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好眼力。”孟海道:“爷说绿梅好,让多找几株来。蒋辉就巴巴地到处去寻。可时间太短,统共才弄到了这么六棵,就先栽在姑娘窗前了。其余的空地先用腊梅凑合着。蒋辉说了,这个时候腊梅快要开,正好现在栽种。等到腊梅赏完,他差不多就能凑齐一院子的绿梅了。”
蒋辉其人,君兰还是知道点的。看似是九爷院子里的管事,其实是九爷身边的一位谋士。
……让一位谋士来找绿梅,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算了。
九爷都舍得让他来当管事,还有什么舍不得让他去做的。
思及此,君兰忽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猛地回头朝孟海望过去,指了窗户说道:“你说,这是谁的窗前?”
“姑娘您的啊。”孟海看上去比她还要惊讶,“爷没和您说?”
君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孟海一拍大腿,“哎呀,八成是爷忙晕了给忘了。没事没事,有我呢,我还记着呢。我想想啊,蒋辉怎么说的来着?”
孟海把粗粗的眉毛拧得紧紧的,好半晌后才松开,“啊,我想起来了些。他说了,这院子是爷花了大心思来布置的。里头的东西贵重着呢,不让我们乱动。这个屋,对就这个屋,里头的首饰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赏给爷的。爷用不着,就全搁在姑娘这里了,另外又新购置了些,一并放着。还有这个屋子,里头的衣裳是爷亲自选来亲自放进去的。那间屋子大半空着,里面就放了两架子书和一张大桌子,最没意思。旁边那个是姑娘的卧房,里头的东西也是爷亲自选来的。”
这个院子一共有八间屋子。
孟海一一点过的仅是其中一半,这些屋子俱都关着门窗,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是透过精致的门窗还有门边挂着的精巧小装饰,明显可以看出是女儿家的房间。
另外几个屋子显然因着时间仓促还未想好放甚么,依然空着。但清扫得很干净,点尘不染。
君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犹不敢相信这些是给她准备的。
孟海忽地想起一事:“蒋嫂子过几天会到这儿来伺候姑娘。现在人还没到,姑娘再等等罢。”
君兰笑着摆手,“不成。蒋先生的夫人来服侍我?这怎么使得。”
“怎么不行?”孟海理所当然地道:“蒋辉看到爷的桌子乱了还得去收拾呢。”
君兰犹豫着问道:“收拾桌子不是我的事情?”
孟海嘿嘿笑道:“哪能让您收拾呢。爷说了,您来了后谁都不能为难您。桌子乱了就乱了吧,到时候蒋嫂子来做就行。”
孟海说的“最没意思”的那个放着书的屋子,其实是君兰最感兴趣的。
她当先推开了这一间的屋门,步入其中。
孟海止步于门前,并不进入。
将要掩上房门前,孟海憋不住,收了笑低声说道:“姑娘,爷从小就不容易。您能来,爷很高兴。我希望您能好好待他。”
刚才一直嘻嘻哈哈的孟海突然这样严肃,君兰有一瞬间不太习惯。
她下意识问道:“这样说来,莫不是九爷来闵家之前你就已经认得他了?”
孟海怔了怔,“姑娘好慧气。”遂点了点头,“是。我和蒋辉都跟了爷好多年了。只不过闵大人在世的时候,我们二人并不在闵府住着。”
君兰笑道:“你放心。九爷这样帮我,我怎会让他为难。”
孟海欲言又止,有些话都到了嘴边了,最后“嗨呀”一声拍了下大腿,还是没说,只自言自语道:“年轻人的事情,我掺和什么。”
君兰不明所以。想要仔细问问他,他却从外头把屋门关上,自顾自走了。
君兰把窗户微微推开一点。
看着孟海的背影,她想到之前看到的院子里精神抖擞的众人,想到小厮面上带着的笑容和侍卫们恭敬而又放松的样子……
而后发现,九爷这儿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是个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现在才知道,此地或许是整个闵府里最有趣的一处。
君兰把玉佩放到了檀香木桌上,扶着桌边慢慢坐在旁边椅子上。
刚才她想把玉佩给孟海,孟海不肯接,让她自己给九爷。
可她不知道九爷的书房究竟能不能进,所以只能先放在这边的屋子里,等九爷一会儿回来了再说。
孟海说的果然没错。她不去叫他们的话,他们根本不曾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君兰知道屋外的墙上有个铃,用手摇动,叮当作响。听到声音后就会有人过来服侍。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
蒋夫人未至,满院子都是大男人。她不习惯让陌生男人来帮忙。
君兰看这个院子旁边有个小厨房,上面温着一壶水,索性自己把炉子捅旺,将水烧开。而后寻来了器具和茶叶,自己泡了清茶,又从书架上寻出一本感兴趣的书,坐在窗下边饮茶边执卷而读。
待到茶水喝完,君兰见九爷还没回来,就去旁边几个屋子稍微转了转。
这些地方都布置得温馨而又舒适。卧房有床,被褥皆崭新。室内摆设多为字画,另有古董搁在博古架上。书架的书册新奇且有趣,是她喜欢读的。
总体来说,在这儿待着,惬意又放松,很不错。
不过君兰也发现了几点让人忍俊不禁的地方。
比如首饰。里面有女孩儿家用的手钏和耳坠,也有及笄后才能用的发簪和发钗。
很显然,九爷没有和女子接触过,只想当然的以为首饰好看了就能用,却不知女子依着年龄的不同,所用配饰也不一样。
捏着手中的赤金凤尾步摇,君兰愈发地想不通一件事情。
怎地九爷待她这样好?
