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勾唇而笑,偏头望向了椅子上的人,问道:“我胆子哪里大了?是听了王爷的话算是大,还是回答了王爷的话算是大?”
卿则没有开口,只抬手轻叩一直扶手,姿态悠闲。
赵宁帆被他冷静的目光盯住,很有些不敢抬头。
“你果然是想见她。”卿则简短说道。
这事儿本来就是赵宁帆心里不太敢提的事儿,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揭开疮疤,饶是赵宁帆自认脾气不错,也不由得有些暴躁。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赵宁帆嘶哑着干了好几个时辰的嗓子,讷讷说道:“你看我什么都没了,所以故意气我?气我好玩?”
见他有了脾气,卿则反倒是暗中松了口气。
且不管他话语里说的是什么。
单看他这样重新恢复了生机,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卿则站起身来,点点头,“你好生歇着。晚些我再派人来看你。”举步朝着屋门行去。
“你等等。”呼唤的声音有些急切。
卿则顿住步子,回头看过去。
赵宁帆抬手撑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门边,“果真是她让你来见我?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卿则不解,薄唇紧抿,没有回答,只定定地望着他。
面对着清王爷的疑惑,赵宁帆忽地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可是不问的话,许是永远都不能知道答案了。
“我想知道她怎么看的。”赵宁帆嗓子冒着火,干干的,火辣辣的泛着疼。也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被那冷厉的目光所迫,更加难以开口:“……家人如此,我本也没打算苟活。只是想知道,她怎么看。”
说罢,一向骄傲气盛的他,却是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的高大男人,艰难的说道:“求你了。我只想要个答案。”
卿则初时没有搭理赵宁帆,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枯叶飘落。
最终,那一个“求”字让他动容,语气平稳地道:“她希望你活着。”
“那她觉得,我,我到底……”声音很轻很轻,“到底算个什么人呢。”
“好人。”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卿则知道,她就是那么看的,“她觉得你很不错。”略一停顿,“所以她让我来看你。”
最后一句,赵宁帆并未听见。
他只听见王爷说,她说他是好人。
好似,就这样,就够了。
赵宁帆跌躺在了床上,翻个身,自己望着千篇一律没有改变的帐顶而发呆。只是不同于刚才的发呆,现下的他神色鲜活,漂亮的桃花眼中重新焕发出了奕奕神采。
他这从头到尾的变化,让卿则看得气闷。
可是,想到赵宁帆的处境,卿则又有些气不起来。
……绝境之中,求一个心灵的赞同和倚靠。
已经没有亲人。而且,还被亲人所记恨。
这样的他,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需要一定的勇气。需要让自己摆脱那种自我厌恶的机会。
卿则甚少愿意让人念着小丫头。
但是,赵宁帆没有非要见到小丫头不可,也没说非要亲口问一问她。只需要知道她的态度,已然心满意足。看到他这般模样,卿则静默一会儿,终究是举步离开,未曾继续打扰他。
*
卿则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宫门早已关闭。没有圣上旨意的情况下,只清王一人可以随意进出。
卿则回到居住的宫殿先沐浴洗漱过,觉得已经干净了,方才进屋去看小丫头。
君兰等了九叔叔很久,没能等到人,熬不住先行睡下。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神色紧绷,眉心蹙起。显然是长久的紧张生活让她不敢松懈下来。
卿则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抱了很久。最后让她平躺好,他俯身在她额边落下一个轻吻,低喃着说道:“晚安。”
*
翌日一早,百官觐见。
元成帝面见大臣。
朝臣皆在,唯独缺了清王爷。
没人会在意这些。
前些日子为了捉拿逆贼,清王爷日夜兼劳,安排部署好一切。可以说,昨儿宫变赵岳没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清王爷功不可没。
更何况,听说清王府被逆贼刻意毁坏过,一时半刻的无法妥善修好。王爷和王妃有家归不得,只能在宫中歇下。想必心里一定是难过的。
昨日一切尘埃落定,王爷莫说是休息一天了,就是休息个十天半夜的,大家也觉得应当。
可是,众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却是意外地看到了原本应该在宫殿中休息的清王爷。
“王爷。”为首的兵部尚书上前揖礼,“见过王爷千岁。”
卿则上前虚扶了他一把,略寒暄几句,又和其他前来主动打招呼的官员一一见礼,这便往屋内行去。
元成帝正和董皇后边喝茶边说着话。
帝王身体还未完全康健,刚才见百官已经耗去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和精神。现在放松下来,觉得疲惫不堪。就和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几句朝政的同时,顺带着稍作休息。
听闻清王爷到了,元成帝把茶盏往旁边一搁,语带笑意地和董皇后道:“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闲不住的。果然,你看,他来见我了。指不定刚才哪一桩事情让他放心不下,来和我商量。”
说罢,元成帝示意公公把人请进来。
高大男人进到屋中的刹那,把屋门处的光亮遮去了大半,使得整间屋子好似忽然暗了些许。
