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朱盏被关了几天禁闭,沈昂每天一条约她打球的短信,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转眼年关将至,那几天的气温创下了历史新低,朱盏坐在小桌上写寒假作业,抬头,窗外夜色浓郁,寒风瑟瑟,隐隐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她不禁捻了捻衣领围脖,将低温的手放在嘴边呵暖呵暖,等手温回暖以后,继续做题。
“四宝,吃饭了。”外面传来秦丽珍的声音。
“哦。”朱盏放下笔,走出房间,秦丽珍将饭菜端上桌,电视上还放着新闻联播,说北方这几天连降暴雪,好多条公路都因为暴风雪封冻了。
“越来越冷了。”秦丽珍在桌上摆了筷子,不忘叮嘱朱国栋:“你下矿的时候多穿点。”
“我知道。”朱国栋关掉了电视机,坐到桌前。
朱盏坐上了桌,还听见秦丽珍念叨着:“不晓得今年会不会下雪。”
南方小城,几乎不下雪。
但是朱盏出生的那年下过一场大雪,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能从照片里面看到,那场大雪前所未有,整个南城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后来的十几年,朱盏从未见过雪。
“四宝你晚上冷不冷,妈妈再给你加床被子。”
“不冷。”
朱盏一言不发吃完饭,说:“我回房看书了。”
“嗯,仔细点。”
朱盏进屋的时候,还听见朱国栋说:“这孩子越长大,话越发少了,有啥想法,也不会给大人说。”
“你还不知道她什么德行,闹别扭呢。”
“这样闷闷不乐的,终究不是办法,要不你还是把拍子还给她,偶尔打打球,还能锻炼身体。”
“ 我告诉你,你别给我怂,就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心里烧的这把火给按下去。”
“唉,你何必呢!”
“我现在不狠,难不成让她将来恨我啊?”
......
朱盏闷不作声地关上了房间门,坐到书桌边,翻开练习本。
窗外寒风呼啸,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行公式,心思就不在作业上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橙黄色的乒乓球,将草稿本折叠展平,拍了几下,球滚落到了墙角边上,朱盏起身走到角落边,俯身将球捡起来。
看着掌心里橙黄的乒乓球,朱盏沉默了约莫三分钟之久,用力将球重重地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球落到窗棂上,弹开,滚落到了另一边。
朱盏深呼吸,平复翻涌的情绪。刚刚发泄一通之后,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
就在这时候,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一下。
是沈昂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还穿插着一堆乱码,多半是他发的表情。
朱盏的手机收不了表情,所以表情就成了乱码,看着一堆莫名其妙的字符,她心下更加烦闷。
“见一面行么?”他苦苦哀求:“我真的想见你,特别想。”
在此之前,沈昂给她发过很多短信了,内容大同小异,想跟她见面。
朱盏不想告诉沈昂自己被禁足了,只告诉他,作业有点多,没时间。
她心情不大好,不是生母亲的气,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这几天的状态不好,她不想让这种糟糕的情绪影响到沈昂,宁肯自己一个人呆着。
“在不在,我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收到朱盏的回信,沈昂继续短信轰炸。
“在的,在写作业。”朱盏快速编辑了短信发给他:“有事么?”
有事么?
沈昂趴在房间里做单手俯卧撑,看到消息的时候,手臂力量不济,直接趴在了地毯上。
他仰身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汗水顺着他的修长的眉眼鬓间缓缓滴落。
一定要这样生硬?
沈昂闭上眼睛,将手机的下角重重地往地上砸了砸。
烦躁。
从省城回来以后,她对他就是这样一副不死不活的态度,甚至让沈昂感觉,之前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幻觉。
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沈昂感觉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百只猫同时挠他,他恨不得立刻跑到朱盏面前,发狠用力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躲着不肯见他,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生气了?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喜欢一个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甜蜜,做什么都得劲儿,哪怕什么都不做,恨不得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可以无限地拉长。
然而分开了,才知道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现在已经不是三秋,而是很多很多秋,他觉得他都要思念成疾,病来如山倒。
不晓得某人会不会跟他一样。
几分钟后,沈昂的电话打了进来,朱盏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
“到底要怎样才肯见我。”他的声音有点喘,还有些哑。
“沈昂。”
“你说,怎样才肯见一面,只要你开口。”
朱盏的心头突然泛了酸,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深沉,寒风凛冽,马路上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鲜有人迹。
“...你有事吗?”
