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与君兰道:“你别担心,有事儿尽管去。若九爷那里忙不开,你多待会儿搭把手就是。左右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在那里多帮帮忙也好。”
闵广正倒是不担心君兰。
九爷再不近人情,可为官一向清正,从来不会随意苛责手底下的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限,在他身边做事倒是没甚可担忧的。
更何况,老夫人说的也对。
君兰好不容易凑到了九爷身边,可千万别惹怒了他被他赶出来才好。
闵广正不放心君兰,再三叮嘱:“九爷脾气不是很好,你多顺着他些。只要留在他身边,往后有的是你的好日子。”
君兰只默默听着,没回答。
高氏气道:“你这怎么说得跟卖女儿似的!”
“我卖什么了?”闵广正怒瞪她,“都是自家人,都在一个府里。又没什么危险,来来回回都是自家院子。有什么要紧。”
高氏一时间没想出来反驳的话,火气堵在心口,憋得脸通红。
君兰看闵广正赞同她去思明院,也不理会闵广正是个什么心思,借机把往后都是下午时候过去的事儿说了。
不过,她没有说九爷让她那个时辰过去的真正目的,而是道:“如今天已经冷了,唯有下午才能暖和些。偏晌午刚过太阳太亮,九爷身边的管事便提议让我下午过半了再到那儿去。一来不会太冷,二来做事的时候也不至于晃了眼。”
闵广正自然是大为同意。
高氏哼了句:“还算他们有点良心,知道照顾下你。”
这便将此事揭过不提,转而开始为女儿挑选明日参宴的衣裳。
转日就到了赏花宴的时候。
一大早闵府的各处就忙碌起来。闵老夫人起得最早,遣了金珠、金芽分别到五房和三房这边催。
高氏打着哈欠出了屋,来君兰这儿盯着她洗漱打扮。
老夫人一共给君兰做了两套衣裳,一身色泽更为艳丽些,一身绣功更为精致些。
昨儿高氏就选定了绣功更好的那套,今天只需让丫鬟们取出来给姑娘穿戴齐整就行。
“你们警醒着些,千万别出了岔子。”高氏一再督促道。
待到准备停当,高氏催着君兰去了恒春院。
三房母女已经到了。只是陆氏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招待客人的事情,所以不在屋里,只闵菱和闵萱姐妹俩陪着老夫人。
高氏一看,气得心口发疼。匆匆向老夫人请了安,急火火地出屋安排丫鬟婆子做事去了。
自打君兰进屋起,闵萱就不住地打量起她来。
原本闵老夫人给君兰准备了个赤金镯子,只不过有了侯夫人送来的白玉镯子后就没戴那个。
闵菱和闵萱的是绞丝金镯子,看着好看,成色却不如君兰那个好,分量也不如她的重。
衣裳也是如此。
虽然姐妹们都是用好缎做的衣裳,但君兰身上这个料子更为光滑绣纹更为精致,瞧着就夺目。
现下没有见到镯子,但闵萱发现了衣裳的不同,顿时不乐意了,嘟着嘴道:“不是吧,原本在店里看着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料子,不同的花样儿。怎么到了穿上就不同了呢。”
闵菱朝闵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望了眼,沉吟片刻,笑道:“应当是一样的。或许因为八妹妹好看,穿什么都比旁人显得更漂亮吧。”
闵萱仔细琢磨了下,疑惑着点点头。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恒春院不多久就满是欢声笑语。只不过闵老夫人一直心不在焉,虽然在笑着说话,眼睛却不时地盯着外头看。
等了一个半时辰,侯府母女俩终于姗姗而来。一听说她们到了,闵老夫人赶忙带了孩子们到垂花门处迎接。
侯夫人没料到老夫人居然亲自出来相迎,歉然道:“早晨我家二小子起得晚,被他爹狠骂了一顿,这才有些晚了。”
“二少爷来了?”闵老夫人压着喜悦,朝外看了看,问道:“不知世子爷和二少爷现在何处?”
“马上就到。”侯夫人道:“他们两个在路上看到一个摊位,觉得卖的东西新奇,停下来看。我不乐意等他们了,就先行一步。”
洛明薇说道:“他们两个脾气怪得很,不用搭理他们。咱们进去就是。”
她这么讲,只因她是侯府疼宠的娇女,所以能如此说洛世子和洛二少。
老夫人不敢等闲对待。请了侯夫人进去后,她吩咐了刘妈妈带了金珠在这儿候着。
侯夫人与老夫人说笑着往恒春院去,洛明薇不愿意跟着长辈们,觉得没意思,就邀了闵菱去花园里逛。
闵萱也要跟着去。
她们三人离开后,闵老夫人一回头,见君兰还在,奇道:“你怎么不和姐妹们一起玩?”
