她把儿子从小就放在娘家,虽然是为了他的学问前程着想,可是小小的孩子很久才能回家一次,平日里呆在外祖家的时间反而更长,会不会寄人篱下感觉到孤单呢?
这些她曾经都没有想过,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让自己满意,能不能比别人的孩子更好,可见她确实如老太太曾经说的那样,缺心少肺的。
周氏鼻子酸酸的,母亲走后她回首半生,尽是失意和挫败,父母对她的疼爱呵宠从没有回馈过,而对子女她又没有尽到该尽的心意。
一直被这些复杂纠结的情绪左右着,所以周氏才无法面对自己,也被愧疚之心折磨着,成了心病一样,一病不起。
“没关系……我们也无病无灾的长大了。”
许颜华把空碗交给身后的丫鬟,用帕子的一角为周氏擦干净唇角,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布袋,掏出了一颗自己做的麦芽糖,塞进周氏嘴里,又拿出一颗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含糊的说道。
她曾经是很生周氏的气,心寒又心塞,觉得自己不该受这样的待遇,后来无法从周氏身上索取到母爱和温暖,也就慢慢心冷下来,放弃了对她产生任何期待。
周氏不对的地方太多了,许颜华自己也说不上做得多好,她受上辈子的心态影响的也很多,本质上就没有信任过周氏,她没有任何亲情的经验,没有被爱过,只想着凭借着身份天经地义的索取。
反正周氏不仁,她也不义,不管怎么说,她也磕磕绊绊的第二次长大了,又即将脱离原生的家庭,即将走入新的人生。
如今周氏可能因为老太太的离世而有了心结,她能够反省自己,许颜华就觉得很震撼很欣慰了。
毕竟这个时代就是“父母即天理”,一个孝字大过天,做儿女的只有逆来顺受,从没有做父母的自觉道歉的道理。
周氏之前有多骄傲和爱面子,许颜华自然是知道的,眼下她能够放下过去最在意的东西,真诚的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很让人感动。
龃龉丛生从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周氏能有如今的态度,许颜华也愿意接受她的和解。
亲生母女只有这一辈子的缘分而已,等到很快许颜华嫁人后,就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她能够和周氏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了,并且到底是穿越一回,占了如今这个身体,她是欠了原来的那个灵魂一份福报的,周氏也没虐待她,她也不必执拗的拘泥于过去,让两人都存着心结。
敞开心扉接受错误没有那么难,周氏能做到,许颜华觉得自己也能做到原谅。
周氏含着酸甜可口的糖,嘴里的苦涩一下子被甜蜜冲散,可是想想小时候许颜华怨她偏心时,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让这个孩子受了那么多委屈,故而周氏心里依然十分不好受,眼泪控制不住的溢了出来。
“我对不住你们……”
胸口像被棉花堵住一样,周氏喃喃的低泣,羞愧又渴望着原谅,却垂头不敢看许颜华。
周氏欠她一句对不起,尽管来得晚一些,可是终归是意识到了,面对这一份迟来的歉意,许颜华拍了拍周氏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微笑。
“之前的事就算了,若太太于心不安,就好好养好身体,回侯府后补给我们吧……”
安抚了周氏一会儿,直到她情绪平静下来,许颜华这才让她好好休息,离开了周氏的屋子。
只是周氏心头依然很乱,嘴里的糖吃完了,她抚摸着许颜华留下的小布袋,里面一颗颗半透明的红色糖果圆滚滚的,核心嵌了一颗梅子,故而滋味酸甜奇特。
她做母亲太失败了,几个孩子一个都没有照顾好,亲生的两个她忽视良多,而她当初选择留下许宜华,不舍得让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家里,也终是毁了她。
现在想想,她自私的决定让许宜华至今没见过真正的亲人,也许最初她处处有心偏着许宜华,除了多年感情外,还有因自己不让许宜华回家的做法而觉得有些对不住许宜华的愧疚感,便拼了命的疼爱她。
