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虽然冷,却瞧不出一丝一毫生气或是担忧的模样。
真是个叫人难以揣度的男人,甚至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他都怀疑外面的传闻有假,否则他又如何会如此镇静淡然的陪他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
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点着棋盘上几处,感叹道:“郭姑娘被人掳走,但秦舍人的心思却一点儿也不慌张,此几处将我前后堵死,让我无计可施。单某着实佩服佩服。”
秦机抬手掀翻棋盘,棋子砸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响亮。
“何须废话。”
单静为拍手,“秦舍人爽快。我只有两件事想拜托秦舍人,第一找回我那失踪多日的美人儿,第二么……”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希望你在中书令面前美言几句,待他年底致仕,选我做为新的中书令。”
“哦?”秦机嗤笑一声。
单静为面对他的不屑,微微笑着,“我知道那老头儿中意的是顾中懿,所以此事须得秦舍人多费费心。”话是这么说,但是要达成这桩事对于五品舍人秦机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老中书令虽然可以推举人选。但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最终决定权在当今皇上手里。做为皇上最信任的臣子,只要秦机轻飘飘的一句话,他不就可以达成所愿。成为当朝右相了吗?
折扇在掌心里轻轻敲打着,他继续说道:“我晓得分寸,也自知才疏学浅,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将来万事还是像中书令一样,全都仰仗着秦舍人。秦舍人才高八斗。国之栋梁,可惜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否则这右相的位子哪里轮到我来做呢?”
他威胁秦机。自然也得表现出好意来,否则将来就算他大权在握,恐怕也要被秦机暗算。
不如你来我往。共谋利益,才能更长久。
秦机道:“单侍郎何必谦虚。您之才能,朝堂上下有目共睹。”
他意有所指,单静为听进耳中,“嘿嘿”一笑。
“若是秦舍人能达成我的愿望,郭姑娘自然安然无恙的送回您身边。”
秦机道:“好。”
他答应的太快,单静为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之后拍掌大笑,“那咱们一言为定,我等着秦舍人的好消息。”
秦机点点头,没有说话。
单静为心满意足的钻出马车,由侍从搀扶着跳下马车后回头张望一眼,小心翼翼的松口气。
威胁秦机这种人,明明把柄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也不由地心惊胆战,刚刚的一派轻松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更何况……月色下,单静为的眸色更加幽深,攥紧的手指差点捏断扇柄。
他走了一步极险的棋。
他不得不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否则成为中书令、掌握大权的梦想恐怕是一辈子都实现不了了。
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他连忙从袖中摸出一条帕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对身边侍从说道:“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啊……”
秦机这边,他端起冷透了的茶水,一口饮下。
杭央钻进车内,小声问道:“属下已经派人跟踪单侍郎,是否需要将他拿下,以此交换出小姐?”
秦机摇头,“外面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尚无。”杭央垂下头,一脸自责,“属下已经派出更多的人手搜查小姐的下落,哪怕把整座京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会辜负公子的期望。”
秦机默默无语。
杭央琢磨了下,又问:“公子真的要答应单侍郎?”
秦机忽地勾起唇角,“让他做做白日梦也是很有趣的。”
“那小姐……”
秦机摆摆手,放下空茶杯,“掳走枝枝的不是他。”
他转头望向夜幕上的一轮明月,眉宇间不由地露出一丝担忧。
杭央问道:“公子,现下是否回府?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另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务,还是歇息下,养精蓄锐为好。”
“不。”秦机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们去那里。”
他在杭央的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杭央心头一凛,眉头紧锁,“是,公子!”
