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揍的时候边上的狗腿子都懵了,等崇礼将人提溜走,这才有人吓得屁滚尿流去索府报信。
像英达这种人,真不是一个两个,这一家子都不知道谨言慎行该咋写,近年来尤其张狂。
一般人不敢招惹他们,搁京中也就佟家能和赫舍里家碰一碰。
是以,索额图听说英达出事是愤怒大于担忧。这些年他位高权重,早不知什么叫害怕,这一路他都在想怎么才能找回场子,叫崇礼吃上苦头。在宫门前一个照面,索额图是正一品大员,崇礼官居二品,崇礼主动上前去拱手见礼,跟着就被问了一头一脸。换个人来让索额图这么逼问腿肚子都要打颤了,崇礼稳得很,直说人在御前,还不怕死劝说:“索大人为皇上分忧的同时也该管管族中子弟。”
索额图满身倨傲:“索某私事,不劳崇大人费心。”
这要是哈尔哈笃定呸他一脸,你当老子耐烦劝你,真是自作多情。
好在崇礼作为后生晚辈,官阶又低了些许,他回话还是比较尊重的。
“下官倒不是在为大人忧心,是怕您不管管咱迟早得伤了和气。皇上说了,但凡有搅乱京中秩序的,该抓就抓,下官只怕抓到贵府的,我二人再见面多尴尬,”说着他还理了理蟒袍的袖子,“那就聊到这儿,不耽误您的正事,下官先行告退。”
索额图气个半死,还是坚强的进了宫,后来发生的事也就御前伺候的人清楚,只听说他在宫里吃了挂落,太子去御前求情也没换回康熙的好脸色,反而遭到严厉训斥。听说皇上在乾清宫斥骂太子,说他对表兄弟倒是有情有义,亲兄弟养伤月余都没去瞧过一眼,言辞中满是失望。
胤礽也动了真火,回去就砸了一屋子摆件,接着独饮至夜半,喝了个酩酊大醉,次日一早都没能爬起来。
亲兄弟?他是元后独子,哪来什么亲兄弟?
从老大起算,那些兄弟谁不眼馋他的地位?谁不想将他从高处拽下来?谁不是盼他倒霉盼他落魄?胤礽自幼聪慧过人,这些异母兄弟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都嫉妒他生来尊贵,都为皇阿玛偏心他心有不甘,都指望他栽跟头,只有他这个太子栽了别人才能踩着他爬上去。
这种兄弟自然比不得表兄,赫舍里家怎么说都是鼎力支持他的。
康熙原先就不满胤礽同索额图往来过密,不满他身为储君心向外戚,这回也就是借故发作。照康熙所想,你兄弟在外头被人传成了太监,你连关心都没有,更别说帮忙想辙儿……你紧赶慢赶求到御前来就为了给赫舍里家开脱,力保那个不成器的表兄弟,怎么胤禟还不如他重要?
左右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太子有太子的道理,两人不是一个立场,谈不拢也正常,这回的事在皇帝和太子之间生生劈出一道裂痕,眼下为了替老九打算,康熙顾不得去深究,他首先发落了英达,命索额图好生管教族中子弟,没两日又处理了内务府一批奴才,搞得宫中人人自危。
宫里搞大动作的同时,宫外也不安宁,崇礼就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他领了皇命出宫就安排下去,但凡有议论那事儿的,当街杖责,至于带头生事的,直接捉拿。
妄议皇子是罪,造谣诽谤罪上加罪,不得宽恕。
起先有人不信邪,眼看着那些出身顶好的都遭了秧,听说崇礼还对赫舍里家的子弟动了手,提着人进宫去,并且全身而退……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怂了。
他们怂下来的同时,在心里盼着索额图干票大的,同崇礼怼上。让人落了脸面,总要找回场子不是?
