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香道:“倘若老爷留下她,岂非、岂非不给姨娘面子?”
尤二姐笑着轻轻溜了桃香一眼,那无意的一丝秋波看得桃香这个同性都心跳快了一拍,不由得更加佩服对方了。只听她说道:“老爷是一家之主,这一家子人都是围着他转的。就连夫人的面子他都可以不给,更别提我这个妾室了。”说着,她端起旁边菱形洋漆小几上搁着的珐琅粉彩茶盏,揭开盖子轻轻的啜饮起来。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的。看这情形,老爷对自己宠而不爱,夫人的位置稳稳当当。大能所指的前程,怎么看起来一片渺茫啊?莫非是要她自己动手吗?可是要她去伤害无辜的人,她哪怕作为非人类,也是下不了手的。所以若是要她对韩洁瑛做些什么的话,她是肯定不会如此行事的。何况结了这般因果的话。对她的修行和心境也是有不利之处的。为了做个任务而已,真的是犯不着。
那么,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继续刷白慕庄的好感度,以及接着等待下去了。
另一边,外院白慕庄的书房之外。
挽着包袱的花开来到书房外面,欲要进门,却被看门的小厮给拦住了,死活不让她进去。花开求了又求,他只是摇头:“老爷的书房重地,后院女眷哪里可以随意进出?快快离开!”
“这位大哥,求你替我通禀一声吧……”花开怎肯轻易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下便流泪继续哀求着。
小厮不耐烦的说道:“老爷进去的时候说了,这个时候他需要静心,谁来了都不见!你当你是什么人,这般特殊?”
花开无法,只得站在一旁等候着。小厮见她不再歪缠,便随她去了。这几日倒春寒,天气冷得异常,花开只穿着夹层的衣裙,站在外面被冷风一吹,不多时便冻得面青唇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若是就这么等上一整天,花开绝对会大病一场。幸好,将近午时的时候,白慕庄便出来了。
一见到他的身影,花开便疾步迎了上去,哀声唤道:“老爷……”
看到花开,白慕庄不由得一愣,随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花开闻言忙跪了下去,抽泣着将自己被撵出来的事说了一遍。听她说完,白慕庄竟然笑了,说道:“二姐儿就是爱吃醋,既如此,你便离开就是了。成为了自由身,不好吗?若是身上没有路费,去账房支取十两银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花开哪里肯就此离开,见白慕庄没有要留下自己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老爷,花开无处可去,离了这里,又能如何呢?若是遇上歹人,岂不是将一生都葬送了?还请老爷可怜可怜花开,将花开留在身边伺候吧!哪怕是做个粗使小丫鬟,花开也心甘情愿……”说完,便重重的磕下头去。额头触碰到石板地面又冷又硬,心里十分的忐忑不安。
是成是败,便在此一举了。
回忆起从前观察到的尤二姐的神态,她抬起头来,抿着嘴唇,微蹙眉头,斜着眼儿朝着白慕庄看过去。此时她的脸色因为寒冷而显得极其苍白,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再加上眼眶里充斥着晶莹的泪水,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动人之处。看了看她,白慕庄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一只手轻轻的挠了一下,痒酥酥的。
不过是一个小丫鬟而已,既然想要,留下便是了。
思及此,白慕庄弯腰将花开扶了起来,调笑道:“哪里舍得让你做粗使丫鬟?——便是从前你还在二姐儿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受过那种苦楚的。”
闻言,花开喜笑颜开,看着白慕庄满眼感激和仰慕之色:“多谢老爷,花开以后一定尽心伺候老爷……”
对于花开的神情白慕庄很是受用,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温柔:“以后,你就留在外院伺候吧。”
“是,老爷。”
花开留在外院伺候的消息,不多时便传进了后院之中。知道了此事的尤二姐无动于衷,自顾自的坐在熏笼旁翻看着一卷闲书。在一旁斟茶倒水的桃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姨娘,此事……你就毫不介意吗?”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尤二姐双眼犹自停留在书页上,回答道:“你知道在外院伺候的通房丫鬟,还有一个别名是什么吗?”
桃香不解:“是什么?”
“家伎。”尤二姐说道:“所谓家伎,是可以拿来招待客人的。这样的身份,即便是不小心有了身孕,家主也是不会认的。你说,花开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原来如此!”桃香终于恍然大悟,不由得十分感叹。“花开姐姐要是一直留在姨娘身边老老实实的伺候就好了,以姨娘的心胸,将来一定会替她备一份嫁妆,好好的送她嫁个好人家的。如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尤二姐闻言似笑非笑的看向桃香,说道:“这样的前程,可是你想要的么?”
