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运输方式。”楼如逸给她打开了茶盖,温和道:“说了一长串,先喝口茶,然后听我说。”
一句话引得雪月不住地看向绿绮,一双眼睛几乎瞪出来,绿绮也嘴角含笑,眼中戏谑。周聘婷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小声道:“你说吧。”
手却将茶端了起来喝了一口。
楼如逸对周围的眼神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一般来说,有水运、陆运两种方式,水运的船队,陆运的车队,相对来说,陆运适合短途、快速、量小、灵活度快的东西,而水运则适合长途、耐运、量大、灵活度相对来说不那么高要求的货物。例如我要运一百匹布,只需要一辆大车,或者干脆就几匹马,一个人看着,本来是从余杭到越州的,但是走到半路听说明州更需要,那我可以转到明州去买。而我要从余杭运一万石米到京城,只能用运粮船,沿着大运河北上,没有第二条路,定下了就只能这么走,就算中途知道山西大旱需要粮食,我也没法掉头去山西,原因便是水路限制了路线。”
“这就是距离、速度、数量、灵活度对运输方式的影响,明白了么?”
周聘婷点头,绿绮与周义沉吟着,雪月一脸似懂非懂。
楼如逸又提醒道:“岭南也是水运发达之地。”
“岭南水运发达?”周聘婷提醒道,“长江也直到岳阳而已,不曾听说沅水上游能到岭南的。”
楼如逸道:“岭南当然是长江和珠江的分水岭,两个水系互不相通,但珠江也有入海口啊,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珠江入海口的水运怎样?能形成港口了么?若是能,完全可以在珠江流域收购粮食,然后运到珠江口,再从珠江口用海船运到余杭,再从余杭发散。余杭水路可到的地方,那就多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小姐做粮商啊!”周义着急道,“小姐,您想清楚了?”
“大总管不必着急,我并未要亲自参与米粮生意,只是觉得这江南商道乌烟瘴气,早该整顿一番了。”周聘婷神色冷淡,眼中却有坚毅的光,“只有几家独大,相互勾结,总有一天,江南商业会死于其上。”
“小姐。”绿绮笑道,“属下在女帝身边护卫时,曾听太尉同陛下说过,陛下无需事事亲力亲为,这朝廷的大臣,才是该亲力的,陛下只管想怎么管他们、怎么管好朝廷,让底下的人各司其职便可。属下觉得,小姐身为皇商,又心系江南商业,女帝若是知晓,也会对小姐甚为欣赏褒奖的,但小姐不必亲自动手。您说过一句话,周家是做钱庄生意的,所以希望天下生意人越多越好,既然如此,为何不选个人做您的属下呢?”
“哎……”楼如逸语调上扬,“怎么能说是属下呢?既然是皇商,那就换个称呼,叫合作伙伴吧!”
周聘婷被他们俩一唱一和逗得不禁面露微笑,故作严厉地看了两人一眼,脸上的表情却不禁更温和了,道:“我确是如此打算的,一切不必周家动手,但周家要掌握一切消息,然后培养各行各业的商人。商人多,大家都想办法公平竞争,才能让大家都赚钱,一家独大不过是敛财罢了,也配称赚钱么?”
最后一句话说得轻忽,但其中的高傲,却毫无遮掩地透了出来。
楼如逸忽然发现自己爱极了她高傲而意气风发的样子,对她强作冷静、始终冷冰冰的脸不喜欢起来——也不能说不喜欢,她的一切他都喜欢,只是她整天板着脸不开心,实在叫他心疼。所以楼如逸更绞尽脑汁地给她想办法:“既然如此,岭南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不如先派人去岭南看看?我觉得,那个冷谦就是个好向导。”
周聘婷也是这么认为的,冷谦能说出“囊中羞涩”四个字,就表明他是个读书人。一个读书人,去过南疆,能留意到稻谷、苎麻、牛这三种东西,而不是风光秀丽、女子娇柔,说明他非常有商业眼光。这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但周聘婷看到了,就绝不会让他永远做一个生丝铺里打杂的伙计。
“绿绮,你去打听打听,就说我请冷先生作客府中。”
绿绮一笑:“是!”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终于把主题又调回皇商上了。
今晚还有一更。明天或许会没空,所以不定更不更。
☆、第43章
绿绮转身又出门去找冷谦了,周义得到了保证,也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有楼如逸还记挂着城外那块海水倒灌的地,等人走了之后道:“对了……”
“啊……”周聘婷也才猛地想起,忙将秀囊取了出来,将桂花糖都倒在茶几上,往他手边推,劝道:“答应你的糖,快尝尝。”
海水倒灌那块地的事就这么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楼如逸惊喜得声音都颤抖了,“这是给我的?你刚才去卖油巷,就是为了买这个?”