君兰不想跟去的最大原因,是自刚才进屋起,闵萱就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
这让她很不舒服也不自在。
现下老夫人当着侯夫人的面问起了,她不可能把实话说出,就笑道:“我想着陪您进屋说话呢。”
“哪里就需要你陪了?”闵老夫人道:“和姐妹们玩去吧。”
有些话她想旁敲侧击地探探侯夫人的口风。若是君兰在的话,恐怕不太合适。
君兰朝长辈们福了福身,这便转了方向离开了。
不过,她并未往花园去,而是选择了去到一处偏僻的小径.。
这个时候的小草已经大半都枯了。她捡了一些宽大点的草叶,在旁边的石凳上折草玩。
过了没多久,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从旁而过。
他相貌极其隽秀,衣着华贵,温文尔雅。
因素来自持,即便看到路旁有抹倩影,他也打算直接越过去,不去搭理。但是垂眸不经意地看了眼她的腕间,这便瞧见了白皙肌肤上的白玉镯子。
若没记错的话,这是母亲送与闵府八姑娘的。而这位八姑娘,刚巧便是送出印鉴的那一位。
洛明渊的脚步稍微放缓,朝她多看了两眼,而后视线就落在了刚折出的东西上面。
“爷,是回府么?”长宁牵过两匹骏马,将其中一个的缰绳捧到高大男子的手中后,出声询问。
“去都察院。”闵清则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长宁跟着上了马,“可陛下昨日不是说了?您最近太过辛苦,给您几日假期好好歇息。今天进宫禀完事后就不用忙碌了。”
闵清则没有接话,只淡淡地看了长宁一眼,而后扬鞭策马。
长宁再不敢多言,忙驱马跟了上去。
说来也巧。
刚到都察院大门口,正欲进门,就被人从旁叫住了。
“闵大人。”对方拱手恭敬唤道。
闵清则侧身望过去,颔首道:“侯爷。”
远宁侯笑着前行两步,到了闵清则跟前四尺处停住,“大人今日也要来查案?刚才我听安王爷说,皇上昨儿就准了大人好几日的假。大人不妨多歇歇。更何况府上不是在办赏花宴?听说很不错,大人也可以去瞧瞧。”
闵清则道:“看过了该看的卷宗我便回去。”
远宁侯笑笑,没有再多劝。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朝中上下俱都知晓,左都御史做事认真负责。即便皇上好些时候都提起让他多歇歇,也未见他少忙碌一分。
远宁侯这便和他道了别。后思量了下,叹道:“明渊今日也跟了去,原打算去荷花巷看看那方印鉴,若有机会的话也拜见下闵大人。如今看来,却是不能成了。”
闵清则已经举步往里走,本打算迈过门槛进都察院去了,听闻这句复又折了回来。
“令郎去梨花巷了?”闵清则问远宁侯。
侯爷没料到闵九爷会折回来,见状欣喜道:“是。他说要去拜见您。不知大人今日何时归家?”
闵清则答非所问:“听闻令郎酷爱篆刻?”
提起这个,远宁侯是又欣慰又无奈,“可不是。他啊,喜欢的就两样。一是读书,二是篆刻。他想考科举,我不拦他。可弄那些个刀啊石头啊做什么?我瞧着他喜欢篆刻都要超过读书去了。和人谈起来这个,能一天一夜不止歇。给他说亲,他就来一句必须娶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如若找不到,他宁愿不娶。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
闵清则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与侯爷随便说了几句。
待远宁侯走后,闵清则负手而立许久,最终翻身上马。
长宁不解,“爷,您这是?”
