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分明是对嘉顺皇后如何离世心知肚明,也守着建安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只是嘉顺皇后的儿媳,并不认那个在深宫待罪的废太后。
    瞅着康贵妃倏然抬起的目光里幽深的凉意,温婉亦回以冰冷的目光。二人四目交涉,如冰刃相接,又如火花崩现。
    前世里康家不会因为自己胆小求全便停下他们欺凌的脚步,依然害得建安帝与秦恒父子双双殒命。今世里温婉早已做了打算,第一面便向康家宣战。
    长瑞公主坐在秦恒对面,将康贵妃与温婉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暗自欣慰方才瞧着恬柔端庄的女子却是如此刚强冷硬,大约康贵妃终于遇到了敌手。
    她替温婉喝采,亦为弟弟欣慰,娶到这样有胆有识的佳人。
    生恐温婉吃亏,长瑞还是招手唤她过来,亲切地说道:“不晓得你喜欢什么,这盒里是一对凤首白玉梳篦,阿姐祝你与阿恒白头偕老。”
    嘉顺皇后身子不好,秦恒幼年多承长瑞公主照料,一对姐弟感情极好。温婉诚心道谢,命沉香将礼物收好。又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沉香手钏与一对金麒麟长命锁,送与长瑞公主一双儿女做见面礼。
    领过建安帝的赐宴,温婉随着秦恒回到东宫,已是红日西沉。
    北地春归迟,上林苑里的花草依然绿肥红瘦。太子东宫里阔大疏朗的梧桐剪影沉沉,恰似一地的宁谧。
    傅清风人虽然进了金吾卫,建安帝却特许他依然多半时间留守在太子东宫。秦恒送了温婉回房,便传了傅清风,再请肖洛辰等人一起外书房议事。
    温婉并未安歇,她沐浴之后换了件飞银覆彩的淡青色寝衣,倚着青绿色的蕙草流苏大迎枕,命嬷嬷捧来整个东宫的花名册,她一个一个仔细往下瞧。
    依着前世的记忆,那几个秦怀埋下的暗桩如今依然隐藏得好好,分别散布在厨房、外门守卫及秦恒的议事厅等几个地方。
    就连侍候秦恒日常起居的太监小豆子,瞧着那样精灵可爱的小孩子,前世也曾在秦恒的伤口上撒盐。他仗着自己不引人注目,将整个太子东宫的防御图偷出,送到了秦怀手上。
    温婉将这几个人名一一记下,录在心中的黑名单上,准备寻找时机诸个剪除。
    傅清风得了肖洛辰之助,短短几日的功夫,一支新的太子卫队便悄然诞生。烈琴泒出的人手中有两位机关专家,将东宫的防御图纸变了再变,每一处地方都被傅清风与肖洛辰重新完善,变得更加稳固。
    被建安帝称做罪妇的废太后康氏依然形同打入冷宫,当日康贵妃求请不成,想要探望一面的请求也被建安帝驳回,弄得灰头土脸。
    不独如此,朝中的吏部尚书何为与工部侍郎康连城因涉嫌一起多年前的科考舞弊案,旧事被重新翻出,被建安帝命刑部彻查,将这两个人收入诏狱。
    何为与康连城是一对儿女亲家,两人都是秦怀的肱骨。此次待罪入狱,朝中早已引起不小的风吹草动。
    温婉在背后推波助澜,她的纤纤素手轻轻拨动乾坤,依着前世的记忆,将昔日被动的局面一点一点扭顺,也将几个与秦怀牵连甚广的大臣渐渐揪出水面。
    在写给慕容薇的信中,温婉极为欢快地表达了自己的舒心,对即将到来的与秦怀、与整个康家的对决充满了期待,更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第六百七十六章 苦读
两家阁老府的佳期定在了三月十三,如今两府里都是紧锣密鼓,各自筹备着儿女婚事。