“才、才不是呢!”周娉婷红着脸否认,“我只是忽然觉得……”
“今日周大仙掐指一算,便知卖油巷今日出个冷谦,能懂南疆事宜,故而早早地去等着。”楼如逸笑嘻嘻地说,剥了颗桂花糖递到她嘴边,“来,尝尝。”
周聘婷轻轻往后退了些,摇头道:“公子误会了,这是给你买的,此前答应了你,你忘了?”
“都说了我们是朋友了,就不用叫我公子了,我不习惯的,你就叫我如逸好了,待会儿我跟大总管和绿绮姐也这么说。不是我故作亲密,实在是我不习惯公子这个称呼,从前没人这么称呼我。至于这个糖,我想先让你尝尝。”楼如逸继续拿着,也不敢往前塞,只是劝道:“闻起来又香又甜,你尝尝看?”
周聘婷以为他担心不好吃,便道:“秦氏铺子是余杭的老字号,我小时候姐姐最喜欢买了,如今十年过去了,味道依旧如此。”
说着便用手接过了桂花糖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起来,她垂下了眼,脸上却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仿佛在回忆什么,许久之后才道:“楼……如逸,你也吃吧,味道真的很美妙。”
“是如逸,不是楼如逸。”楼如逸纠正,却不甚在意,拈起一块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你要是不习惯,就直接叫我楼如逸好了——哇!原来古代的糖这么好吃!好香,有桂花的香味,又很软很黏,真好吃!你也再吃点,咱们一人一半,好东西要分享才更甜嘛!来来来,再吃点。”
“秦氏铺子的桂花糖是百年传承的手艺,虽然都是用桂花加入麦芽糖中熬制,但味道确实与别处不一样。”周聘婷又尝了一颗。
“再吃点?”楼如逸将糖推到她面前,“再吃几颗啦!”
周聘婷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撒娇的样子,若是寻常人她早就厌恶地转过脸,觉得此人娘娘腔腔,不堪入目,但这样子在楼如逸说来,却有种天真活泼的模样,叫她心中不由得一软。犹豫再三,周聘婷还是拿了一颗,道:“一天最多三颗,吃多了对牙不好。”
这只怕是小时候听的话吧?楼如逸失笑,但没有继续劝,只是点头:“好,那就吃三颗,来,把最后一颗吃了,我再想想那块海水倒灌地要怎么处理。唔,其实我心里有个想法,但是我要试一试才行。”
周聘婷细细将桂花糖吃完了,问道:“什么主意?”
“我听说,原来有种田叫做葑田。”楼如逸将糖一颗颗收入怀中,“是原来在更低洼的地方曾出现过,那些地方根本就没有田,都是水,但是水里长了很多蒲苇,年深日久,蒲苇的根系被水冲荡得离开了水底的泥,漂浮在水面上,而且越积越厚,甚至好几尺。这些根系上会附着水中的泥,久而久之,就能在上面凿洞种东西,至于种植的农民,可以乘船来往。我在想,既然这样的话,那么那块海水倒灌的地就可以这样来种,把田挖得更深,养鱼,而挖出来的泥可以筑高台子,做成葑田,在田里种桑树,养蚕。总之,这是个循环,或者说最大程度利用一块地的方式。用先进点的话来说,这个叫桑基鱼塘。”
“这一回我真是似懂非懂了。”周聘婷语气中不觉流露出佩服,“但你能想到这些,我真的太佩服了!”
“不不不,这不是我想出来的,都是我看书上说的,我可不敢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楼如逸赶紧澄清,这是不能剽窃的,“但你相信,只要你有困难,我都会用我学到的东西帮你解决这个困难的。”
这话仿佛是一个承诺,周聘婷的脸忽然红了起来,点头道:“嗯。”
遇上他,也许真的是种幸运?
见他将桂花糖抓在手里,周聘婷便制止道:“哎,等等。”
“嗯?”楼如逸抬头。
周聘婷问道:“怎么你平日连个香囊都没有?”
他不知道古代是用这东西当随身小包的啊!楼如逸委屈巴巴:“没人告诉我,不过我明天会自己买的。”
“……”周娉婷明知他是半装可怜半说真实,却被这一半的真实戳中了心坎,她不由得将自己的香囊解下递了出去,“给你。”
“给我?”楼如逸惊喜,“真的?”
话已经说出,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周娉婷只能安慰自己,他总是自己的未婚夫,送个香囊也无伤大雅、情理之中,对吧?于是点头道:“嗯。”
“好,谢谢,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礼物!”楼如逸不再纠缠,拿着香囊欢天喜地地走了。
周娉婷却暗自祈祷自己的行为没被人发现,她尚且重孝在身,如此便儿女情长起来,是否不妥?
但事情已经来不及了,商讨事情时楼如逸递的那盏茶已经被雪月快言快语地宣传了出去,整个周府上下都知道,小姐与楼公子的关系终于改善了,不说如胶似漆,总算不相敬如冰了。
“小姐以后是要跟楼公子过一辈子的,若是彼此不顺眼,岂不是受罪?咱们小姐这样好的人,与其受罪,还不如找别人呢!现在可好了,楼公子也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好人成双,最好一辈子恩恩爱爱!”