马车跑出巷子,与巡逻的金吾卫擦肩而过。那些官兵对挂着“秦”字灯笼的马车视若无睹,任由它在宵禁之时飞奔而去。
转眼到了天明,珠儿一夜没睡但精神尚好,留意着等候了半天,直到床头的蜡烛挣扎着明灭几下,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外头大好的阳光透过窗纸,热意开始在房间里弥漫,她都没有听见清晨时分该有的鸟叫鸡鸣。
这座院子太古怪了。
那妇人很快端来热水和早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由珠儿服侍着穿上新衣裙的俞明枝。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珠儿当她不存在,像往常那样问道。
俞明枝精神不错,眉眼之间神采无限,待穿好裙子之后,原地旋转一圈,飞扬起的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莲花。
浅粉色的衣裙衬着她白皙娇嫩的脸庞,明艳动人。
“幸好我不认床。”她道。
妇人这才开口说道:“小姐,请用早饭,一个时辰后大约有事需要您挪步。”
珠儿道:“如今我们都在这儿了,有什么事总该说清楚吧?再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那得看我家主人的吩咐了。”妇人冷冷说道,转身离开。
俞明枝径直梳洗完后,没急着吃早饭,而是先推开那几扇地坪窗。
当外面的景色映入眼帘,她惊艳的感叹一声,“太美了。”
外面是一片荷塘,粉嫩的花朵在清风中摇曳生姿,一张张翠绿的荷叶仿佛娇艳美人的宽袖,随风起舞摇摆,美的令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但很快,她就看向远处的房屋。
一排排柳树围绕岸边,将大半房屋都遮挡住,只留下一小片屋顶。而更远一些的地方,种的也许是松柏杉树,似是要彻底的阻挡外面的世界,将这一方美景包围在“铜墙铁壁”之中。
珠儿道:“这些人可真是谨慎,如此一来不能通过远处的景物来分辨我们所处何地了。”
俞明枝看着远处岸边走过的三个手持棍棒的护院,退回到桌边。
早饭是加了绿豆的米粥和一碟腌黄瓜、一碟包子。
她拿筷子在粥水中搅动几圈,这是恰好掺了绿豆,还是知晓她喜欢吃?
如果是知道她的喜好而做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必是和身边之人有着较为紧密的联系,能够从某些人的口中知晓她的喜好,从而安排。
她又看看身上的衣裙,大小长短合适,像是量身定做一般。
若不是秦机压根就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她甚至要怀疑这里其实是秦机的别苑了。
珠儿照例验过毒后才肯让她吃。
等吃过早饭,妇人没有立即来收,俞明枝索性拉着珠儿坐在木台的摇椅上,看着这一片荷塘美景,并时刻关注着来往之人的相貌衣着。
一个时辰后,妇人再度退开门,这次她让两个年轻的丫鬟收走碗筷,自己走到俞明枝身后,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说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请您过去一见。”
正文 第九十章 幕后
俞明枝终于能踏出这间屋子了,珠儿仍得留在原地。
妇人没有给她片刻说话的时间,只好向珠儿眨眼示意,想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珠儿来没来得及反应,俞明枝就被妇人抓着胳膊“请”出屋子,房门重重的关上。
庭院布置的极为别致,中央有一块小小的水塘,里面养着一枝纯白的芙蕖,迎着晨光盛放,荷叶下几尾红色鲤鱼来去自如,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青葱绿草,中间支起一架秋千,一只漂亮的喜鹊正停在蹬板上,“叽叽喳喳”的鸣叫,看到有人路过也不躲,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看过来。
喜鹊自古被认为是喜鸟,看到它鲺着将有好事临头。
俞明枝希望这一趟顺利。
再往前走,棱形漏窗可以看到郁郁竹林,但没有办法透过竹林看到更外面的景象。
院子门口停着一顶青帘小轿子,俞明枝自觉的钻进轿子里,看着帘子上映着的人影蹲下又站起来,然后轿子才被抬起来,掉个头往其它地方走去。
轿子里有些闷,它不像正常的轿子两旁会有小窗,而且帘子也被人做过手脚,在晃动中居然一动不动。
为什么身在这处宅子里,也不能瞧见外面半分景象?