索额图一党就此事商议了好几回,说要当朝发难让崇礼知道厉害,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私下里讨论得起劲,没人敢起这个头。
崇礼人缘就是差,他势单力薄,不过这么些年眼馋九门提督这个位置的不少,明里暗里想动他的不是没有,都没人成功过。听说早年崇礼在御前任侍卫的时候随御驾出征过,他替皇上挡过刀,是真是假就不清楚,只知道皇上对崇礼的确宽容。
索额图比底下人更了解康熙,他知道这回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哪怕找了好些由头来说服自己,还是气发了老毛病。那几天时常有太医出入索府,请过脉后都劝他莫要动气,怒则气上,大怒伤肝。
也就是这时候,胤禟本尊也听说了这回事,他第一时间闯到御前,噗通跪下给他爹跪下请了个安,而后直喇喇问:“儿子听说了几样传言,想过来问问皇阿玛,前头太医给开的方子真是治外伤的?”
康熙真不知道该瞒着还是如实告诉他。
这要是瞒,能瞒多久?
告诉他的话,天知道胤禟是个什么反应……
斟酌过后,他装作不在意随口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听这话就知道不是了,“果然如他们所言,那汤药是补肾固精壮阳的。皇阿玛您说,您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是不是废了?”胤禟跪得笔直,他一身倔强,他盯着亲爹要一个答案。
康熙心里那个慌啊,慌得不行,他想用怀柔策略,就换了换呼吸说:“老九啊……”
后头半截都没说出来,又让胤禟打断了:“您直说吧,我受得住。我是不是废了?是不是啊!”
这种事,骗骗别人就得了,搁胤禟这头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会儿哄他骗他给他希望,往后得知真相岂不是更绝望吗?康熙斟酌过后,点了点头:“老九你也别太难过,事情还有转机,不要放弃!”
康熙还想劝,就发现胤禟恍恍惚惚站起来了,恍恍惚惚转身往外走。他顾不得责骂臭小子不懂规矩,撑着御案就站起来:“还不跟上去,把人给朕看住了,别让他干出傻事来!”
舍身救人落得这个下场,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这回事,康熙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好人总要经受苦楚,好人就没好报呢?
殊不知,胤禟恍惚是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敢相信,都忘了这是在御前,只想将好消息同宁楚克分享,他不是赶着去跳井,他是赶着回去报喜!
至于宁楚克,她方才送走了四福晋乌喇那拉氏,才坐下来喝了半盏热茶。
前一阵子胤禟在静养,老四两口子送了好些东西来,人没来打扰。也就是趁着那段时间,胤禛将堆积下来的公务统统处理干净了,哪怕没亲自来,他还是时常同太医聊聊,又在御前表了决心。
除去弘晖,其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可以过继给胤禟,只要他看得上。
从木兰围场回来,胤禛还是时常想起那日的事,后来皇城根下都在看老九笑话,四贝勒府上下也听说了。听说九贝勒为了救她们爷让猛兽拍烂了子孙根,阖府上下最慌张就是李氏。如今李氏已经是侧福晋了,她想到假如确有其事,爷极有可能过继亲儿子给胤禟,要过继,当然不会挑上嫡长子,她儿子就危险了。
为此,李氏还趁着胤禛歇在她那头,提及此事。
说胤禟同他们早先就没什么交情,怎么会突然舍命相救?边上还有侍卫在呢,他过去人家反而手忙脚乱,他不过去说不准谁也不会受伤……李氏说完就挨了一巴掌,胤禛转身去了书房,走之前还撂下话:“莫说九弟好好的,哪怕真不好了也看不上从你肚皮里头爬出来的种,坏田里还能长出好苗来?”
从那天起,李氏被禁足了,胤禛再没去过她的院子。
她这刀口撞得挺好,败了胤禛一身火气。
事实上,类似的话德妃和老十四都说过,从他们嘴里听到胤禛也气,大多是闷着气。他心想得亏当时遇上危险的不是老十四,谁要是救了他才是救了冷血的毒蛇。
后来胤禛又拦了胤禟两回,胤禟还是那样,只求他正常点,像从前那样就行!