“有。”沈昂说得格外坚定。
“什么事。”
“想你...的事。”
在朱盏沉默的半分钟里,沈昂的耳垂都结成了樱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不等朱盏回答,就用力挂断了电话。
他又在房间里转着圈子小跑起来,发泄着心里的躁动和不安。
“我日我日我日!”
觉得运动量还不够,发泄不够,沈昂干脆又躺地上开始仰卧起坐。
在他一口气没停做了50个仰卧起坐以后,朱盏的短信进来-----
“沈昂,如果今晚下雪,就见面吧。”
第26章 下雪了
如果今晚下雪, 就见面吧。
朱盏编辑完这条短信发过去,就后悔了。
下雪是不可能的, 沈昂肯定以为她在耍他。
南城已经十多年没有下雪了, 今晚也不会下雪。
朱盏看了会儿书,有些累, 从书桌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子, 瓶子里装满了斑斓的小星星,她抽出一根彩条, 熟练地又叠了一个,放进了瓶子里。
满了, 可以许愿。
鹅黄的夜灯下, 朱盏摩挲这玻璃瓶, 心里隐隐地刺疼。
都已经这样了,许愿还有什么用,妈妈不可能把球拍还给她, 更不可能同意她继续打球。
以后的生活,可能会很无聊。
没有乒乓相伴的日子, 真的很没劲。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沈昂了,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那就许愿,今晚下雪吧。
砰, 砰砰,房间门被敲响了三声,但是声音很低,不是秦丽珍, 秦丽珍敲门的时候声音很急促,不会这样间断几下,尽可能保持温柔。
是爸爸。
朱盏立刻将玻璃瓶放回抽屉里,蹭蹭蹭跑过去打开房间门,朱国栋谨慎地回头看了看卧室,低声对朱盏说:“来厨房。”
朱盏跟着他走进厨房,只见他神秘兮兮从碗柜上方取出一个物件。
当朱盏看清了,那是一个崭新的红双喜球拍,她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差点尖叫出声!
“嘘!别被你妈妈听到。”朱国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她藏了你的拍子,我没找到,买了一个新的,我也不会选,不知道好赖,你看看怎么样。”
“谢谢爸爸!”朱盏兴奋地接过球拍,抚摸着上面的胶粒,她甚至都要怀疑,刚刚许错了愿望。
“藏好,不要让你妈发现。”
“嗯!”
“不准耽误学习!”
“不会的爸爸!”
朱国栋笑了笑,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说道:“唷!居然下雪了。”
朱盏呼吸一顿:“什么?!”
朱国栋指着窗外,笑道:“下雪了。”
朱盏连忙跑到窗边,趴在窗外上朝外探看,果不其然,几片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并不是特别明显,落到地上便消失无踪。
她连忙将手伸出窗外,倏尔,有一片不规则的雪花落到她的掌心,轻柔如鹅毛,冰凉的触感却让她的心鼓噪起来。
“爸爸!”朱盏猛地回头,冲他兴奋地大喊:“下雪了!”
“这么开心?”朱国栋走过来,跟她一块儿趴在窗边,温柔地笑说:“也难怪,十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吧。”
不等他说完,朱盏一跃而起,匆匆跑回房间,但是很快,她又跑了回来,抓起了案板上的乒乓球拍,兴奋地大喊:“谢谢爸!”
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朱国栋怎么感觉,她心心念念的乒乓球拍似乎还比不上一场莫名其妙的雪?
-
小夜灯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的,朱盏抓着手机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手机屏幕始终黯淡着,沈昂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
朱盏将手机放下,仰躺在床上,蹬了蹬身边松软的棉被,心里空落落的,目光望向窗外,雪已经止住了,刚刚突如其来的几片雪花,宛如南柯一梦。
在南城,下雪本就是一件稀罕事。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几片霜花,转瞬即逝,他可能并未察觉。
心里的躁动和兴奋一扫而空,冷静下来,朱盏又觉得自己有点蠢。
叫你胡乱许愿!
叫你作!
