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朝晖探究的目光在俞明枝脸上流连,可惜那张水绿色的丝帕织的实在太细密,难以辨清之后的面容到底是怎样的。
如果这位姑娘真的是俞明枝,见到他怎会如此淡定?
而且此时此刻,俞明枝应该快到北边的流放之地了吧?怎么可能敢违抗圣旨,出现在京城,出现在赵尚书令的家中,还被人称作杨家的小姐。
岳朝晖微微摇头,世上相似之人不少,一定是他多想了。
他拱拱手,“在下岳朝晖,见过两位小姐。”
俞明枝态度疏离,语气淡漠,“岳公子好。”
杨润也学着她的样子,岳朝晖便没有再多想,跟随赵冠洲前往书房。
一路上,俞明枝微垂着眼,盯着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各种象征着吉祥富贵的蝙蝠、桃李、竹子等图案,和杨润说说笑笑,谈论起刚才弹奏的曲子。
岳朝晖缠着赵冠洲说了会儿话,无意中被杨家小姐的说话声吸引过去,他稍稍回头,眼角余光瞥过去。杨家小姐一副文静乖顺的模样,和他记忆中英姿飞扬的俞明枝大相径庭。
赵冠洲看他频频回顾杨家小姐,心中更是不悦,拽着他的袖子快走几步,低声问道:“听说你和俞家解除婚约了?怎么样,家里给你说了新的亲事了吗?”
岳朝晖笑他,“你怎么和姑娘家一样爱念叨这些。”
赵冠洲揽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能再回头,“因为我们是好兄弟,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去?怎么样,要不要我把我梦瑞妹子介绍给你?”
“别别别,”岳朝晖连连摆手,“赵小姐人很好,可惜我配不上她。”
“哪儿会?”赵冠洲大手一挥,神神秘秘的问道:“难不成你还惦念着俞家小姐?”
一直在偷听他们对话的俞明枝心里“咯噔”一下,前世临死之时的记忆不可抑制的涌上脑海。
耳边似乎回荡起马蹄声,一声一声的响起时,他的脑子就一抽一抽的疼。
那个向她策马奔来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依然看不清面目。
俞明枝接着面纱的阻挡,咬了咬牙,稳定下心神后,笑着接杨润的话:“不如今晚回去之后,我就请杨乐正和杨二婶婶收我为徒,咱们一块儿练,有个伴儿互相竞争。”
杨润拍手道:“那是最好了。”
岳朝晖听见身后的说笑声,想回头去看,但赵冠洲的姿势阻碍了他。而且赵冠洲见他迟迟不作答,又意味深长的追问起来,“你看你看,沉默了,一定是还喜欢这俞家小姐,可惜她如今是罪臣之女,迫于家里的压力,不得不退婚。”
他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此事不要再提了。”
赵冠洲哈哈大笑,而后压低声音道:“做为好兄弟,奉劝你一句,俞家的小姐就别再想了。俞言深死了,这桩案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压根是翻不了案的,也没什么好翻的,毕竟他确实做了这些事啊?所以好好的向前看,凭你的家世,我们家的小姐绝对配的上你!走走走,不如现在就去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他就要拉着岳朝晖过去。
岳朝晖忙挥开他的手,趁机又看了一眼杨家小姐。
她们依然在谈论一起学艺的事情,丝毫没有被赵冠洲的话影响到,根本就是事不关己。
他转回目光,对赵冠洲说道:“婚事自有我母亲安排,若是真要撮合我与梦瑞,会有上门拜访的一日,赵兄何须急于一时?你看,湖心亭里那么多小姐,这么你又要照顾两位杨家小姐,为了我两头忙乱,实在不好。”
赵冠洲讪笑两声,抓了抓头发,“岳兄说的也对,走走走,我们还是看字画去吧?”罢了罢了,说不准一会儿能用岳朝晖缠住另一位杨家小姐,他才好和他中意的那位说悄悄话呢。
俞明枝看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心中微微失落。
多一个人在,就多一分危险和不方便。
更何况这个是岳朝晖。
虽然道现在岳朝晖都没有识破她的身份,但是待久了难保有什么意外。
俞明枝借整理珠钗,指尖碰碰面纱,打的结还是紧的。
还是得找个借口,支开岳朝晖才好。
黄鹂般清脆悦耳的笑声随着风传来,她望向群芳聚集的湖心亭。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支开
那些小姐们依然在假装看风景,实则目光时不时的瞟向这边来。
俞明枝快走两步,问赵冠洲道:“赵公子,那边是什么?”她指向不远处错落的假山上,一间小小的亭子。
赵冠洲十分乐意与她说话,忙丢开岳朝晖,介绍道:“因为园中无山,祖父和父亲觉得十分可惜,所以命人采集来这些上好的假山石,堆叠起来,再盖上一座亭子,你看那儿有条小路,直达亭子,坐在里面品茗下棋,或可一览园中美景,绝妙绝妙。小姐可有兴趣一起上去?”
