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岳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地下最底层。
到底是年纪大了,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他已经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路还很长。倘若想要跑出去的话,需得抓紧时间。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赵岳边不住迈着步子,边把火折子吹亮。
借着这幽幽的一点点光,他凑到了墙壁边上,寻到了一个火把。
赵岳大喜,忙取下那个火把,抬起手中火折子打算凑过去点亮它。
谁知他的火折子刚刚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过去点燃,那火把却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这火光来的太过突然,特别是在黑暗之中,骤然亮起的火光仿若是催命的幽灵之火一般,骇人莫名。
赵岳被惊了一跳,吓得差点把那簇火光给丢到地上。
可他到底是经历过沙场的将士。突然的心惊之后,他已经努力地稳住了思绪。
拿着火把四顾看看,周围并未有甚异常。
赵岳深吸口气,放心下来,思量着可能是这火把灵敏至极,火折子凑近了就能点着。
他握紧了手中之物,再不敢大意,两眼不住地往周围看着,一步一步继续前行。
虽然当年已经走过这密道,可是,如今的心情下,这条路好似比当年要长了许多,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不知行了多长的道。
终于,胜利就在眼前。
另一个长长的阶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赵岳舒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正打算去推那阶梯旁边的机括,忽地,静寂的周围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轻笑声来得太过突然。饶是赵岳久经沙场,也吓得跌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你、你、你……”借着地上火把的些微光亮,赵岳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往后挪,“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卿则淡淡笑着,一步步上前,“这皇宫,本就是我家。”
☆、第一一四章
一句“我家”让赵岳蓦地惊醒。
他忽然意识到, 他对这里熟悉, 可是有人会比他更为熟悉。
赵岳连忙后退。
没两步, 脊背撞上硬邦邦之物。并非冰冷的墙壁, 而像是温热的壮汉胸膛。
赵岳重新向前狂奔,只是刚迈出去四尺远, 就被人横剑拦住。
拦人的依然是清王爷。
“赵太保何必这样心急。”清王爷慢条斯理地抚着剑鞘, “你终归是走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慢慢来就好。我不急。”
赵岳心脏狂跳, 忍不住嘶喊:“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活路已经断了,没机会再跑出去了。”瓮声瓮气的喊声从后传来,这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赵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骠骑大将军董峻。
在董峻说话的时候,周围有抽出兵刃的声音从旁而出。
而且,还不止一个。
赵岳恍然惊觉, 这里怕是不只有清王爷和大将军。另外还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此。
赵岳的冷汗顿时就流了下来。
董峻上前,想要押他出去。刚一抬手碰到赵岳手臂,一旁有人惊呼“小心”。动作奇快无比, 掏出长剑朝着董峻身侧下方掷了出去。
长剑仿佛利箭一般飞驰而出, 擦着董峻腰侧,直直地飞射向前。
血花飞溅而出。
赵岳痛呼出声, 嚎叫着捂住自己的手臂,跪倒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兵刃和地面相击的脆响响起。
董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那匕首, 很显然之前正被赵岳反手握住,打算在他擒拿赵岳的时候刺向他。
董峻大怒,上前一肘子朝着赵岳脊背砸了过去。
他是身材壮实的武将,这一下子的力道着实不轻。赵岳原本小臂被长剑刺穿已经痛不敢当,现脊背再次受挫,直接高呼一声,疼得晕了过去。
董峻刚开始不信,觉得他是在装。抬起脚朝他狠踹了十几下。发现他没有动静后,方才有些明白过来,眨眨眼,摸着下巴问卿则:“王爷,这是真晕了?”
“嗯。”卿则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隐匿在密道里的将士们准备出去。
“不该啊。”董峻啧啧说道:“他可是大将军!驰骋沙场的赵太保!怎么这两下就不行了?”
旁边有名手持弓箭的士兵嘿嘿笑着凑了过来,“董将军,您忘了他的年龄了。他今年岁数可不笑了,哪里能和您比?”
董峻恍然大悟状。
这时候卿则已经吩咐完毕,瞥了眼贼笑着的董峻,朝着血流不止的赵岳扬了扬下巴,“你把他扛出去。”
董峻哀嚎一声,“王爷,您这不是为难人么。他那么重,而且……”
“做事要有始有终。”卿则朝他稍稍勾了勾唇,“董将军武功盖世,既是能够单枪匹马擒了贼人,自然也能够独自把人带出去。”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记得一会儿见到丁灏时,和他解释一下,那让贼人几乎没了命的十几脚是怎么来的。”
董峻一撇嘴。
恐怕把人带出去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向大理寺解释那十几个脚伤是怎么来的”才是重点吧!
……因为,圣上千叮咛万嘱咐,要留活的……
*
赵岳的兵马,有一半的人已经是卿剑轩不动声色插进去的。而那些人,听五皇子号令,从来不是赵家军的一员。
赵岳急着召集齐人马,顾不得那许多。看五皇子可信,就用了他的人。殊不知,这便是错误的第一步开始。
卿剑轩混在人群中,给自己的手下暗中下了另一种指令。这些人听他命令,在关键时刻反水,给了赵岳致命一击。
卿则从地道出来的时候,卿剑轩正巧带着人经过出口处。
两相碰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最终还是卿则当先开了口。
“你怎么搞的。”卿则眸色淡淡地打量着卿剑轩,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方才松了口气,说道:“怎地他清君侧要扶老七上位,而不是你?”
