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头小小,何青是半蹲着跟他说话的,只觉得这小娃娃说话间,身上竟有一股药香传来……
何青一愣:“那根参须,你放在身上了?”
阿金抿抿嘴,没有说话。倒是张明明似乎不太会说谎,于是老老实实说道:“没有放,我吃掉了。”
“你吃掉了?”
何青惊讶起来:“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不可以吃吗?你们身子太弱了,这灵参的参须药力很强横,就这样吃掉,又难消化,又会很痛苦的。”
反正两个小孩子,如果不做什么的话,当前身上有的阴气就已经足够他们日常活动了。干什么还要去吃灵参呢?
灵参的性格霸道,一旦服食,强者更强,弱者愈衰。
她说出这句话,一向老实的张明明却支支吾吾,哪怕脸色羞愧的通红,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青,算了,”于丹丹于心不忍:“既然他们没事,就别问了。”
她这话一说,何青眼看着男孩的情绪就这么平复了些,于是转而问道:“里面那两个人,是你的父母吗?”
她能看到很淡很淡的亲缘线从里面那对夫妻身上牵出了,蔓延至这孩子的身上。但只有张明明有,阿金却并没有。但奇怪的是,他们俩之间,倒是有一条红线连着,两个男孩子,分外奇怪。
这红线若隐若现,看得不甚分明,陆邵丹看着这个,不由想起了屈辱的往事,脸色十分难看。
她看着何青:“阿青……”
这两个孩子……
何青自然明白她的心事,连连摆手道:“放心,不是那种红线,这只是他们身上某一种奇特的联系罢了。”只是……这种方式,似乎有点眼熟啊……
陆邵丹这才放下心来。
看到张明明点头,何青顿时顾不得想这么多了。
“那你父母……是怎么回事?”
张明明咬咬牙,脸上闪现一抹难受的神色,低头不再吭声。倒是阿金虽然年纪小小,口舌却犀利:“还能怎么回事,那两个畜生,不配当他的爹妈罢了。”
“阿金。”何青神色严厉的看着他:“年纪小小,跟谁学的脏话呢?”
阿金吐了吐舌头,难得有点孩子气,他嘟囔道:“不用学,我自己会的……”
他说罢,眼看何青脸色不好看,连忙又接着说起房间里这一对夫妻的故事。
“他们办了亏心事,得了一大笔钱,所以就想趁怀孕的时候,到帝都来做个检查,顺便也算是旅游了。”
阿金言语间的看不起,格外的显而易见。
“两个蠢人,进了帝都找了酒店就觉得价格高,最后就租了这里的房子。他们还当房子最破就最便宜的,也不想想,城里边儿还分学区和非学区呢。”
“本来,他们如果好好工作的话,那一大笔钱足够这一家子过得舒舒服服了。想要让孩子上好一点的学校,喝进口奶粉,那根本就不成问题。偏偏这两个蠢货。仗着有点钱,女的成日里在商场里瞎逛,看过了又舍不得买,只一味的心疼钱。男的倒是挺有想法,趁着女的不注意,自己找了个据说口碑不错的酒吧,想要浪一浪呢!”
小小的人儿板着脸说起这个,总有种古怪的违和感。何青三人却听的津津有味,似乎挺有意思。
“张广发倒是机灵,人家有钱人逛的都是高端会所,里边的女的质量高,收费也贵,他寻思着不能这么瞎花钱,所以就找了个低端点的地方,去了鱼龙混杂的乱酒吧。”
“酒吧里的人良秀不齐,坑蒙拐骗,各色都有。甚至还有卖黑粉的,只是他胆子小,第一次去没敢尝试而已。”
小娃娃长着三头身,白胖白胖的脸蛋绷紧了,说起这些话来头头是道,很是那么回事儿。
何青三人看在眼里,顿时忘记了之前的疑惑,心中闷笑:“阿金,你看着挺小的啊,怎么懂这么多东西?”
小娃娃脸色一僵:“我跟着他呢,我一直都跟着他呢。”
“那张明明也跟着吗?”
