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跨出门槛,李慕君又回头看了眼寝殿内室的方向,那里有熙和帝的遗体。李慕君定定的看了一眼,转身抬脚出门:父皇,女儿一定不会让你魂魄难安。
文华殿里诸位大臣静静的坐等,等他们的幼主前来。
“太子殿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肃穆寂静中殿外传来太监略细悠长的嗓音。
殿里的大臣齐齐站起,整理衣冠拜伏相迎:“臣季雍(杨士诚、韩一燝……)恭迎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殿下千岁,娘娘千岁。”
李慕君进来先扶季雍:“季爱卿有足疾,父皇早已免了国公的大礼。孤这里自然和父皇一样,国公以后也不必如此。”
“先皇……”季雍哽咽了一下,熙和帝待他实在不薄。
“季爱卿坐下说话。”说完她又转头对其他人说“诸位大人平身赐坐。”
等李慕君和兰皇后在正面上首坐下,其他人才分左右半坐到下首。韩一燝先拱手启奏:“殿下,先皇大行,不知此次丧礼仪注,是由礼部单独拟定还是会同其他有司?”
李慕君没说话,丧礼仪注一般都是由礼部拟定,丧礼则是其他有司配合协作。韩一燝说这话其实就是在试探自己,对朝臣职能了解多少,也想试试自己如何处事。
李慕君没说话,坐在右边第一的季雍冷冷的开口:“这个注本该是你们礼部拟定,要是韩大人做不好,不如换个人来做。”
季雍的话落下,文华殿里寂然无声。李慕君平静的安坐上位,她现在是储君,即位是天子,犯不着为试探自己的臣子开脱。
殿里一片安静,唯有香炉里的明神香轻轻袅袅的挥散。
杨士诚等了几息,想看看臣下争执幼主如何处理,却没想到座上的幼主是能沉住气的。杨士诚是文官之首他不能再等,否则上边接了季雍的话,文官这边就有麻烦。
“殿下,韩大人任礼部尚书以来兢兢业业……”
李慕君淡淡的打断杨士诚的开脱之言:“众位大人为父皇所依重,人品能力自然不错。”清凉的声音让众臣一怔,就听她继续说。
“韩大人怕是因为父皇大行过度哀痛,一时言语不察……”
李慕君看着韩一燝悄悄坐直,心里冷晒继续说:“然既是朝中二品重臣,又掌管朝廷仪制,韩大人此时更应该拿出才干,方不负父皇的信任。”
“是”韩一燝站起来揖手躬身。
“父皇丧仪一应事物,着司礼监同内阁礼部会同钦天监一起协理。众位大人依礼而行,莫要辜负父皇对众位的恩泽。”
“是”两边大臣一起站起来躬身领命。
“孤年纪尚幼,朝中诸事天下万民还要仰仗诸位,不知孤今日令旨是否得宜?”说完李慕君用清静的眼神扫过季雍和杨士诚。
季雍见李慕君一番言辞作为,不偏不倚沉稳老练心里感动不已,他躬身启奏:“殿下虽在冲龄,却早有沉稳贤达之名,今日处事大有太宗文皇帝之风。”
季雍说的这位皇帝是大夏第二代皇帝,为君处事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当初他的庶母弟弟灵郡王深受皇宠,文皇帝太子位岌岌可危,然而他却依旧稳得住。最后太宗皇帝,等灵郡王不可一世满朝跋扈,领当时的镇国公和勇侯埋伏拿下,率文武重臣到御前一一清算。
逼得开国皇帝退位才保住灵郡王一条性命,封在西境偏远之地,无诏不可还朝。
从李慕君进来到现在,处事确实没有不妥的地方,杨士诚也跟着赞誉:“殿下确有太宗之风,实在是皇天庇佑万民之福。”
太宗文皇帝,文武全才上马可安邦下马能治国,开创了大夏盛世,李慕君实在不敢与之相比。
“两位卿家过誉了”说完她转身问旁边一直不语的兰皇后“母后以为如何?”