她随父亲进京述职时,曾拜访过他的几位同僚好友,他们的家宅不及此处奢华典雅、布置精妙,说明自己不曾来过。
那么,就很有可能在将来有机会来到这里。
而宅子的主人不想暴露身份,至少在明面上还和秦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再加上出现在这里的戒指和诗集,是否可以说明宅子的主人想拿单静为当替死鬼。和秦机谋取利益,然后不管成功与否都不暴露身份,在将来谋算更多的东西?
俞明枝想通到这一点,更进一步的断定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秦机……
朝堂之事,只能看他自己了。
正想着,小轿落地了。
妇人掀开帘子。显得还算恭敬的欠身对俞明枝说道:“请小姐下轿。我家主人就在屋中。”
俞明枝敛裙出来,轿子居然就停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只有两扇门是开着的。轿门正好抵在门框上,看不到左右。她踏入房中,轿子安安静静的留在原地,两个轿夫垂首站在门侧。静如石像动也不动。
她又看向屋中,布置风格与她住的那间屋子如出一格。不过迎面挂着一层珠帘,一个个珠子圆润晶莹,在从天窗落下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但如此一来便模糊了视线,叫人看不清珠帘之后。
另外还有一层白色纱幔,隐隐绰绰可见一道曼妙的身影。
她一怔。原以为妇人口中的主人会是个男人。
那人轻笑着开口:“姑娘没想到他们的主人是个女子吧?”
见对方瞧出自己所想,俞明枝嘴角浮现出一丝不以为意的笑。“何须说些废话。不如请夫人直接道明请我到此处来的用意吧。”
从影子来看,梳起的发髻应该是已婚妇人。
而嗓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很有可能是对方用帕子捂着嘴,怕将来叫她听出来。
那位夫人道:“你和秦舍人的个性有几分相像。”
俞明枝道:“看来你们见过他了,提了什么要求,我倒有几分兴趣想知道。”
夫人道:“自然是关系到自身利益的要求,姑娘放心,我们绝不会为难秦舍人,这桩事对他来说也有不少好处。而请姑娘到寒舍来小住几天,是不想秦舍人做事分心。听说他时常去看望你,给你做饭烧菜,极为体贴呢。”
连做饭烧菜这些也晓得?俞明枝眯起眼睛,风吹过珠帘,发出清脆地声响。
她和她的夫君,与秦机的关系绝不简单。
夫人又道:“我看姑娘沉稳大方,身处此地,尚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却能泰然处之,这份性子与秦舍人极为相配呢。我是越发的喜欢姑娘了。”
“既然喜欢,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俞明枝故意咄咄逼人。
夫人道:“有缘即能在将来相见,姑娘不必心急。姑娘坐着吧,站着说话多累。”
俞明枝也不见外,往旁边的圈椅上一坐。
夫人又开口道:“不知姑娘对我们的身份猜出几分来了?”
俞明枝道:“您和中书侍郎单静为有关系。”
对方遮遮掩掩,她便也半真半假。
夫人低低笑几声,“姑娘十分细心呢。我这儿有些糕点,请姑娘尝尝。”
一个小丫鬟从幔帐后出来,将一碟糕点摆在俞明枝身边的小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然后退回道幔帐后面。
“姑娘请用吧。”
俞明枝刚才在观察小丫鬟,她掀开放下帘子时,那小小的缝隙,从窗外吹来的风扑在她的脸上,带着荷花的清香。
宅子的主人是真的很爱莲荷呢。
然而珠帘纱幔后那人的真面目,在丫鬟的小心谨慎下,一眼都看不到。
她垂下眼,用筷子夹起一块搞定,略显透明的雪白糯米皮中透出一抹暗红色,她小小的咬了一口,表面软糯,内中的红豆馅香甜不腻。
夫人喝口茶,问道:“这是我极为喜爱的糯米红豆糕,姑娘尝着可喜欢?”
俞明枝点头,“味道不错。”
夫人突然语气森森的问道:“姑娘不怕我在其中下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