“好啊。”俞明枝欣然点头,垂眼看着路,然后故意踩在一粒小石子上。
这一次,依然是珠儿抢在赵冠洲之前扶住她。
虽然不是自己踢的,但赵冠洲莫名的心虚,“进来丫鬟偷懒,没好好收拾园子,差点又叫小姐跌倒了。”
俞明枝道:“不碍事。”
赵冠洲按着她微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这样乖巧的模样实在撩动人心。他关切的一手轻按在俞明枝的肩膀上,这个位置事关重要,接触的太多会显得轻薄浪荡,清楚的太少又不够意思,所以他只小半个手掌贴在她的肩膀最外侧,透过薄衫感受着身体的温度,就令他感觉*极了。
俞明枝在感受到他手掌一刹那的移动后,明白他的用意,但是没有拒绝。
“这儿青苔多,地滑,小姐上台阶的时候一定要看仔细了。你走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后面护着你。”他又对岳朝晖说道:“岳兄,也请你小心看护这位杨小姐。”
“赵公子心细,多谢。”俞明枝眉眼弯弯,露出一丝笑意。
赵冠洲愉悦极了。
“五哥。”一个明显透着不悦的女声在他们身后不合时宜的响起。
赵梦瑞率领一帮官家小姐出现,这些姑娘家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给是她撑场子的,从不经意眼间流露的欣喜和害羞来看,更像是想趁机接近赵冠洲和岳朝晖。
“你们要去哪里?”她冷声问道。
赵冠洲摸了摸鼻梁,伸手推了岳朝晖一把,“自然是要为妹妹介绍一位才学人品皆备的才俊,他叫岳朝晖,是我多年的好友,他父亲是商州刺史,母亲是信安县主的长女。”
岳朝晖没有防备,一推之下第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赵梦瑞身上。
赵梦瑞看着容貌气度与哥哥相比丝毫不输的岳朝晖,而且家世不错,两颊不由地发红,“岳公子好,小女是赵冠洲的妹妹梦瑞。”
岳朝晖客气的拱拱手,“赵小姐好。”
赵梦瑞听得身后姐妹窃窃私语,发觉她们这会儿对岳朝晖更有兴趣,心中生出几分醋意来。她上前一步,笑颜如花,“岳公子是头一回来我们家吗?”
岳朝晖老实的点头。
一见有了机会,赵梦瑞立刻站到岳朝晖的身侧,“不如岳公子与我们一道游园赏花去吧?我哥哥么……”她不屑的瞥一眼杨乐正家的两个姑娘,“就让他自甘堕落去吧。”
这会儿有岳朝晖在身侧,她也顾不上哥哥和两个低微的女子厮混了。
说不定只是玩玩罢了。
岳朝晖要推脱,赵冠洲这会儿哪会让他如意,用胳膊肘轻捅两下,耳语道:“你就帮兄弟个忙呗?你也看到我妹妹对这两位小姐有芥蒂。”
岳朝晖无奈,下意识的望向绿衣的杨家女子。
他也不清楚,在这个进退两难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看她。
不过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的身上,正望着假山上的小亭子,葱郁的枝叶与湛蓝的天空映在眼中,更显得如墨的眸子清澈无瑕。
“岳公子,这边走。”赵梦瑞狠狠地拽过岳朝晖,不想让他的目光落在别的女人身上。
“快去快去。”赵冠洲悄声说道,笑着向她们挥挥手。
一行人叽叽喳喳的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绿树翠竹之后,假山跟前总算又清静下来了,赵冠洲感觉心旷神怡,虽然还有另一位杨家的小姐及丫鬟在,但已经不足以阻拦他了。
俞明枝也微微松口气,她故意接近一下赵冠洲,引来赵梦瑞的怒意,将一群人引到这边。如果赵冠洲心怀不轨,一定会想办法将岳朝晖推给赵梦瑞。
岳朝晖一走,身上背负的压力也消散了。
“两位小姐,这边走吧?”赵冠洲顾不上去假山上了,只想赶紧的到这一日清静无闲杂人的书房。
俞明枝假意没有发现,点点头。
几个人穿过偌大的花园,沿着抄手游廊行走在,不断的有欢声笑语和唱戏声从远处传来,整个赵家都陷在老夫人生辰宴的欢愉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行人的各怀心思。
快接近书院时,赵冠洲请俞明枝她们坐在紫藤架下闲歇会儿,自己小跑到院子门口张望了会儿,然后兴高采烈的跑回来。
“二位小姐,歇好了吗?咱们走吧?”