兰皇后进来便一直端坐不语,这会李慕君问了,倒是微微一笑:“殿下睿质天成,由大行皇帝亲自教导,殿下处事哀家再没有什么不放心。”
这便是全力支持,杨士诚没有料到兰皇后会这样,按理不是亲生的怎样也要压制一二才对。
杨士诚猜不到,李慕君倒是很明白,只要不伤及兰家利益,皇后都会全力支持她,好让她安心生下兰家的孩子。
今天季雍和皇后都全力支持李慕君,而李慕君表现也是进退有度,杨士诚不再迟疑站起来躬身启奏:“先帝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恳请殿下早日即位。”
话音刚落,其他大臣一起站起来躬身齐声启奏:“请殿下早日即位以安民心。”
李慕君脸色平静,她明白杨士诚的用意,自己登基了,他便是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和现在不同。
“父皇驾崩尚未大殓,孤心中悲痛难忍,此事容后再议。”
李慕君要等一等,等到季贤达回来,或者将要回来的时候再登基这样才好平衡。杨士诚听了虽然遗憾却也无法反驳,当年太宗文皇帝明明是逼宫,为了好看也是大臣们再三恳请才登上皇位。
文华殿里的事情忙完,李慕君陪同兰皇后到了坤宁宫用晚膳。
“殿下这些日子太过忧伤辛苦,哀家命熬了人红枣银耳羹。东西虽然普通却最是平和滋补,哀家问了钱太医,殿下正在长身体这个最适宜。”
“母后费心”李慕君带了点敬意点点头,旁边的宫女手托金盘呈上碗盏。
金盘里的青花瓷碗并不大,堪堪不过一拳,外壁饰缠枝莲花勾画婉转流畅。大红的枣子熬透的银耳,甜甜的羹汁,在莹白如玉的碗里诱人胃口大开。
李慕君手持细瓷勺慢慢用,每次吃完便可以看见细瓷勺里一朵美丽的青莲。按理她是太子,宫人应该用龙纹的餐具呈上来,她知道太后这里就有一套九龙闹海的瓷碗。
当然宫人用缠枝莲花也不是轻慢她,一则不是正式场合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二则怕是兰皇后知道她喜爱莲花,故意投其所好。
李慕君脸色平静的小口进膳,若她是男子熙和帝留下的朝局,对她而言并不难稳住。可惜她是女孩儿,还有把持后宫的皇后等着她生下兰家子嗣。
兰皇后耐心的等李慕君用完,挥退宫人才开始说:“哀家说过殿下睿质天成,殿下理事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兰皇后再一次表明自己全力支持的立场。
“只是哀家既受先皇托付,又是殿下的嫡母,于情于理都该帮持殿下。”
“母后有话尽管说。”
不过十三岁就这样沉稳,如果不是自李慕君在襁褓时,便由兰皇后养在坤宁宫,怕是她都没法相信,眼前玉雕般清静的少年是娥眉。
可惜是女孩否则怕是一代明君,不过正好便宜了她们兰家,皇后心里想着,面上神色却有些担忧。
“大行皇帝遗命季贤达为摄政王,哀家知道他一些事提前说给殿下,殿下心里也好有数。”
“母后请讲”李慕君面带微笑的看向兰皇后。
“季贤达七岁前都在京城,他的母亲是原翰林院侍读学士黄大人的女儿,四岁为他启蒙。季贤达聪敏无双,六岁能赋诗七岁就读完四书,又因为他长的眉清目秀宛若佛前的金童子,京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
这些李慕君听熙和帝说过,但她并不插话,只是神色平和的听兰皇后继续讲下去。
兰皇后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原本能成为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结果那一年老镇国公因为旧伤复发病逝,季雍从北境回来奔丧。”
这些李慕君也知道,老镇国公因为和瓦刺人的战争,失却一条胳膊心肺也受了损伤只能静养。季雍回来看到斯文知礼的长子,不是欣慰而是吓坏了,这样白净细嫩怎么做武将?于是把七岁的季贤达带去北境丢到兵营里重新改造。
“哎……”兰皇后轻叹“好好一个孩子,愣是在一群老兵油子里养成了兵痞子。”想想季贤达的作为,其实兰皇后更想说,根本就是养成了流氓地痞。
第3章 季贤达
熙和三十五年夏北境边城
春香阁是边城一间普通的花楼,在不知道那个姑娘的香闺里,粉色的纱帐一边松松的垂落,一边还好端端的挂在铜钩上,床铺虽然有些皱褶但也不像被谁滚过的样子。
季贤达坐在圆桌旁,桌上是有些凌乱的盘盏,他身后站着一个精干的女子,面前跪着一个魁梧的汉子。女子名叫紫烟是他另一个手下的妻室,是这跪着大汉妻室原来的女婢,汉子是季贤达手下的百户叫做王富贵。
季贤达不紧不慢的用食指轻叩桌面‘叩叩叩’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特别清晰。王富贵静静的跪着,不一会额头鼻尖就渗出了汗珠。那些汗珠凝结到一块,从额头滚落经过眉毛,黏到眼睫毛上,王富贵忍不住眨了下眼睛,眼眶里顿时酸涩一片。
“将军……”他终于熬不住犹豫的开口“将军,卑职知道将军的好意,当时把那女子配给了我,可是……”
季贤达冷冷的开口:“当初本将冒着大不韪,把发配到边境的罪女强行婚配给你们,是怎么说的?”