桃香坦坦然然的说道:“这正是奴婢最大的心愿呢,奴婢若是忠心耿耿别无所求的伺候姨娘,姨娘可愿意许奴婢一份这样的前程?”说着,便跪了下去。
不怕她有所求,就怕她无所求。更何况,这个愿望十分合情合理。尤二姐笑着伸手将桃香扶了起来,道:“你若是真做到了你所说的,自然能如你所愿。”
第82章 夫人渐失宠
随着尤二姐外貌的日渐丰盛,白慕庄是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在加上她知情识趣, 渐渐的, 原本的宠多于爱, 变成了爱多于宠。唯一的遗憾之处,大约便是她始终没有身孕了。不过尤二姐自己并不在意, 白慕庄略微提了两次要给她找个妇科圣手看一看,均被她拒绝之后, 他也就不再提起了。反正,他已经儿女双全。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尤二姐曾经入过荣国府的事,她早已经找了个机会跟白慕庄说了。对此,他并不是很在意。反正也不是正妻,不是什么要紧事。如果换了是个自己不甚喜爱的妾室通房,他也许会找个机会将人给打发出去。但尤二姐是他心爱之人,叫他如何舍得?在心里稍稍纠结了一阵子之后,便也就丢开手了,照旧宠爱着她。
这一日, 尤二姐正在院子里晒着春日暖阳做针线,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却是满脸兴奋之色的桃香。她疾步走到尤二姐身边, 开口说道:“姨娘, 外院出事了!”
桃香什么都好, 唯独一样, 热爱八卦事业。难得人家有个爱好打发时间,尤二姐也并不去说她,由得她去了。此时便笑着问道:“包打听,你又打听到什么事了?”
“是花开,她出事了!”桃香说道,“听说昨晚老爷命她去招待一位客人,大约当时两人都喝醉了,花开并没有发现身边的人不是老爷。今儿个一早在陌生男子的身边醒来,花开大惊之下便闹出事来了。”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嗓子,道:“据说她对着那位客人又骂又打,惹得人家大怒。老爷得知之后,脸都青了,气得不行。这不,将花开打了二十板子,现在已经关进柴房里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放出来。即便放出来,想来她也没法子再继续留在老爷身边了。”
尤二姐将手中的长针扎进朱红色的绸缎里面,沉吟了一下之后说道:“她对老爷倒是一片真心,可惜,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在老爷眼里,她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可不是吗?”桃红道,“她就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才落得这个结果。老爷如此多的侍妾通房,除了去了的那位莼红姑娘和姨娘你,奴婢看他并没有将谁真的放在心上过。”
尤二姐笑了笑,继续低头刺绣,不再言语了。眼看着朱红缎面上一幅鲜活的鱼戏莲叶图即将成型,眼前这事,可比其他事重要多了。
京城的春天似乎特别的短,还没立夏,天气便一天天的热了起来。怕热的人家里,冰盆都已经摆上了。而白府则是到了六月份的时候,才开始用冰。妾室屋子里是不能用的,唯独尤二姐这个贵妾,被特许了可以用冰。也不知道韩洁瑛到底是格外看重她,还是想孤立她。不过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心态,尤二姐都不在意便是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一天傍晚,白慕庄刚刚来到她院子里,屁股还没坐热,便有小厮来禀报事情了。见那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白慕庄不耐烦的说道:“有话直说就是。”
“是,老爷。”小厮忙道:“从前伺候过莼红姑娘的兰香,想要求见老爷。”
自从莼红去世之后,兰香便向白慕庄求了自己的卖身契,离开了白府。如今却又找上门来,不知所为何事?回想起从前莼红的轻颦浅笑,以及那个没见天日便夭折了的孩子,白慕庄心中一阵酸痛,不由得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我便去见她一见吧。”
送走白慕庄之后,桃香在尤二姐耳边低声说道:“姨娘,要不要我悄悄的去打探一下?”
尤二姐眼角瞥见桃香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桃香答应着,兴致勃勃的去了。尤二姐笑着摇了摇头,回到原位坐下,继续一个人下着未下完的棋局。
桃香这一去,便去了好长的时间,一直到夜色已深,方才回转。她兴奋得双眼似乎都在发着光,走到尤二姐身边匆匆说道:“姨娘,出大事了!”