何青问道。
“那当然。”小娃娃不屑的回道:“我们俩分不开的。”
分不开……
何青脑子里瞬间闪过什么,只是没等她再细细寻思,就听阿金接着说道。
“玩到大半夜了,他也被酒吧里几个公主灌得晕头转向。最后想占人家小姑娘便宜,伸手搂住一个就不放了。”
阿金说到这里,表情分外鄙夷,一旁的张明明低着头,脸色羞愧得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只听阿金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也不想想,能在这种酒吧里做公主,那能是正经的好姑娘吗?几个女孩子把醉醺醺的他拖到房间里去,就听这男人止不住的大声炫耀着,他多么多么的有钱,发了大笔横财,还把那张存有巨款的银行卡拿出来给几个公主看……”
“这不就简单了?对付这种人,三人连帮手都没用,三两下就套出了密码,最后直接就在店里的pos机上一把刷干净了。回头再把卡一扔,第二天张广发一觉醒来,对着空荡荡的酒店房间,还以为自己给扔了呢。就算琢磨出不对劲,他那老鼠胆,看到酒吧里壮硕的保安,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只是家中母老虎凶悍,他好不容易才找个托词出来过夜,去酒吧里还叫公主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他婆娘讲。况且,她是孕妇,听到了也不好,万一一激动,害了他们老张家的根可怎么办,他老张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呢!”
阿金说到,这里表情分外的讥诮,但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的留意着眼前的张明明。却见他眼中虽隐有泪水出现,此刻却已经神情安静下来。
第十二章 独苗
一根独苗?
何青神色一变,看着神色渐渐安静下来的张明明:“那你呢?”
你这个曾经属于他们的孩子,为什么没有得到一丁点的言语与缅怀?
张明明抬头,干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波光粼粼,分外叫人爱怜:“我已经死了啊。死了的,就不叫独苗了。”
“你瞎说什么呢?!”
阿金看着他,突然生气起来。
“你活着的时候,也照样不是他们的独苗!他们就是一对王八蛋,根本不是你的爹妈?你为什么就是想不开?你都这个样子了,他们都没有一丁点的挂念……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他愤怒的叫道,身形都有些不稳了,何青连忙一把抓住他,却只觉鼻端一阵浓郁的药香,只吸一口,仿佛就精神大振,连体内一直安静的汩汩流动的灵力,都变得活跃起来!
何青神色霎时大变!
她猛地一甩手,赶紧远离如同兴奋剂一般的阿金!
“你果然不是人!”
这突然的惊变,让一直带着委屈的张明明都愣在原地,下意识的,他听到何青的声音,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将阿金牢牢护在自己身后,目光便有些警惕起来。
于丹丹和陆邵丹也被何青这样大的反应给惊到了!
“阿青,怎么了?”
两人齐齐上前,二话不说就将何青挡在身后。
此刻三大两小相互对峙,偏偏又没什么敌意,场景莫名搞笑。
何青深吸一口气,哪怕离得有两步远,空气中仍然充溢着淡淡的清香气息,她这种身怀灵力的人,哪怕只闻到了一丁点,也觉得心神荡漾,莫名欢快。
这是……
这时,于丹丹微微侧过头来,小声问道:“阿青,你说他不是人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之前就猜出来了吗?他本来就不是人啊,是鬼魂,啊不,灵魄。”
何青勉强镇定下自己的心绪,勉强压抑住自己难以控制的,想要高高翘起的唇角,尽力冷淡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灵魄,他就是那支灵参!”
那支灵参……
这个意思是……
“参娃娃?!!”
于丹丹和陆邵丹二人同时叫出声来!
对面的张明明心中一惊,他并不晓得何青突然变化的情绪究竟是为何,但这不妨碍他护着阿金。
可如今,阿金的身份被识破了,怎么办呢?这位厉害的姐姐,会不会把他带走吃掉呢?阿金看着凶凶的,其实特别好,而且也不会什么保护自己的方法……这可怎么办啊?!
他心中又慌乱又着急,险些哭出来。
陆邵丹和于丹丹二人瞠目结舌:“我一直以为,那什么成精的人参会变成小娃娃,都只是传说而已……”
“没想到阿青你这么厉害,居然连参娃娃都能见到……”
二人齐齐惊叹罢,这时,陆邵丹才拧紧眉头,担忧的问:“参娃娃而已,你为什么离得这么远?阿青,他很不好吗?”
何青苦笑,努力收敛浑身的灵气,让它们尽量不和灵参的药气接触。本以为她得到的那支灵参就已经是百年难遇了,却没想到,原来眼前这个,才是真真正正千年难遇的瑰宝!