“侯爷说了,赏花宴非常不错。”闵清则平静地说道:“所以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第二十二章
“你编的这是什么?”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君兰正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这些枯草, 丝毫没防备。手一抖,指间所捏的那根枯草被拉扯了下,从中间裂了一道竖纹。
原本这些草齐整而又平滑, 编出来的小东西十分可爱。如今这样中间裂开一道口子, 瞧着可就难看了许多。
最关键的是, 裂开的这根草已经有一小半被编在了里面, 倘若抽出它的话,先前编制成的那些就要散了架。
“抱歉。”对方歉然地温和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君兰头也不抬, 紧盯着手中之物, 双手翻飞,“没有关系,我再稍微修整下就好。”
因着长年练习篆刻, 她做事十分专注,手指很是灵活。快速比对了下,她拿起另外一根枯草从那裂纹中间穿过, 再从旁一绕,手中的鱼儿就多了一列鱼鳞。
待到把这个失误修整完毕,君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旁边多了个人。她抬头望过去, 却见一名少年正立在她的身侧。
他身材高瘦,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玉绸直裰,墨发仅以宝蓝丝带松松地束在末端。五官隽秀气度文雅, 唇边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正饶有兴致地紧盯着那枯草编就的小东西。
“好巧的手。”他温声低叹道:“我不小心弄坏了的, 被你这样一改, 倒是让它更为精致了些。”
语毕,他侧首问道:“你编的这个是鱼吧?”
君兰并未立刻回答他,反而问道:“公子是哪一位?怎地来了这儿?”
她虽对荷花巷的人不甚熟悉,但也能够认出那边的亲眷。眼前少年显然也不是荷花巷的。
思及今日是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少年应当是邀请来的客人,君兰就朝他身后看了看。却意外地发现并没有闵府的丫鬟或者婆子在。
“没有人给你引路么?”君兰问道。
即便三夫人和五夫人不投缘总爱争执,但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没道理会这样怠慢。不然的话,伤了闵府的脸面,老夫人定然要严厉叱责。
谁知少年并不答她的话,只坚持问道:“这个是谁教给你的?”
君兰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与他隔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何这么问。”
洛明渊头一次遇到女孩儿家看到他时是这般的状态,不由莞尔,略作解释:“我儿时曾经看过这样的编法,只是时日已久,我着实记不起是从哪儿看到的了。刚才见到姑娘在编,觉得熟悉。无奈越想越记不起来,这才寻了姑娘解惑。”
君兰听后沉默了片刻。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跟着九叔叔学的。
听眼前少年这意思,这种小鱼的编法其实少见。既然如此,她更不能说出是九叔叔教给他的了。
是她太过大意。
原本她是表姑娘时,做事都小心翼翼,所以从来都是避着人在非常偏僻的地方来做这些事儿。因此都没人发现她会这个。
如今她是八姑娘,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府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警惕性就降低了许多。随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就开始玩起来。
君兰抬手三两下把那条刚编好的小鱼拆开,平静地说道:“没有谁教我。自己平时没事了琢磨着玩的。”
洛明渊不信,上前一步道:“这种编法极其少见,姑娘若真是无师自通还能做的与我记忆中一样,那也太离奇了些。”
“公子问了,我便答了。公子信或者不信,我是无法左右的。”
君兰朝少年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洛明渊怔了下,修眉微蹙。
君兰行了一段路后,看旁边有个空院子,索性转到里面去歇着。
空院子的院角有棵大树,树后和墙角的间隙有个杌子。原是天热时丫鬟们无事时在这儿乘凉做绣活坐的,如今天已经冷了,想必是忘记拿走所以落在了这儿。
君兰看这儿没人且敞阔,深觉欢喜,也懒得搬动杌子,拿出干净帕子铺在它上面,自顾自落了座,又拿出枯草来重新编制。
谁知越是想清净,越是有人来打扰。
没多久,有两人声渐渐逼近。初时声量很低,君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也没在意。谁知两人居然走到了她身边的大树下继续说话。
一名少年语气温和略带谴责:“……既然是在别人家做客,你就不能消停点么!”
“消停什么?”另一名少年声音清朗地道:“那丫鬟看我跟见了鬼似的躲得远远的,我顺着她的意思做个浪荡子,调笑两句算什么。”
“阿驰,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你想走武路,好好求爹不成么?非要和爹娘对着干。你说你住的那叫什么地方!”
“花红街怎么了?那里热热闹闹的,没人多管我也没人跟我唠叨。给银子就听我的,多爽快!”
“可那里是窑子!”温和的少年显然有些动怒,声音不由得拔高了点,很快又压低下去,“你说你这样做,除了坏了自己名声外,还能有甚好处!”
“名声不好就不好吧。”清朗少年懒洋洋地道:“左右爹不让我上战场,我就不回家。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要拿劳什子的名声作甚!”
君兰没料到会听到这些事情。
那声音温和的少年,显然就是之前偶遇之人。
她并非有意偷听。可如今跟两人只有一树之隔,一字一句皆清晰无比。想躲开却已晚了,随便一动就能惊到树另一侧的人。不躲开,又实在是不愿意做这偷偷摸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