这些北军中的下级军官,多是从小兵做起,他们年少来当兵,大部分家里穷没媳妇,眼看着年纪大了整天逛花楼也不是个事,于是季贤达把边境所有发配来,未婚或者年轻的寡妇全部婚配到军里。
当时有些女子不愿意,季贤达强迫她们到军中必须婚配,有聪明的都是自己挑选,也有那孤傲倔强的死活不肯,最后由军官们挑。紫烟便是聪明的提前下手,给自己挑了个称心如意的,她家小姐却不想嫁给莽夫,最后落得被王富贵选中。
“本将跟你们说过,凡在边城有妻室者不得逛花楼纳小妾,否则军法论处”
王富贵听到妻室两个字,连日的冷遇让他连背都弯了下去:“末将待她还不好吗?家里钱财都交给她,就是扫地做饭,她不愿意也雇了个老妈子,可末将每每回去连个笑脸都没。”
不说笑脸,最让王富贵丧气的是床上没点反应,搞得像是他在奸,尸。
季贤达不理会王富贵的抱怨,只是吩咐他:“回去领五十军棍,再有下次,本将让你娘子跟你合离另行婚配。”说完不理会王富贵的大惊失色对紫烟说道:
“你回去跟你家小姐说,王富贵本将会处置,也让她收起心思好好过日子,守卫家国的铁汉子哪里配不上她。”
紫烟白了王富贵一眼屈膝走了,季贤达对着跪在地上没精打采的王大富没好气:“你说你这点出息!‘烈女怕缠郎’一个大老爷们,人家几个冷脸你就怂了。”
王富贵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将军,你没尝过女人滋味你不明白。”
“本将不明白什么?不就是嫌人家在床上没意思。”季贤达确实没开过荤,不过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听过的荤段子可不少。
“本将告诉你,有劲回家往自己老婆身上使。拿真心对人,多生几个孩子,女人都心软知道不?”看着手下还是没精打采的,季贤达站起来踢了他一脚“是爷们就硬起来,别磨磨唧唧还不如咱们北境的女人。”
原本季贤达作为正二品的北境总兵,不会管手下一个百户的家里事。可是上次婚配的百十对,是他下的硬手,当时他便承诺那些女子,这些军官若是敢嫖赌,只管来找他一律军法处置,今天就是紫烟告到他那里的。
季贤达拉起垂头丧气的手下:“咱们虽然为了大夏流血拼命,但咱们是当兵的不是强盗,强迫人家婚配已经理亏了,再不能对不起人家。”
“卑职明白,卑职就是一时糊涂,将军放心,你的话我们都记着呢,一定把人家捧到手心里让人家不后悔。”王富贵边说边站起来去军营领罚,季贤达的军令是从不改变的。
北境的七月并不因为更北而凉爽些,中午也依旧酷暑难耐,季贤达却依然身穿铠甲。
他一手扶剑站在高台上,脸色严苛的对下边的人怒吼:“女人被瓦刺掳去羞辱,是女人的错吗?”
季贤达确实非常燥怒,前几日城里几十户人家,其中还有些是随军来的。他们赶着中元节,去城外的老战场给那些战死的大夏兵士烧些纸钱,结过却被瓦刺人的小队给劫持了。
季贤达知道后立刻派兵马去追,可是荒野太大,等他们追到,男人被杀尽女人遭了□□,这些女人大约有十多个,有已婚的也有姑娘,虽说救回来后季贤达特意派军师开导过,可依然有几个受不了闲言碎语要自尽。季贤达知道后,特意开了这个全城集会。
“女人被敌人抓去羞辱,不是女人的错,是我们男人没本事, 没把瓦刺打怕了!”季贤达在烈日下高吼。
台下虽然站了近万人,却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有刺眼的白日肆无忌惮的直直暴晒下来。
忽然有一个女孩从人群里直直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台前哭到:“将军,就算没有闲言碎语,你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活下去?便是一个白眼我也受不了,将军还是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季贤达稳稳的走下高台,站在女孩面前冷冷的说道:“谁给你白眼,你给我指出来。”然后他看向人群。
“是男人给了白眼,就让他出关去和瓦刺人较量。有种欺凌自家女子,没种去找作恶的算账?是谁?有胆做就有点血性站出来!”季贤达吼道。
人群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季贤达又看向跪着啼哭的少女:
“命是你自己的,但你要知道咱们是边境人,和关内人不一样,咱们得守住边关。咱们边城的女人比男人还能干,会织布能下地,瓦刺来袭的时候如果必要咱们边城的女人也能拿起刀枪。既然咱们边城的女人比男人还强,何必在乎男人的眼光?”
季贤达停了一下又说:“看到没,那给你白眼的连站出来的血性都没有,这样的软蛋你要在乎他?”
女孩的哭泣变成了抽噎,举着袖子不停地抹泪。季贤达又开口高声道:“如果是女子,就请她离开边城,一来我们边城不需要合着瓦刺糟蹋自己人的边民,二来保不住哪天她被瓦刺虏去,要死要活的……”
季贤达冷笑:“我们是边城的人,不需要那样的所谓烈女。我们边城人要的是活下去,撕烂那些瓦刺人守住边境,保护好我们身后的大好河山。”
这时候从人群里有走出一个姓黄的妇人,她也和这姑娘一起被瓦刺人掳走□□。黄氏走到哪女孩面前拉起她:“妹子,别哭就当被狗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