“四哥我求你,别这么关心我!”
“你让我过点轻巧日子!”
哪怕他油盐不进,看在胤禛眼里也是人品贵重的表现,还道九弟就是这么真诚不作伪,人家压根没想过挟恩以求报。虽然九弟是不大成器,学什么都不走心,只想吃喝玩乐过日子……这都是小毛病,九弟还年轻,年轻就是浮躁。
老四自己吃了瘪,就让乌喇那拉氏多同宁楚克走动,乌喇那拉氏最听他的,跟着就进了宫,这回都没第一时间往永和宫去,直接找上宁楚克。
先是一番感谢,又聊了聊家常,因为从前往来不多,这回她没待太久,想着先打个底,以后多的是机会联络感情,是以看时辰差不多她就告辞了,走之前还留下话说,赶明再来找宁楚克聊天。
宁楚克刚把四嫂子送走,才歇了一会儿,胤禟回来了。
他那个样子就像是在梦游,摇摇晃晃进屋来,进来之后木着脸坐了半天。
宁楚克一眼就看出他遇上事了,遂扭头看了竹玉一眼,竹玉替胤禟沏了碗热茶接着就带着人退了出去。等屋里人没别人了,宁楚克往胤禟身边一坐,那胳膊肘捅了捅他:“爷这是怎么了?”
胤禟跟着就嘿嘿嘿了好几声。
瞧他这样宁楚克就是一哆嗦:“到底咋回事?有话不能好好说?”
这下好了,胤禟差点笑出眼泪来。
他笑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宁楚克全程是看傻子的表情,眼瞧着耐心就要告罄,她忍不住想动手打人,胤禟才捂着笑得发疼的胃说:“外头不是传言爷让猛兽一巴掌拍烂了根?爷今儿个去问皇阿玛了。”
果然是傻子!
你烂没烂根你自己不知道?还用得着问?
“……然后呢?皇阿玛说了什么?”
胤禟回想了一下他爹当时的神情,给宁楚克学了一番。
“皇阿玛对我说,老九啊,你想开点,这事还有转机!就算往后都生不出儿子也没什么!……”学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皇阿玛说生不出儿子也没什么,前头他老人家指着八哥的鼻子臭骂了一顿,说你看看谁家爷们让婆娘骑在头上屙屎撒尿?她不能生你还准备吊死在歪脖子树上?你还想陪她断子绝孙?”
真是新鲜,太新鲜了。
就今天,胤禟感觉世间真的充满爱,天老爷总不会逼你上绝路,机会是会给你的,就看能不能把握住!
这不,他就没让机会从指间溜走,他把握住了!
都不用灌药,这么轻松就实现了心中的愿望!
以后晚上能战个痛,再也不用担心福晋又怀上了!
第69章 福安
先前带着伤, 气色总是不好,胤禟都不太敢去翊坤宫晃荡。那阵子每隔三五日才过去一回, 进去之前还要搁脸上搓几把, 叫自己多点血色,让额娘少点担心。
想起从前, 为了躲懒还干过装病这种事, 完全没考虑过额娘的心情,他就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又怕这巴掌下去额娘看了更心疼, 是以,他都抬起手来又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看儿子过来, 宜妃自然高兴, 她招呼胤禟坐过来些, 又催促王嬷嬷去拿点他爱吃的,再沏口茶。
“怎么这几日老往额娘这头跑?是闯祸了?要额娘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是替你向皇上求情?”
胤禟有点尴尬,心道原来我比自己想的还要混账, 在额娘这头我竟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吗?他整了整衣领子,借这个动作让自己自在一些, 回说:“儿就不能单纯过来看看您?”
