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颜“唔”了一声,垂眸望着他一张大手焦急又笨拙地隔着衣衫覆在她至今仍显平坦的小腹处,却又不敢施力,便只是轻轻触碰两下罢了。
赵清颜朱唇轻抿,忍住笑意。她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正经地说道:“无碍,大概是肚子里的孩儿想你这当爹的了,便淘气了两下。”
若是十七能有半点常识,如今赵清颜身孕不过刚满两月,腹中胎儿还未成型,照理是感觉不到什么胎动的。但那十七便也是头次做人爹,哪里会知晓这些。更何况这话又是赵清颜说的,自然是深信不疑。
十七现下内心的歉疚更重,更多的则是自责。心道她怀了他的孩子,恐怕每日都会像现在这般不舒适了。而他却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便只有今日,还是他努力挤出了一些时间才能抽空赶回来。若是再过一段时间,随着将军一同再前往淮南了,恐怕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若是顺利,几月便好归来,若是不顺利……若是赶不上她临盆,她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前段时间因为他的关系,外面对她的风评已经有些不好了。再凭空诞出一个小儿……
他猛地慌乱起来,便是一想到日后外人看向她的眼神,他完全无法容忍。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十七忽然攥住赵清颜膝上的一双手,想也没想,便道:“平阳你等着我,我下月便随军一道去淮南了。待我抓到了那帮逆贼,再立战功,我定跪下磕头求那皇帝,让他将你许配给我!”
他的嗓音急切,却清晰有力。许是因为紧张,赵清颜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痛。但这一点疼痛并未让她从方才十七的话里缓过神来。
赵清颜怔住了,有那么一瞬,呆愣在原地。
而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连十七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是瞧见那赵清颜听他说完这句,美眸大睁,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方才涌进胸腔的那股血液宛若霎时间冷凝,他又开始后悔了起来。
十七之所以脑袋一热道出这样的话来,不仅是因为赵清颜现下怀了身孕,前次临行前赵清颜同他说的那番话也有一定推波助澜之用。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倒是自己孟浪了。
即便她因为肚里孩子的关系,有意要和他在一起,便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现下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校尉,淮南此行他到底能不能真的歼灭那帮歹人十七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便是真的立下功绩,皇帝从前也没有承诺会给自己封官加爵。更别提只此一仗,便飞上枝头占去她驸马的位置了。
刚刚他这般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口,必然是让她吃了一惊,也许等下还会嘲笑自个儿没有自知之明。
十七越想,心里越是忐忑懊恼。到了最后,甚至是自惭形愧,他垂下头,再不敢看她的眼睛。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吞吞吐吐地试图解释:
“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刚刚一着急就、就……你若是听了不高兴,便当我在说胡话……我、我……”
十七说了半天,身旁的人都没个反应。他抿紧了薄唇,心口渐渐升凉。
他有些泄气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正准备站起身去,下一刻,手掌却被一股温软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回握了起来。
十七一怔。
赵清颜坐在椅上,攥住他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握得更紧。她垂头望着半跪在自己脚边也仅仅比自己矮上小半个头的男人,沉默了许久,忽然抿唇笑了下。
十七愕然,愣神地瞧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浓,竟是带了几分调皮地眨了眨似水的明眸,对他慢悠悠地道:“不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你方才对本宫许下那般郑重的陈诺,本宫怕是无法把那当作是胡话呢……”
十七又是一怔,仔细推敲着她话里的意思,忽然像是明白了过来。眼神骤亮,全身的血液再一次涌入胸口那一小片地方,头脑一滞,再也无法正常思考。
“平阳……你、你的意思是……”
十七屏气凝神,极力克制住那已经快崩出嗓子眼的心跳,想让表面上看上去正常一些。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嗓音里仍旧是透出了紧张和小心翼翼。
赵清颜轻轻哼了一声。
便是她现下什么都不说,十七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此刻似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上来。终只是咧开嘴,傻笑了一下。
“呆子。”
赵清颜低声嗔了一句,便将视线落回铜镜。
她梳不回方才的发式,索性将头上的饰物一并拆了下来。她拾起桌上的梳篦,目光透过镜面,再度落向背后伫在原地,站起身后还在傻笑的那人,心中一动,道:“由你帮本宫梳发可好?”
赵清颜微微侧过头,长发柔顺披散于肩。她眸光清亮,擒着一丝笑意斜斜睨着他。此时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白皙莹润的掌心躺着一块桃木雕花梳篦。
十七慢慢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梳篦,极尽轻柔地拾起一缕她如云的乌丝。他手背黝黑,指节分明,充满力量。为她顺发时,却不忍多用一分力道。
十七从前并未做过这些,不会盘弄繁复的发式,便只在赵清颜脑后松松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待他准备执起方才的发钗替她插上之时,赵清颜却伸手拦住了他。
在他惊异的目光下,赵清颜将发钗移去一边,径自在梳妆小盒的暗层翻弄了两下,取出一只雕琢精细刻着蝴蝶花样的银钗。
十七瞧着这只钗似是有些熟悉,眼神不禁发愣地望向她。
赵清颜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竟是染上了一层红霞般的胭脂色。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大自然地道:“这是你从前送本宫的,现下也由你帮本宫戴起来可好?”