朱盏叹了声,准备关灯睡觉了,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朱盏身子跟着一颤,只见屏幕亮了起来。
沈昂:“你家对面小河边。”
电话脱手而出。
她匆匆忙忙踏上拖鞋跑到窗边朝外探看,夜色静谧,街道两旁空寂无人。
方才的那几片雪花早已经消失无踪迹,可他说,在你家对面的小河边。
朱盏重新拿起手机,试探性地编辑了一行短信,发送-----
“没下雪。”
两分钟后,短信进来。
“下了,不过这这会儿又停了。”
朱盏的心里涌起阵阵潮汐,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海岸沙滩。
“有证据么?”
“有,你来,我证明给你看。”
朱盏曲着一条腿坐在床边,一颗心扑普扑通跳个没完。终于,一番激烈的斗争之后,她心一横,抓起羽绒服外套穿上,趴在房门边偷听外面的动静。
客厅静悄悄,父母应该已经睡了,朱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换了鞋,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关上了防盗门。
外面的气温已经低至零下,一走出大楼,凛冽的寒风跟刀子似的,直往脖子里钻。
朱盏捻了捻衣领,加快了步伐朝着马路对面的河堤跑去。
安静的小河边,“叮咚”一声,有石子落水,打起几个水漂,随即消失在河心。
河堤上,空无一人。
朱盏四下里寻找了一番,并没见沈昂的身影,只有树影被风催得左摇右晃,像张牙舞爪的妖怪要吃人。
朱盏颤声喊道:“沈昂?”
“沈昂。”
无人回应,她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随即不远处的桥洞下,传来了熟悉的铃声。
朱盏回头,只见桥洞下站着一个人,埋在阴影中,借着岸边的路灯,隐约能见他锋锐的侧脸轮廓。
沈昂。
他从桥洞下走出来,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羊绒毛衣,朱盏觉得他似乎又陌生了许多,数日不见,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似的。模样也有些变化,但是仔细看,他还是沈昂,不过换了身她没见过的衣服罢了。
“你听到我叫你么?”朱盏走过去问。
“听到了。”
“那你怎么不应我?”
“沈昂,沈昂...”他舌尖捻着自己的名字,轻笑了声:“好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
是啊,好久了。
“想多听一下。”
朱盏的脸红了,又唤了他一声:“沈昂。”
沈昂走到河边坐下来,朱盏也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川贝枇杷小药瓶,递给朱盏:“送给你了。”
朱盏接过,不解:“我又没咳嗽。”
沈昂直接将瓶盖拧开,递到她面前,朱盏朝里面看了看,里面是空的。
“什么意思?”
“证据。”
朱盏结果药瓶仔细看了看,里面不是空无一物,瓶底还漫着一滩将化未化的碎雪花。
“就知道你这家伙要耍赖,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看你怎么说!”沈昂没好气道。
朱盏将瓶盖重新拧好,默不作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淡淡说:“这不是来了吗。”
也对,她不是来了么。
沈昂低头了笑声,糟糕的心情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好转。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朱盏感慨说:“南城已经好多年没有下雪了。”
“嗯,今晚老天爷给我面子。”
她紧了紧自己的衣服:“挺冷的。”
“是挺冷。”沈昂说这话的时候还非常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朱盏看了他一眼,他抱着自己的手肘瑟缩着,半点没有要与她靠近取暖的意思。
算了,哎。
“过几天我要走了。”
朱盏诧异地扭头看他:“去哪?”
“北京。”
“去北京玩么?”
“玩什么。”沈昂捻了捻自己的衣领,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去参加B大的特招,过了可能会留在那边集训。”
B大是国内一流的综合型高校,就算她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都不一定能进考上B大,因为南城一中在南城可能是数一数二的学校,但是并不是省重点中学,学生的成绩和老师的教学水平当然也赶不上省城的中学,一中最近一个考上B大的还是上上届的学姐。
沈昂居然要去参加B大的特招!
“能过吗?”
沈昂伸手撸了撸她的脑袋:“居然敢置疑你昂哥!”
“唔,不是!”朱盏护住头,解释道:“真的很难考啊!”
沈昂收回手,望着波流涌动的河面,淡淡道:“是那边的体院教练邀请我过去参加考试。”
“啊!”
“你昂哥早就名声在外了,不是学校要不要我的问题,而是...”他顿了顿,颇为倨傲地笑了声:“是我看得上哪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