“少来!”宜妃拨了拨尾指上金灿灿的甲套,睨他一眼,“别人不知道本宫还能不知道你?说吧, 有什么事?我是你额娘,哪怕你捅破天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胤禟当真没脾气了,宜妃又道:“是为了差遣的事?听说老四有心想带你,皇上也觉得可行, 正考虑把你丢去户部锻炼一段时间!还是你又得罪人了?再不是手头紧缺钱花?对了,皇上这阵子给七斤拟了几个封号,说是拿给你看看,你好歹是七斤她阿玛,喜欢哪个也可以挑挑……”
胤禟原本还想对进户部这个事情表示抗议,没来得及说,就被封号这茬吸引了注意。
胤禟如今是贝勒,贝勒之女论品阶是郡君,照本朝的称呼则是多罗格格。胤禟对多罗格格是不咋的满意,不过呢,路要一步步走,他又不能这当口冲到皇阿玛面前去扯淡一通说我以后想让我闺女袭爵,先有个什么头衔就顶着呗,以后还能升还能换的。
赶上王嬷嬷沏好热茶送来,胤禟接过手,灌了一口,问说:“额娘您看过没有?都是些什么封号?”
“永安、长寿、昭仁、福惠之类的,听着都不错。”
这俨然是给公主拟定封号的阵仗,当然不错,胤禟听着哪个都还行,就点点头,宜妃又道:“眼看就要百天了,怎么连个正经名字也没取?你这做阿玛的整天瞎忙活啥呢?”
这就问道关键了,胤禟抿了抿唇:“是准备这几日同皇阿玛商量商量。”
“还用得着商量?你二人看着好不就行了?”
“话不是这么说……照儿子的想法,总归得皇阿玛点头。”
宜妃猛的朝他看去,臭小子该不会是想让七斤随弘字辈?一般说来,没可能的,不过呢,比起请封爵位排个字辈门槛又还算低,不至于把话说绝,只能说成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宜妃在拦和不拦之间犹豫了片刻,决定由他作死去。这当口,胤禟已经从皇上口中得知自己绝嗣,他总归要有点反常或者出格的举动,一切同往常无异才叫人奇怪。
左右他受了刺激,干出啥事儿皇上都会原谅的,最多就是不成功然后挨一顿臭骂这么大回事。
既然最严重就是这样,还拦他做什么呢?
想明白之后,宜妃摆手由他去,还鼓励说等他的好消息。胤禟高兴于从额娘这边得到支持,他嘴角都翘起来,脸上满是笑意。说完几件大事,胤禟特别关心了宜妃的身体,秋冬两季最要注意滋补,否则身子骨真是吃不消。再有就是防寒驱寒的工作也不能怠慢,否则要吃够苦头。
宜妃听着很受用,嘴上嫌他烦。
“你就跟替本宫请平安脉的太医一个样,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好了,本宫这都什么岁数?还能不明白这些道理?你多把心思搁在七斤身上,这个冬要格外注意,千万大意不得。”胤禟唠叨完了宜妃接着唠叨,说到冬天里带小孩的诀窍她能不歇气讲上半天。
等她把要点全说过一遍,最后重复道:“你回去告诉宁楚克,叫她紧着七斤,不用老往我这翊坤宫跑,繁文缛节可以省了,真有事让曹嬷嬷带话来。”
宜妃心知老九以及老九福晋不容易,无论什么时候七斤那头总有个人,要是宁楚克出来走动,那头定有胤禟看着,胤禟人在外头,那宁楚克就走不开。这也是因为七斤实在太小,如今又是容易生病的秋冬一季,多费点心方能少出点事。
胤禟从翊坤宫出来,接着就拐去了乾清宫,康熙刚忙完,感觉腹中空空就想用些点心,才吩咐下去,就有小太监通报说九贝勒求见。
听说胤禟来了,康熙这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前头他亲口将绝嗣那茬说给老九听,还以为老九会当场崩溃,结果他恍恍惚惚走回阿哥所,恍恍惚惚进了门。听说在屋里闷了半晌,之后也没瞧出有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