“好。”俞明枝跟在他身后,踏进赵家的书院。
三面各有几间厢房,是赵仲的藏书之地,当中一间屋子做为书房,博古架上摆放着不少名贵精致的古董,墙上几乎被名人字画挂满,令人目不暇接。
赵冠洲道:“我想,做为乐正家的小姐,最喜爱的必是琴筝笛箫之类的吧?二位请看,”他宝贝似的打开东边角落的一个个木箱,“这些都是我娘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收集来的。”
杨润好奇的凑上去看,很快发出一声惊叹。
俞明枝没去,而去假装对字画有兴趣,一边一幅幅的品鉴,一边慢慢靠近书桌。
赵冠洲也在一点一点的贴近她,时不时的搭上两句话。
他垂眼观察着和俞明枝的距离,抬起手来再三的尝试着如何去搂住她。
俞明枝感觉到越来越近的气息,步子一转,直接走向书桌,一眼望去就看到一封信被压在砚台下,信口开着,露出银票的一角。
赵冠洲失望的看眼什么都没碰着的手,赶紧跟上俞明枝,看到银票,笑着把它抽出来,放放好,“我爹真是,总有随手乱放东西的毛病。还好我家钱多,不然都要被他丢光了。”
俞明枝借此看到信封上写着一个名字。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抽屉
名字陌生,甚至无法确定银票是赵仲收下的,还是准备送给这个人的。
赵冠洲小心的放好信封,俞明枝的目光没有在上面多做停留,直到听到他招呼自己去看书桌上的一方端砚。
那砚台黑的发亮,精雕细琢的花枝雀鸟栩栩如生,一只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鸟儿停在枝头,歪着脑袋,小小的眼睛仿佛有神,盯着飞过的小虫,翅膀上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足见工匠的用心。
赵冠洲炫耀道:“这可是皇上赏给我爹的珍品,世上绝一无二。”
俞明枝点点头,指尖在砚台边缘抚过。
砚台内还残留着一些墨汁,和一支笔尖湿润的毛显示这家主人刚刚写了什么。
事关刚才珠儿说的事吗?
赵仲和郦望山到底打算怎么对付运粮一事?
她隐约感觉到他们针对的不是粮草,而是和秦机一个衙门的中书侍郎。
秦机想着收买吏部的人,郦望山这伙人必然也想从他手上分得一杯羹。
“小姐,请看。”赵冠洲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取出一副画轴,摊开在桌子上给俞明枝看,“这是我自己画的,请小姐评价评价。”
俞明枝借此离书桌更近一步,扫过一个个关着的抽屉后,才看向他的画。
赵冠洲的画,和他的人一样,虚有其表。
乍看之下,满庭芬芳、优雅仕女,色彩艳丽却又不俗气杂乱。
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许多地方粗糙潦草,显示出画者没有耐心且急功近利。
俞明枝违心的夸赞道:“想不到赵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了得的画技,假以时日定能扬名。看着鸟儿,根根羽毛清晰飘逸,再看这些仕女的面部,容貌美丽动人,神态自然,还有这些花花草草,用色大胆,却不落俗,实在是常人难以达到的。”
赵冠洲诧异的睁大眼睛,随后又转变为惊喜,“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嗯,自然不敢在公子面前说假话。”俞明枝点头。
赵冠洲大喜,差点失态的要直接抱住俞明枝,幸好在有所动作之前,用理智克制住了。他道:“我父亲只会贬低批评我,说我画的一文不值。还是小姐心善有眼光,赵某感谢小姐。”
俞明枝道:“我只是说了实话,敢问公子可有更多的画作?”
“有有有。”赵冠洲忙不迭的去架子上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