    三月的第一天,窗外依然细雨菲菲,陈芝华打发巧珍去取从银楼打制的梳篦,自己绣完了龙凤呈祥嫁衣上最后一朵朱红的牡丹,轻轻咬断了线头。
    瞅着房内无人,她忍不住将嫁衣悄悄比在身上,从菱花镜中羞涩地望着里头那个宛若云裹彩霞一般娇艳的女子,露出羞怯又憧憬的笑容。
    黛色冰裂纹石砖铺就的小路上,陈欣华一手撑着把绘有花开富贵图样的油纸伞,另支手上托着个花梨木腊梅花纹的小木匣,从外头款款走近。
    芙蓉簟云纱湘妃竹帘半卷半遮,透过那半卷的竹帘,陈欣会瞧着妹妹身披嫁衣正在揽镜自视,那抹娇羞的神情如同被雨水晕染的海棠花一般鲜艳。
    生怕妹妹羞怯,陈欣华放慢了脚步。她以眼神制止小丫头的通禀,悄然转身折回,并未去叩她的房门。
    今夕何夕,得遇良人。妹妹终身有靠,她做姐姐的只有万分欣喜。
    自己也是打那个年龄过来,也曾有少女懵懂的心事与期许,便让妹妹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静静享受那一刻的幸福。
    陈欣华命丫头先将手上的木匣送回,自己独自撑着伞往水榭那边走去。
    父亲替丈夫准备的外书房便在离着水榭不远处,凤尾森森的竹林一畔,最是清幽安静的那几间抱厦。
    雨中的景致朗润如酥,抱厦前头一片草地如茵,似是铺着厚厚的毡毯,无声而又安谧。从半开的轩窗中一直传出的读书声,没有破坏这一方宁静,反而更显得情景交融。
    陈欣华收了油纸伞,悄然立在一座青碧的小木亭内,听着丈夫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她的心情也随着那一篇篇文章而跌宕起伏。
    与丈夫近在咫尺,她宁静愿每日相思相望,总也不忍心打断丈夫的苦读。
    眼看春闱在即,崔迢越发每日用功。陈焕善兄弟在家时,他时常前去请教,如今更是夜夜头悬梁锥刺股,已然连着几日未出书房的大门。
    陈欣华在雨中痴痴立了片刻,终究放心不下,她折回房中亲手熬了碗莲子羹,盛在托盘中端去,叩开了崔迢书房紧闭的大门。
    瞧着崔迢下颌上布满青黑的胡茬,陈欣华收敛了心疼的目光,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暖暖笑着,唤了一声夫君。
    崔迢从一大堆书籍中抬起头来,脸颊虽然消瘦,精神却十分饱满。
    他立起身来,伸展了一下久坐的身子,忙着接过妻子手上的托盘,再拉陈欣华坐在书房内仅余的一把硬木太师椅上。
    崔迢饮着软糯甘甜的莲子羹,静静听着陈欣华要他保重身体的嘱托,一一点头应允,含笑说道:“你放心,我晓得劳逸结合,每日早晚都在这门前的草地上走一走,舒展一下筋骨。”
    案上搁着几篇崔迢的制文,他一一用心改过,又重新撰写清楚,单等着陈如峻处理完公务,过来为自己指点迷津。
    趁着丈夫饮莲子羹的空当,陈芝华从中捡出一篇,坐在窗下细看。
    丈夫这篇八股文破题有力,笔笔雄浑,而且言之有物。陈欣华胸中万点墨,诗情才华一流,自然读出了味道。
    虽不敢妄自评论,影响丈夫的思维,陈欣华却深觉比起几个月前与丈夫尚在扬州之时他所做的那些制文,多了不止一分功力。
    瞧着陈欣华眼中的赞许,崔迢也晓得自己如今小有所成。他认真说道:“咱们这一趟京城走得很对。全赖岳丈大人每日指点,还有两位舅兄不吝赐教,为夫觉得这段时日大有长进。如今愈发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除却闭门苦读,经由陈如峻牵线,崔迢偶尔会去翰林院向那几位大学士请教学问,听听他们的见解,有了这些大文豪的指点,学问自然一日千里。