原先没听说他对八姑娘有甚特别啊。
……又或者是,九爷本就很疼爱八姑娘。只是遮掩得好,旁人并不知道?
毕竟以九爷的权势和本事,想要把什么事情做到极致的话,是可以滴水不漏的。
想到那个男人难得一见的笑容,想到他耳语时低沉的声音,君兰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就好似自己偷窃了旁人的宠爱一般。
这种感觉,在高氏待她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强烈。但是此时此刻,却深浓到让她近乎窒息。
君兰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位,只拿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倚靠在榻上慢慢翻看。
闵清则回到府里时,天已经擦黑。他什么也顾不上,先去问了蒋辉,姑娘还在不在思明院。
蒋辉留在外院帮他整理书册和一些文书,比起思明院来,这儿距离大门较近一些,走过来也快。
“在,在。爷放心就是。”蒋辉答道。
他一早就和孟海说过,姑娘如果走了,赶紧与他说声。既是没提,人肯定还在。
闵清则听闻后松了口气。
虽然卸下了铠甲,可是捉拿要犯时留下的血腥气还在身上。而且锦衣之上也能看到点点暗红。那是血色透过铠甲后留下的痕迹。
闵清则去到浴房快速沐浴后换了身衣裳,再次问过蒋辉,确定人还在思明院,这才脚步匆匆地往内院行去。
穿过书房后的门往里走,是个窄夹道。顺着夹道前行,转过几个弯去,便能看到另外一道门,过了这道门后直接踏入思明院的第三进院子。
他外院的书房有侍卫把守,旁人等闲进不得。他将门置在外书房后,就是为了安全起见,不想有人通过这门随意来到她的院子。
看着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光,闻着院中若有似无的茶香,闵清则脚步一顿,心里慢慢被温暖所充溢。
走到房门口,不由得微微屏息。抬指轻轻叩门,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本想转身离去,后斟酌了下,小心地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发现人并不在灯下坐着,而是睡着了。
少女斜倚在榻上,双眸紧闭呼吸轻缓。胸前搁着一本翻开的书卷,书页随着她轻柔的呼吸而微微晃动。
闵清则紧盯着书页看了半晌,最终薄唇紧抿转过身去。静立了半晌后,又转过身来,从旁边书架上随便找了一本书。
把蜡烛拿到墙角处的桌上搁好,再三确认烛光不会照到她的眼睛搅了她的睡眠,他这才落了座,边翻看着书册边看她睡颜。
自从落水之后,君兰没有一刻睡得这样沉稳安宁过。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睁开眼的时候,在那瞬间她竟是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茫然地看着陌生天花板,愣了很久方才渐渐回神。
以往她镇日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得闲了在落英院篆刻时,偶尔累极也会不由自主趴着小憩。
闵清则曾有几次悄悄望着她时看到过这样的她。
刚醒来时亦是现在这般样子。澄澈的双眸中带着倦懒,平日里的机敏全然不见,懵懂而又茫然。
闵清则忍不住一看再看。
君兰初时没有察觉,后来清醒些了方才留意到屋里还有旁人,赶紧起身跳下床来,趿着鞋子来不及穿上,紧张说道:“九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面对着警惕的她,闵清则暗暗叹息不已。
搁下手中书卷,他不答反问:“你睡了许久,可曾饿了?”