周氏深怕自己会成为那种厚此薄彼,因亲生女儿回来了就忽视原本那个孩子的自私之人,她要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根本不是那种势力的人,自己的喜爱是不论亲疏的,哪怕是亲生女儿,若是不如许宜华,她也会大方的承认,更喜欢优秀的那个孩子,便在两个女孩间愈发矫枉过正。
可是后来她不知何时,忘记了这份初衷,疼爱变成了习惯,许宜华在她心里一直是完美的好孩子,而许宜华一旦做出不符合她的想法的事,就让她失望和放弃了。
她其实果然就是个自私的人,哪怕她拼命地向相反方向去表现,也掩盖不住骨子里天生的血脉之情。
许颜华再不好,那是她的骨肉,她也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她想向所有人证明的事,其实没有人在意,也终是变成了笑话般的错处。
把布袋小心的交给赵嬷嬷,让她收起来,周氏疲惫之余,想着等自己病好后,带着孩子回了侯府,就送许宜华去万家住一段日子,她也对不起这个孩子,虽然许宜华如今彻底的和她离了心,但是在她出嫁前,让许宜华见见亲人,也是她亏欠许宜华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已经在写啦~写完后就会发。
☆、100
对于许宜华嫁给四皇子以后的问题, 周氏也想过, 若是无关大局的事, 她也愿意为许宜华撑腰,毕竟许宜华也是侯府出来的, 这辈子与勇毅侯府都脱不开。
当初是她要留许宜华做养女的, 那么她就不能放弃许宜华,毕竟对那孩子,她也于心有愧。
而许宜华愿不愿意回万家, 周氏自始至终没有想过,哪有人会不想要见亲生父母和家人呢?
总算是理出一个头绪来, 周氏才好过了一点,后来许颜华带着许仲骐日日过来和周氏聊天, 见孩子们对她并无怨恨, 也愿意再给她这个失败的母亲一个机会,周氏心底的结才算是解开,对二人态度大变起来,比任何时候看着都慈母心肠。
可是尽管情绪上好起来了,周氏的身体却还是反反复复的一直好不起来, 好几天后就又严重了, 偶尔还多了心绞痛的毛病, 越来越衰弱起来。
“太太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说今日周氏竟是咳出血来了,许仲骐眼睛红红的偷偷拽着许颜华的手问着。
许仲骐可能是小郎君的缘故,心一直比较大,周氏过去的忽视和让他出息上进的催促, 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困扰,如今周氏对他和许颜华又突然十分慈爱,虽然许仲骐不太明白周氏为何改变,但是也只有更开心的份儿。
他对周氏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尤其是现在外祖母过世不久,他很怕周氏身体再继续恶化下去,甚至会离开他们。
“会没事的……”
许颜华皱着眉,一边安抚着弟弟,一边等着大夫给周氏诊脉。
这阵子勇毅侯下了朝也日日往这里赶,原本他以为周氏只是哀毁过礼,受不住老太太离世的打击才骤然倒下的,让她在周家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也可以成全周氏的念想。
可是周氏眼见着病的越来越厉害,就不好一直留在周家了,勇毅侯甚至提出要带周氏回侯府治疗,只是周氏的身体如今已有了咳血的症状,乍然移动对身体更加不好,才算是罢休。
给周氏看诊的大夫已经换了好几位了,药方日日变动,可是好像都没有效果,关键周氏之前并无沉珂,心绞痛和咳血的症状有些像女儿痨,但是有些症状又不太明显,大夫也拿不准,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样一个个挨着来。
如今的太医是勇毅侯特意请来的,在京师很有名,但是他也是诊治完后,对着几人摇了摇头,诊不出具体的病灶,同样怀疑是女儿痨。
虽然觉得周氏的病时重时轻有些异样,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真是女儿痨的话,根本没有能够治愈的药,周氏也就没有两年活头了,只能开药温养加补身。
许颜华捏痛了许仲骐的手,周氏身体每况愈下,她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焦急。