    见丈夫心境平和,全无从前临考时的焦虑与烦躁,他如今并不沾沾自喜,也并不妄自菲薄,显然得将自己的位置排得极正,陈欣华眼里满是嘉许。
    生怕扰了丈夫读书,陈欣华只略坐片刻,便要起身回房。
    崔迢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深情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了你与端哥儿,待春闱一过,咱们一家三人好好出去走走。”
    陈欣华含笑应允,悄然替丈夫阖上了书房的大门。
    从前的手帕交们尽有帖子相约,陈欣华念着如今府里事多,并不愿意应承,除却康平候世子夫人胡氏那里吃了顿午膳,其实时间大多陪伴母亲与儿子。
    她回到自己院中,听着里间端哥儿朗朗的读书声,露出会心的笑容。
    自打崔迢搬去书房,陈如峻亲自给端哥儿启蒙。端哥儿识了字,对陈家书房里的藏书尤其感兴趣,每日搬着一本朗读,如今《四书》、《五经》之类都已经朗朗上口。
    丈夫寒窗苦读,儿子又是这般聪慧好学,陈欣华亦是满心欣慰。
    想着三月三日娘娘庙会在即,陈欣华请得母亲许可,约了胡氏同往庙里祈福,特意在文曲星君的塑像前拜了几拜,以此期望丈夫金榜题名。
    昔日的手帕交,如今又要成为姻亲,自然更为亲厚。胡氏与陈欣华两个说起三月十三的吉期,都是按捺不住脸上的喜意。
    眼看着陈芝华嫁期在即,陈欣华这几日忙着帮母亲替妹妹打理嫁妆,也抽时间向妹妹传授些大户人家里头为人处世之道。
    慕容泠瞅着懂事的大女儿,心上的歉疚始终不曾放开。眼看着陈芝华的嫁妆堆满了她住的东跨院,再想想当日大女儿出阁时府里的简薄,总觉得未能一碗水端平,越发寝食难安。
    陈欣华浑然不在意这些,她正教着几个小丫头将一对一对的小银祼子绑上早就打点好的箱笼,又指着一对系了大红丝带的笤帚说道:“连这些个也绑上,若是银裸子不够,再赶着打上几十对,图个吉利喜庆。”
    慕容泠立在东跨院门口,瞅瞅忙碌不已的陈欣华,悄然拭了拭眼睛。
第六百七十七章 吉期
连日来宫中的赏赐不断,皇太后特意传了陈芝华入宫,赏了她些钗钏首饰,并当日挑出的六幅头面。
    楚皇后那里亦是精心挑选,特意命秦瑶送了些古玩字画,为陈芝华添妆。
    锦上添花时时有,宫里头如此重视,来陈府贺喜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瞅着那一份份价值不菲的贺仪,并不精于此道的慕容泠大感头疼。
    幸得陈欣华打理中馈这几年,她与柳氏帮着母亲一起分忧,将整个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夏家的忙碌比陈家更甚,好在沈氏夫人与胡氏都是精明之人,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胡氏夫人打点明白了三月十三那日一大早要送去陈府的凤冠霞帔,又忙着下帖子,约刘氏与鲁氏两位全福人来府中商议仪程。
    夏钰之虽然插不上手,却简直度日如年。他悄悄掰着手指头细算,恨不得三月十三日快些来到。
    老太君钟爱夏钰之,打从去年便与康平侯爷商议,将夏钰之原先的院子改做他的外书房,另在浣溪堂旁边替他起了新屋,依着陈芝华的名字,取做瑞芝院。
    一处开阔敞亮的院落遍植了芝兰瑞草、爬满杜若蘅芜,一溜的黛瓦青砖,黑漆梅花冰裂纹的门扇,里头正房、厢房、抱厦、倒座一应倶全。