“还好。”君兰照实说道:“或许饿了,但是刚刚醒来,感觉不到。”
闵清则轻笑出声。真是个实在的姑娘。
“你随我来。”他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我回来时让人备了晚膳,这时应该差不多好了。”
君兰站着没动。
闵清则转身回望过来,“怎么不走?可是有什么事?”
明明灭灭晃动的烛光下,他深邃的五官看不甚清。许是烛光淡化了他神色中的冷厉,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温柔。
君兰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成。我睡太久,时间已经太晚,我得回去了。”
看看这个时辰,她想,自己在这儿待了应该也足够两个时辰了。这样的话,九爷也没道理拒绝她才是。
谁知九爷却道:“同在一个府中,晚些回去早些回去又有何妨。再者,府内上下都知晓我的院子最为安全,你在这儿不会有事,想必她们不至于太过担忧。我这儿既是准备好了晚膳,你跟着一起用些就是。”
话虽这么说,可在这里待着总是不太好。
君兰低头道:“我还是回去吧。”
看她坚持如此,闵清则静默许久,薄唇紧抿。最终怅然一叹,说道:“我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也未曾好好用膳。今日刚得闲,难得可以用次晚膳,终究不想独自一人。”
他低声询问:“难道你真的不能陪我一会儿?”
君兰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最关键的是,因为她和玉佩的事情,他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家了一趟。这让他又多奔波了一回。
想到他那声叹息,君兰有些心软,再开口,便不如之前抗拒:“可是夫人或许还在等我。”
闵清则发现了这一点,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口中却道:“不过是用膳罢了。我看这样晚了,老夫人和五夫人那里也不见得会给你留着膳食。倒不如在我这里一起用过,也免得回去后自己挨饿。”
君兰觉得他这话不尽真实。
她晚膳不必去老夫人那里用,老夫人自然不会给她留着,但是高氏或许给她温着一些。
只是她也不甚肯定就是了。
闵清则又道:“你若还担忧,我让长宁他们到芙蓉院和五夫人说一声。”
话都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
君兰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九爷了。”
闵清则不准男人们随意进入到她的院子来,让把饭菜端到了第二进他的屋子里去。
这间内书房布置得颇为简单,除了必备的桌椅柜外,仅有文房四宝和书籍,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墙上的几幅山水画,再无其他。
虽然雅致,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却显得太过简陋了些。
相较于他自己的屋子,很显然,他在她的房间上花费的心思要多得多。
之前的疑惑重新浮上心头。
君兰仰头问道:“九爷为何会给我准备一个院子?”
“我这里太冷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与我颇为投缘,帮我在这儿看着院子也好。再者。”
闵清则语气平淡地道:“说要罚你也是真。往常都叫九叔,怎地现在一口一个九爷。”
提到这事儿君兰就来气。
她扭头看着桌上文房四宝,盯着宣纸上面的一个墨点,怒极反笑,“九爷说了,不准我叫九叔。既是您亲口所言,怎么现在又反悔。”
闵清则气定神闲地道:“有这种事?我忘记了。”
君兰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讲道理?!
闵清则看她真的不太高兴了,从桌上盘中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她的手里。
果子还带着微微的水渍,显然刚洗好没多久。
闵清则温声道:“济南府送来的,今天刚到。陛下给了我一筐,我看不错,特意让人洗了给你吃。”
君兰低头一看,是鲜脆的苹果。红红润润的样子看上去清甜可口。
进屋时闻到满屋的菜香味她都没觉得饿,这个时候看到新鲜果子却觉得腹中空了。
君兰懒得计较之前的那些问题。左右他位高权重,和他争辩的话,她是赢不了的。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君兰默默地啃着苹果。不多时,一个吃尽。
盘子里还有五个。红润润的都很可爱。
君兰眼巴巴地盯着它们看,心里琢磨着用什么法子从九爷那里再要一个过来。
闵清则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道:“喜欢的话,拿回去吃就是。现在不能了。需得先用膳。不然果子吃多了用不下饭,对身子不好。”
君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知理亏,闷闷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往饭桌旁走。
行了没几步,她发觉不对劲。
只有一个饭桌,桌上摆满了菜,有两碗饭搁在桌边,碗上各有筷子一双调羹一副。桌旁有两张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