许宜华也同样看起来眼圈发红,甚至之前看着周氏咳出血的帕子偷哭了一场,如今看着大夫开好了药方,便默默的跟着丫鬟一起去熬药了。
许颜华想了很多周氏可能出问题的病,但是都对不上,甚至是不是中毒都想了好几次,清理了周氏身边能接触的一切东西,被褥衣食花木,甚至熬药的罐子都换过几轮了,一直没有发现异状。
她一直觉得周氏病的很有问题,一个健康人短时间内因为受了重大的打击倒下,是会虚弱的,但是周氏这边一直有灵参草药的温补,不太可能越补越糟。
尤其是周氏如今还咳血,被大夫怀疑是女儿痨,女儿痨大概和上辈子的肺结核差不多了,许颜华怕她拖下去会越来越成问题,想要另寻高人。
“六皇子过不了十日就要去廖洲了,一会儿你出门把信交给他。”
许颜华想到之前给外祖母看诊的神医,据说是周澄的师傅,很有几分本事的,并且之前因为医闹事故发誓再不给京师勋贵看诊,此番破例而来,是刘昭熙为了许颜华特意去请来的,如今许颜华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让刘昭熙再请一次试试。
自从回到周家,许颜华先是守着外祖母,又是守着周氏,一直无暇出门和刘昭熙相见,期间两人只传了两封信而已。
刘昭熙为了和皇上的赌约,也是在忙着准备去廖洲的事,就只在老太太去世的丧礼上匆匆来了一次,因六皇子到底是外男的缘故,两人也没有碰面。
许颜华早就和刘昭熙说过,不喜欢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像是活在笼子里一样,所以刘昭熙不敢再派暗卫私下来看她,也不敢随便在许颜华身边安排什么人。
这样一来,许颜华想主动联系刘昭熙时,就有些难度了,基本上需要依靠许仲骐。
“我不要!太太都病的这么重了,你怎么还有心和六皇子卿卿我我!”
原本许仲骐是最支持刘昭熙和许颜华的人了,他一向很喜欢刘昭熙,甚至很敬佩这个和自己同龄的皇子,但是眼下周氏病情未卜,许仲骐心焦气躁,便冲着许颜华扭头嚷了起来。
“不知道就不要瞎扯!我让六皇子帮忙,再请一次之前给外祖母看诊的神医!”
许颜华踢了他一脚,把他拖出门外后便简单的解释了几句。
听说其实越昶和周澄是师徒关系,自然是周澄来请越昶最便宜,当时越昶能来,周澄也是出过力的,感激之余,许颜华也不是没有试过。
但是周澄只是抱歉的对她说,自家师傅性子一向古怪,人也飘忽不定,怕是请不来的,故而她只能把希望寄予刘昭熙了。
之前越昶之所以肯来周家,很大原因也是当初周澄的亲爷爷曾经帮过越昶,虽然越昶收了周澄为徒作为回报,但是越昶其实也没有真的把最核心的东西教给周澄,周家老太太又是越昶恩人的嫂子,所以越昶才会愿意破例。
当初就算是这样,要把越昶请来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周澄和刘昭熙也是用答应了好多不平等条件来换的。
许仲骐将信交给刘昭熙的人后,刘昭熙便喜滋滋的收了信。
因到底妾身未明,无法以外孙女婿的身份参加周家老太太的丧礼,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去周家看望许颜华,尤其是很快就要去廖洲了,刘昭熙也是急的抓心挠肝的。
只是看了信后,并没有刘昭熙期待的蜜语甜言,只有字里行间的焦急,而是拜托他再寻一次越昶来为周氏诊治,刘昭熙不由得沉吟了一番。
他记得前世并没有出现过周氏病重的事情,一直活的好好地,在他死前周氏都还健在,甚至曾经在阿慕登基后,周氏还来村子里探望过阿宝。
现在这个情况,也是刘昭熙之前没有料到的。
因斐南之前水患,已成疫情,当地官员刚好了三年一任的最后任期,便一直瞒报,前不久才被发现,越昶不再为京师勋贵看诊,不代表不为贫苦百姓看病,尤其是如今苍生受难,刘昭熙使人找过越昶,没费什么力气他就答应下来,已经与宫中太医院的副原判等人一起去了斐南。
斐南离京师路途并不近,差不多水路旱路加急一路往这赶,也需要三日,甚至因不明当地情况,若是越昶已经去了疫情最中心的地方,谁也不敢进去带他出来,就算是出来,越昶也未必愿意抛下病人们来京师。
但是阿宝难得这么需要他,刘昭熙是再难也要尽力的,周氏的病情也等不及了,故而一方面让人去各地打探和延请名医,尤其是擅长女儿痨的,另一方面也派人去了斐南,若是能见到越昶,就请他先回京师一趟,他随越昶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