可惜,这瑰宝效用太强了。
“参娃娃当然是好。可惜,对于我们这些灵力深厚的人来说,每吸一口就好像吸毒一般,心生愉悦,难以自制。”
看着于丹丹和陆邵丹惊讶的表情,何青苦笑着,抬起了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掌。
“尤其是眼前这个参娃娃,灵气纯粹,药气浓郁,当他愤怒时,心情剧烈波动之下,周身散发的力量更为强横。我现在如果不远远离开,就恨不得将他搂入怀中,吸个痛快了。”
她想想自己跟个痴汉一样搂着胖娃娃吸呀吸……这场面太美她不敢看。
何青颤抖着手指,这光滑的皮肤底下,每一寸经脉里的能力都在变得更加浓郁,翻腾着,汹涌着,如同波澜壮阔的大河。就算水面平平,底下也翻涌着无数细小的漩涡,情不自禁,就要把她推到阿金身边去。
“原来……那个灵参的药力,甚至不及你本体的百分之一。”
何青苦笑道。
“这样的能力,你又岂止是千年灵参,甚至最低也有3000年了。”
“那又怎么样?”阿金绷着小脸儿冷冷淡淡的说道。
“天地对我们山石草木精怪尤其不公。我岁数3000年了,可直到1000年前才稍微有些灵智。五百年前才有清晰的思维……直到100年前天地灵气动荡,才勉勉强强能化形。结果化形还没多少时日,就被人直接连根挖出。这满身灵力,不能用作半点攻击的能力,无法保护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吧。”
何青登时语塞。
阿金说的没错,山石草木成精,远比其他动物要来的更加艰难,更加漫长。有时候,一棵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老树,最多也只有些微模糊的意念。跟那些同年代的动物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而人心就是如此,阿金这样一个没有半点自保能力的灵参,一旦出土,倘若不是还晓得自晦隐藏自身的不俗,恐怕早就沦为众人争夺的对象了。
“山林中的猛兽越来越少,可以守护我的动物也渐渐都消失。到如今,只靠着两个蠢货的一点小心机,就能轻易把我挖出,断了我的生机。数千年的道行一朝散,这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他讥诮地说出这番话,何青面色复杂,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旁边的张明明“哇”的一声哭出来,分外惨烈。
“阿金……阿金,对不起,对不起……阿金……”
干干瘦瘦的大男孩此刻泪水尽数倾泻而下,哭得格外令人动容。他死死搂住怀中的胖娃娃,似乎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一些心中的难受。
阿金冷冷一瞥头,目光复杂地说道:“你哭什么?又不怪你。我们草木成精,本来也没听说谁能得道。不过都是为他人作嫁罢了。”
这葳蕤草木,旺盛生机,原本不就是要在野外被猛兽,或人类吃掉的吗?
第十三章
阿金语气讥诮,眼神中却带着悲凉和沧桑,目光再转向身后墨绿色的铁门时,便隐隐带出刻骨的仇恨来。
然而,再看将他死死拢在怀中的,那个男孩颤抖的身躯时,又不由软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何青也能稍微适应了些。只要这灵参幻化的形体不再情绪动荡,她也基本不会再受什么影响。
这样强的药力,如果显露出来,恐怕全世界都要垂涎万分。
再看陆邵丹和于丹丹,两人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娃娃,目光中满浓浓的惋惜。
想想啊,人活100年都这样难了,这灵参经历了数千年,不知多少次朝代更迭,还能坚强的活下来,并生出灵智,幻化形体,简直是太不一般了。
可如今却被那样直接挖了出来,心里又岂能不恨呢?那支灵参于丹丹是见过的,许多根须都被暴力弄断了,可见采摘它的人半点也不珍惜。想来也并不是为了吊命或者什么,纯粹只是图财罢了。
人有欲望,他们也不敢说自己在野外见了宝贝就肯定不挖,但是既然想要靠它得点钱财,最起码动作要珍惜一点吧。
这年头,哪怕在地里挖棵菜呢,也要小心翼翼地将根刨出来。哪有这样子对待一颗人参,不管不顾就生拉硬拽的。
——想钱想疯了吧。
眼前的孩子实在太可怜,让她们两人的想法,也不由先入为主,微微跑偏了。
何青将目光移到身后那个墨绿的铁门上,突然开口问道:“挖你出来的,就是里边这对夫妻吧?”
阿金一愣,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铁门,又默默点了点头。
拢着他的张明明已经哭的没那么惨了,但听到这句话,却把胳膊越发收紧了一点。
于丹丹和陆邵丹虽然刚才心中就隐约有些猜测,可是阿金和张明明关系这么好,他们也不太敢去往这方面想。此刻见阿金点头,不由一愣。
“可,可你是灵参啊!传说中是可以漫山遍野跑来跑去的啊,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想起了那根奇怪的红线。
阿金当然会跑,他藏起来谁都找不到呢。只可惜,碰上了张明明。
张明明是个典型的留守儿童。
他刚生下来,父母就又回到了大城市的电子厂里,接着上班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一丝一毫为人父母的关怀与陪伴。
他们没什么文凭,靠着电子厂里日复一日繁重的计件工作,再加上节衣缩食,每个月也能挣个一万多。
厂里有宿舍,按理说这一万多块钱,养一个山村里的孩子是绝对绰绰有余的。那样的话,尽管张明明的得到的父母爱有些缺失,但最起码,衣食温饱是不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