道完这句,赵清颜便坐在椅上等着。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身侧的人有个动静。她感到有些奇怪,抬头却瞧见十七面上紧皱的一道剑眉。
“我送你的不该是这一支。”
赵清颜不解。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挑了一只玉钗托那柳衣给你,这只银钗……该是在她手里才是。”
赵清颜这才有些忆起那一日的场景,想那一日柳衣那丫头送这钗子过来时神色有些怪异。她当时未曾注意,竟没想到背地里做了这样的手脚。
十七见赵清颜不说话了,想起她从前便看不惯那柳衣,如今虽那人早已不在,想必现在提起又惹得她有些不愉快了。
只柳衣这茬子事儿说到底也是他自个儿惹出来的,他难免有些心虚,他一把攥住桌上的银钗,急忙道:
“我不晓得她做了这些……我这便把这钗子拿去丢掉,省的放在你这碍了你的眼……”
“慢着。”
赵清颜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手上的那只银钗,幽幽然开口道:“这钗子何罪之有,留下便是。只你现下既已许诺了本宫,往后无论是玉钗或是银钗,你都只许送给本宫一人,你可是记清楚了……”
十七原本以为这事虽小,赵清颜多少会责怪他一番,怎料到她不但没有怪他,反倒是说了这么一番话。这般几乎是带着几分霸道的命令语气,听在十七耳里,心头却又是一热。
他放下银钗,伸手一把紧紧包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地道:“平阳你放心,日后莫说是这钗子。旁的人我在外,瞧也不会多瞧看一眼的。”
十七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逗乐了赵清颜,她笑骂了他一句“油嘴滑舌”,便吩咐他快些将钗子帮她戴上,他们好些出去了。
**
十七一直留在锦绣阁,陪着赵清颜度过了整个除夕夜。
次日一早,天刚泛出朦朦青色,他侧过头依恋地亲了亲怀里人儿熟睡的面颊,便起身离开了。
而后的几个月十七都未再回来一次。
待绥阳那边修完了桥梁,十七正准备打道回长安城。宫里却派来密探,捎信给十七,让他当夜整顿一下,带着他的小队直接赶去淮南与大军会和。
大战的日子比原先拟订的早了半月,十七微微有些错愕。但瞧见送信来的探子神色凝重,便也知晓前方军事必然紧急。他不敢耽搁,回了驻扎的营帐,便将消息告知下去。
淮南那边军情确实严峻。
事实上诸葛睿率领的一路精兵,经过三天两夜的跋山涉水,早在五日之前的子夜,便到达了淮南围城之外。
起先,淮南的军队不堪一击,战斗几乎可以说是进行得顺利异常。短短两日,便将对方三千兵士灭了一半,我方将士士气大增,呐喊着乘胜追击直剿敌方头领之时,却不知从何处,四面八方地冒出黑压压的一片戎装军士,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葛睿神色大变,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差,竟是中了敌方的圈套。
新来的一批军队功势显然比前一批凶悍许多,且不说我方以少敌多已占劣势。大军前些时日,日夜兼程地赶到,而后在此周旋了整整两日,早已疲惫不堪,根本无暇应对愈来愈多,仿佛根本杀不尽的敌方军士。
又过去一日,我军节节败退,最后撑下去的不过百许人。
战情迫在眉睫,谁也未能料到,十七随后自绥阳带领的五百军士,竟成为了这场战役的重要转机。
十七率领手下那支敢死小队,从天而降,攻其不备,杀敌数万。十七手持长剑,身背弓弩,英勇无畏。
他剑式迅猛,驭弓之术更为凌厉,单枪匹马,直捣敌营,一箭射穿淮南王头颅,敌军见此惊愕非常,慌了阵脚,顿时漏洞百出,我军趁胜追击,战事便在眨眼间告歇。
而那取了头功的十七,一场战役下来,仅一只手臂被敌军弓箭手射中一箭。
并非他的疏忽大意,原来是那诸葛将军早前几日以寡敌众,手下军士损伤惨重,自己也身负重伤。只凭借惊人毅力,一直撑在战场上与敌军搏斗,但体力早已不济。
而十七身上这箭便是替那诸葛睿挡下的。他仍记得当时他飞身而起,替诸葛睿当下凌空之箭,诸葛睿眼里的震惊神色。
但他并未顾虑太多,钢精打造的箭簇被他一把拔出,血液四溅,十七眉头未折一下。仅仅是沉声唤来几名小兵保护将军,便纵身一跃,重新加入了战斗之中。
经此一战,不但夺回淮南王攻占的城池,这几年暗中骚动的地方诸侯气势也随之镇压。见识到了当今天子的手腕,并有了淮南王这一前车之鉴,再不敢在天子眼皮之下蓄意谋逆。
------题外话------
晚上有二更,亲们可以睡前刷新下。
可能会写到下一个高潮吧……木头努力码字。TAT
第023章 择日完婚(二更)
皇帝龙颜大悦,册封十七为中郎将,掌管皇家卫队,同行护国将军封享食邑五千户,随行军士皆获赏赐。
护国将军大队回城时已是五月,仲春时节,草木扶疏。
当晨曦的第一缕曙光射穿薄雾,城门打开。凯旋归来的兵士们列队整齐,个个身披戎装,雄姿英发。
淮南报捷,战胜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大街小巷,全城的百姓皆耳熟了这个率立战功的中郎将的名字。
传闻他单枪匹马,武艺卓绝,以雷霆之势,取下淮南王项上人头。现下见他身着寒铁铸成的坚硬甲胄,与护国将军并排一列,骑坐马上,位于众将士最前方,英气勃勃。
他肩背宽阔,薄唇冷目,相貌却是极俊。他受了点伤,却丝毫不减其身姿的矫健。围观子民皆是连连称赞,这中郎将果真是英挺神武,名不虚传。
这日夜里,长乐殿中,皇帝设宴摆席,为凯旋而归的将领们洗尘接风。
满朝的文武听闻将军统领营中一七品校尉,夺了头功,甚至在敌人刀剑之下不畏生死,救了将军一命,皆是主动上前,向十七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