尤二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呵欠之后方才问道:“能有什么大事?”日光之下,无新事也……
桃香道:“姨娘不知,兰香这次,在老爷面前捅破天了!原来啊,当初莼红的死根本不是什么下人携私报复,竟是夫人下的手!”
尤二姐的眼睛似乎睁得大了些,问道:“她这样说,老爷就信了么?不会吧?”
桃香道:“兰香自然不是空口说白话的,她这次可是准备充分,带着证据来的!具体是什么,奴婢没有探听到。只听说,老爷勃然大怒,在书房里砸了满地的碎瓷片呢!而后,便冲出书房,跑到夫人屋子里去兴师问罪了。正院那边奴婢不好过去,后来究竟如何,奴婢却是不清楚了。”
后来的事情,渐渐的也就满府皆知了。不知道兰香到底是掌握了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使得白慕庄对韩洁瑛害死了莼红的事深信不疑。虽然没有将她怎么样,却很少踏足正院了。要么便睡在前院,要么便在尤二姐这里歇宿。韩洁瑛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虽然依旧撑着出来主持家务,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少了。本来她生得便只能勉强称作清秀,再加上心情郁结,形容消瘦。如此一来,外貌更是不能看了。不过半年的时间,便好像足足老了十岁一般。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白慕庄愈发不乐意见到她了。若非必要,绝不踏足她的房间半步。
男人绝情起来,可比女人要厉害得多。一朝翻了脸,多少年恩情都可以弃之不顾。
韩洁瑛似乎对于白慕庄也死心了,只一心教养白斐打理家务,也并不去花心思笼络他。也许她自己也清楚,本来白慕庄对于她就只是敬重而并无爱意。如今连敬重之情都消失无踪,那么他们之间,也就只剩下一点子结发之恩了。也许仅仅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在岁月中消磨着消磨着,渐渐的也就会不存在了。
这一日恰逢休沐日,白慕庄忽然来了兴致,欲要去郊外踏青。不想带上韩洁瑛,想了想,他便令人告知尤二姐,叫她准备准备,跟他一起出门。整日待在后宅里也有些闷人,尤二姐倒是乐意出去走一走的。
拾掇一番之后,尤二姐便带着桃香来到了前院。白慕庄正一边饮茶一边等着她,见到她来得如此之快,眼里不由得微露诧异之色,笑道:“我只道女眷出门都是麻烦得很,衣裙首饰换了一套又一套,没想到二姐儿你竟然来得这般快。”
尤二姐笑着回答道:“恐怕老爷等得急了,所以不敢耽搁。”其实,是她自己懒得收拾,不过随便捡了一套可以穿出门的衣裳便出来了。
白慕庄细看她,却见她头上挽着简单的如意髻,戴着一套赤金镶嵌猫眼石草虫样式的头面并配套的鬓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首饰了,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身上穿一件杏子红的杭绢镶边上衣,并一条月白色百花裙,腰上一枚双鱼碧玉佩压裙。整个人看上去亭亭玉立又清爽怡人,就像春日早晨刚开的一朵玉兰花。
白慕庄站起身来,微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而后率先朝外面走去。尤二姐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待到来到黑漆酸枝木马车旁边,尤二姐见白慕庄只带了两名小厮,便开口说道:“老爷只带这两个人吗?可够伺候的?”
白慕庄道:“人多了繁杂得很,哪里像是踏青?”
闻言,尤二姐便对桃香说道:“你也回去吧,我独自去便行了。”
桃香答应着,目送马车远去之后,方才转身回了院子。
白慕庄和尤二姐坐马车,那两个小厮骑马跟着,渐渐的出了城门,来到了京城郊外。此时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遍地新绿,景色宜人,二人一路上观之不足,心情变得非常好。
白慕庄此次乃是随性而为,并没有具体要去的地方。便由着车夫随意的驾着车,看哪处风景好,便往哪处去。当马车行至一条比较窄的黄土路上之时,忽然对面尘土飞扬,一匹黑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扬着鞭子,一叠声的叫着快快让开路。但这条路窄得很,一时间哪里让得开?因此当黑马来到依旧占了大半道路的白家马车旁之时,那骑士似乎十分恼火,便扬起鞭子来,狠狠的给了拉车的马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