这一日路过抄手游廊,周娉婷听到粗使娘子一边提水擦柱子一边大声说,不由得气恼地看了雪月一眼。
绿绮赶紧将雪月藏在身后,故作正经道:“小姐,冷谦先生在花厅等您呢,耽误了客人可不好。”
周娉婷轻轻哼了一声,并不追究,只往花厅去了,雪月从绿绮身后跑出来,对着绿绮吐了吐舌头,被绿绮轻轻点了一下额头,笑着跑开了,吩咐茶房准备热茶去。
走入花厅,周娉婷便看到冷谦站在厅中,并不就坐。听到她的脚步声,冷谦忙转身过来,对她深深一拜。“昨日不知是周家小姐,言语之处多有得罪,请周小姐海涵。”
“冷先生不必如此。”周娉婷忙上前抬手欲扶,冷谦却不肯起。
“周小姐一举废除行会,免了百姓们柴米油盐的负担,乃是余杭甚至江南道的大恩人,冷某也是受小姐恩德的人之一,这一拜还请小姐一定受下。”
周聘婷只好生受了,回了一个福身,抬手道:“冷先生请坐。”
冷谦坐下,便有丫鬟更换了热茶,待宾主都吃了一回,冷谦才道:“不知周小姐今日唤冷某来,可是有什么事是冷某能帮得上忙的?”
“冷先生言重了,今日本该登门,但恐打扰府上,这才厚颜请先生登门。”周聘婷不算绕圈子,“今日请先生,是想了解一下先生所说的南疆之事。”
“果真如此,哈哈!”冷谦大笑起来,“昨日见小姐唤冷某,冷某便猜测是为了南疆二字,所以故意说了稻谷、苎麻与牛,不曾想竟真的被我猜到了!周小姐,我冷某敢保证,岭南,特别是广西府,是真有许多牛与苎麻、稻谷的。只是那南疆道路不畅,也没什么商人,所以百姓大多种了只供日常,不肯多种。冷某曾在南疆呆了十年,那地方长东西真是飞快,与江南大不相同。周小姐,你可是要对南疆动手?”
说到最后,摩拳擦掌之意呼之欲出。
周娉婷当然不会真的告诉他意图,只是道:“去年江南大水,许多农户都变成了客户,租地种田,没了牛的要受三七分的租,生活十分不易。但规矩如此,我周家虽是皇商,亦不敢强令则改,思来想去,唯有多买些牛,以较低的价格租给佃户,才能令佃户过上好日子。江南不产牛,耕牛珍贵,一直找不到产地,昨日听了先生之言,我便动了往南疆买牛的心思。今年的秋稻虽来不及,但明年的春耕还是赶得上的。若是先生愿意,周家便请先生做这个南疆之行的向导,酬劳好说,周家绝不亏待,先生意下如何?”
周家去南疆只为买耕牛?冷谦不怎么相信这话,但他现在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与周家不过刚接触,贸然说话实在失礼。所以他未将心中的话说出,只点头道:“有银子当然赚,何况是与周家合作,只是前往南疆,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在前头。”
周聘婷抬手:“先生请讲。”
“第一,既然冷某是向导,那队伍便要听冷某的,断不能擅自行动。”
周聘婷点头:“南疆地形复杂,当地人与中原语言不通,民风又剽悍,蛇鼠虫蚊都是危险之物,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自然会听先生的。”
“第二,冷某不在余杭,诸位请照顾好我的老母亲。”
“自然。”周娉婷也应下了,“定金带会儿便带到贵府上,待先生出发,我便派丫鬟小厮到贵府上长住,照顾老夫人,直到先生归来。”
“好,第三,这一趟需配两个以上的高手。”
“远行之人,安全第一,威运镖局中高手众多,自会挑选几人随行。”
“那便好。”冷谦松了口气,“如此,就等着周小姐做好安排,冷某随时能出发。”
周娉婷微笑,聊了几句后又留饭,之后派人送冷谦回家且送上定金,好叫冷谦满意。转了身,周娉婷便让楼如逸到威运镖局挑人,她则将管事们叫来,问了一遍谁愿前往南疆,挑了个自告奋勇的,再有小厮数人,组成了个加上冷谦足足二十人的队伍。最后,周娉婷亲自饯酒送行,直到队伍远去。
南疆的事暂时妥当,楼如逸便开始他的葑田大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葑田这个资料,是从历史百科全书·经济卷找到的,桑基鱼塘是立体农业的一种,珠三角比较多,但是能不能在海水倒灌的地里弄。。。。就当男主开挂吧!
如逸:我就是小小最大的金手指!
☆、第44章
葑田这东西不好弄,最关键的是其他人没接触过这东西,楼如逸也怕自己的描述太现代了,没人能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周娉婷那么迅速精准地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的,要是谁都明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