    打从去年秋季开始动工,如今早已晾透,鹅黄色的暗纹云纹轻罗幔帐上绣着大幅的国色天香,全套的黄花梨嵌螺钿家俱已然搬了进去。
    沈氏本是觉得夏钰之夫妇住在这里离得老太君太近,生怕扰了老太君的清静,曾委婉说道:“两个孩子年轻,难免不懂事,媳妇只怕累了老太君照应。”
    老太君却提着胡氏的闺名对沈氏夫人说道:“上了年纪的人如今偏爱热闹,素日浣溪堂里有些冷清,我正好想改一改。你和莲蓉整日有一大家子的事情照应,兰馨眼瞅着也要出阁,我留了芝华在此,早晚说说闲话,也省得你们每日牵挂。”
    近一年来老太君的性子也有些改观,不似从前那般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如今浣溪堂内偶尔还会开个家宴,老太君瞅着儿孙辈们笑逐颜开。
    沈氏夫人觉得这样也蛮好,便依顺了老太君的意思。
    瞅着那布置得清贵典雅的瑞芝院,有一部分花销是出自老太君的私房,胡氏并不觉得祖母偏心。
    她与世子自然才是要最后要抗起夏家百年基业的人,往后势必要居住在正院,何必在这些小事上与陈芝华争些短长?
    更重要的是陈芝华嫁过来便在老太君身边,并不分去胡氏夫人的中馈之责。何况夏钰之身上已然有了爵位,老人家百年之后,开府另住是迟早的事。
    胡氏想通了这一节,反而尽心尽力,将瑞芝院打理得十分帖心。眼瞅着多宝阁上一对碧玉灵芝纹浮凸绿萼梅的花斛太过素净,还叫嬷嬷寻了自己陪嫁里头的一对青金珐琅掐丝红海棠花斛过来换下。
    一切布置停当,沈氏夫人专程陪着老太君进了瞅了瞅,待得知架上那对花斛出自胡氏的手笔,老太君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
    夏钰之左盼右盼,总算盼到了三月十三的前夜。他躺在床上,想着今日自己独宿,明日便会与陈芝华一同住进瑞芝院,直笑得嘴角再也阖不笼。
    想着明日一早便要迎新娘子,夏钰之又是紧张荒时莫明,他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一般,又霍然翻身坐起,因用力太猛,脑袋咚一下撞在床头架子上,痛得闷哼了一声。
    今日恰是松涛值夜,听得里头从未消停,那咚的一声响又夜里又格外清晰,忍不住按捺着笑意隔着门板低声喊道:“爷睡吧,奴才从没瞧过谁家新郎官要顶着一对熊猫眼迎亲。”
    夏钰之又羞又气,被松涛说得一张脸红到脖子,大喝道:“滚一边去”。
    松涛忍着笑退去,夏钰之睡不着,到也再不好意思乱动,只好闭着眼睛数羊,盼着快快天光大亮。
    陈府里亦是彻夜不眠,次日一大早,一众仆丛换了藏青的新衣,腰间扎着阔阔的红绸,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慕容薇一早禀明了楚皇后,便带着妹妹与汤伽儿过陈府贺喜。觉得自己来得早,不料想下了车才瞧见,刘氏与鲁氏这两位全福人已然随着夏阁老府上来送头面的车马早到。
    众人彼此见过了礼,便由慕容泠陪着同往陈芝华的东跨院去。
    陈欣华与陈盈华姐妹二人正瞧着陈芝华理妆,姐妹三人不时说着悄悄话,陈欣华似是一直在嘱托,陈芝华频频点头。
    鲁氏笑得眉眼弯弯,她身上海棠红的花开富贵云锦帔子喜气洋洋。她手里握着一把沉香木的梳篦,替陈芝华梳理着如缎的长发,一口吴侬软语亲切绵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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