元成帝命人给他看座。
卿则抬手示意不必,婉拒,缓步走到帝王身边,行礼。而后静静立了好半晌,方才道:“臣弟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同意。”
元成帝被他这正儿八经的样子给逗笑了,清王虽然是他弟弟,却一直以微臣自居,甚少用兄弟这样的字眼儿。
因着用了这样亲近的字,所以,元成帝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缓声道:“你说。”
卿则道:“听闻陛下已经下旨赵家满门抄斩。”
“嗯。”
“臣弟恳求圣上,放过赵家一人。”
这话一出来,先前的温馨气氛骤然不见。
元成帝强压住心中震怒,语气生硬地道:“你再说一遍。”
“臣弟恳求圣上,放过赵家其中一人。”卿则说着,不等皇上的怒气四散开来,主动从怀中拿出一物,呈了上去。
“此人曾在捉拿赵岳的事情中一再出力。此物便是在河州别院的时候所写。赵岳曾让他模仿圣上笔迹写出大逆不道的伪书来。他知道此事万万不该去做,偏赵岳强迫他,他不得不如此。故而,他特意写了这样一封信件交与臣弟,并细说了赵岳的诸多‘计划’。”
卿则呈上去的东西,便是那一晚赵宁帆来寻君兰,想要交给君兰看的东西。
那时候依着君兰的意思,把东西烧了比较好。免得留下把柄,被人发现,会有人为难赵宁帆。
但卿则考虑过后,还是把物什给仔细收好。
如今方才拿出来,恰好是为了救赵宁帆一命。
听了他百般的辩解,元成帝依然无法对他的所做所为视而不见,“他既是能模仿朕的笔迹做出这样的事情,难保他以后还会用朕的字迹来行其他不轨之事。”
“倘若他心存不轨,只需要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尽数掩下就好。何苦非要寻了臣弟来细说?想必他心中存有善念,且他有心想要帮助臣弟来擒住赵岳,方才出此下策,把自己所写之物给了臣弟。”
卿则说着,试探着上前半步挨近了些,轻声道:“皇上,是他亲手把自己写的‘罪证’交到了臣弟的手中。这份心意,寻常人做不到。唯有至善之人,心中至为明白事理的人方才能够如此。”
卿则知道,自己最后这句话着实夸大了些,把赵宁帆说得太好。
但,如果想要赵宁帆活着,在皇上的面前就一点都不能退让。必须让皇上觉得此人值得留下。
元成帝猛地一拍桌案,虎目圆睁,胸口起伏不定。
卿则立在一旁不动如钟。
董皇后发现了两人间僵持的气氛,暗叹口气,与卿则道:“你这孩子,胡乱说些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赵宁帆是赵岳嫡孙,就算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何至于你这样维护着他!”
说罢,董皇后又和元成帝道:“圣上,您看,清王平日里也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现下他为人求情,也是因为对方着实是个心性不错的孩子。您瞧,清王这样不近人情的都还能惦记着这孩子的好儿来,圣上可是比清王近人情的多,是不是也该站在那孩子的立场上多想想?”
她这番话逗笑了元成帝。
“你啊。”元成帝无奈地摇头,“我总是说不过你。有理的没理的,对的错的,到了你那儿啊,就都是成了你正确。无论我怎样,都是我的不是。”
虽然他没有松口,可是这轻松下来的语气,还有眉宇间的笑意,都表明他现在心情好了不少。
董皇后朝卿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躁,慢慢来。而后她就陪着元成帝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
其实都是些没甚重要的话语。譬如一会儿午膳时候吃什么好,譬如今天下午要不要帮忙修剪花枝。
可就是这样轻松的话题,让帝王慢慢放松下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元成帝似是终于看到了在旁站立的清王爷,指了旁边的椅子,语气不善地道:“你先休息下吧。”
而后,元成帝话锋一转,又道:“那个谁,三孙子是吧。到时候让他进宫来给我瞧瞧。看他到底怎么样。”
卿则颔首道;“好。”
董皇后扶了元成帝的手臂,笑眯眯说道:“陛下果然英明神武,处理这样的事情依然英武果决。”
“是是。”元成帝连声道:“原来你现在才晓得我英武果决。”
相视一眼,帝后二人齐齐笑了。
*
卿则回到殿宇中时,君兰正在院子里沏茶。
冷冷秋风中,她眉眼舒展,凝神细看着手中的茶具。
“怎么了?怎地这个时候有兴致来亲自斟茶了?”卿则走到她的身边,从后揽住了她细细的腰,“平日里就罢了。前些天你着实累坏了,如今天气又冷。有甚事情不妨让手下人去做,何苦为难自己。”
其实依着卿则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抱了君兰直接进屋去。
可是刚才那一连串的沉闷心情过后,他倒是愿意和她一起在这样清凉的风中多待会儿,好让这缕缕寒意驱散心中的烦闷。
君兰没有发现他的诸多变化,依然专注于手中的茶盏器具,轻声道:“也不是为难。就是心情不太好,所以出来走走。”
“何事心情不好?”
“难道王爷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在这里住着,会心情很好?”
她这样的反问让卿则不由得出神愣了愣。
皇宫,是昨日里赵岳领人谋逆之处。在这个地方,死伤无数,整条路上看过去,鲜血遍地。宫人们清理了很久方才把那些污渍弄干净。
想到昨日里的哀叫声痛哭声,卿则把下巴搁在怀中小娇妻的发顶上,轻声道;“心情不会好。但是有你在,我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简简单单两句话。因为是九叔叔所说,就显得特别甜蜜特别动人。
君兰脸红红的应了一声,心里想着九叔叔的诸多的好,把手中茶盏一一斟满。而后捧起,郑重地送到了卿则的跟前。
卿则接过茶盏,等她也拿起了自己那一杯,他方才慢条斯理地品着。
“王爷可曾听说一件事?”君兰时刻留意着他的茶盏,刚刚喝下去,她就赶忙把水添满。
“嗯?”卿则凝视着小娇妻的一举一动,眸中透着暖意,声音却带着几分笑意,“你说的是哪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