卿剑轩哪里想到这人不说则罢了,一说就指到了那最关键的地方?
提起这个,卿剑轩也很是有些难为情。摸摸鼻子,说道:“好像是他觉得老七更好操控一点。”
这话倒是实在。
之前卿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七皇子卿剑立,生母朱才人出身不高,而卿剑立自己本身也性子懦弱。这样的皇子,容易操控住。待到即位后,赵岳拿捏住他,就等于拿捏住了满朝上下。
五皇子卿剑轩则没有那么好控制了。
卿剑轩是皇后娘娘亲生子。且,卿剑轩曾征战沙场多年,眼光谋略非寻常皇子可比。
倘若真的是卿剑轩即位,那么他必然有能力把朝政握在自己手里。到时候赵岳的如意算盘可就全白打了。
卿剑轩无奈的叹了口气。
卿则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想开点。”
“是得想开点。”卿剑轩笑着,“不想开点也没办法。”
卿则应了一声,薄唇紧抿,环顾四周。而后,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整洁肃穆的宫廷内,到处都是残肢鲜血和尸体。
即便是胸有成竹的胜仗,也是无数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
听到清王爷的叹息声,卿剑轩面上笑容也瞬间收起。
两人对视一眼,错身而过,自去忙碌。
*
同样的时间里,君兰正坐在奔驰的马车上往京城的方向赶去。因着疲累,她歪靠着车内软垫,闭目养神。
其实,九叔叔早就离开了河州回到了京城。
那些天里,赵宁武所查看的清王爷新练的大字,都是她写的。
自打知晓赵宁帆在练那些字起,她就开始试着模仿九叔叔的字了。
不为旁的,就是想着,万一九叔叔有甚需要的时候,她能够略尽绵薄之力。
巧的是,这一回就真的用上了。
为了学这个,君兰费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说实话,她没有赵宁帆那样模仿人字迹的天分,无法像赵宁帆那样,看到旁人的字,提起笔来就能模仿得相像。
但是,相较于赵宁帆来说,她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九叔叔能够手把手地教她。
她曾无数回磨着九叔叔教她习字。
好在九叔叔也乐意教她。
只不过……
教她的时候,他的行为没那么规矩就是了。
想到往日种种,君兰脸颊飞上了红云。可是,再一想到如今京城里那不知怎样的状况,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里的那点点遐思顿时毫无踪影了。
坐起身来,挪到车窗边上,撩开车窗帘子。君兰动了动有些酸疼的手腕,遥遥地望着京城方向。
算算时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皇后娘娘和九叔叔一再告诉她,事情不会有变,可她还是提心吊胆的很。生怕九叔叔有个三长两短的。
她现在想见他,很想。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
京城戒严,寻常人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给君兰驾车的乃是清王身边的长宁大人。长宁出示腰牌后,讲明车内是清王妃。那守城的将士们再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城内。
出京不到一个月,时日倏忽而过,再回来,一切皆是不同。
城内几乎没有行人,只兵士持着兵刃来回巡视。又有零星一些人在清扫着城内地面和墙壁。原本繁华热闹的京城,现下却清冷一片。萧瑟的秋风吹过,更显凄凉。
君兰看着这一切,暗叹了口气,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车子缓缓行驶着。
她躺在车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事,他一定好好的,他正在宫里等着她。
入宫之后,听闻是清王妃的车子,守宫门的将士们也不让王妃下车了,直接请了她的车马往里而去。
君兰下了车后,头先做的事情就是四处去寻九叔叔。
可是,没有找到。
宫里有不少人识得她。
看清王妃拎着裙摆不顾形象地四处跑着,大家知道她是在寻找人,忙请了在场的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嬷嬷上前去拦人。
“王妃请留步。”老嬷嬷上前出声唤道:“先前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来拿罪犯。王爷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需得参与捉拿审查要犯,故而出了宫。现下不在宫内。”
听闻这话,君兰提着的心放下大半。
他还能去审问要犯,想必是没甚大碍的。
“不知王爷情形如何?”君兰问道。
“据说没有大碍。”即便心里沉重至极,老嬷嬷依然挤出笑容,说道:“听闻王爷押着罪犯离开的时候,还能持剑威吓要犯,想必没甚事情。”
君兰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和嬷嬷道了谢。
嬷嬷福了福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来道:“王妃莫要担心。王爷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不会有事。”
这话君兰爱听。
她忍不住弯了唇角,笑着说道:“是。定然如此。”
*
这天晚些时候,一辆马车方才姗姗来迟,停在了皇宫内。
车上下来一对夫妻。
满院狼藉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是那浓重的血腥气只散去了一部分,步入宫中,呼吸间那异样的味道依然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今日在这里发生过的惨烈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