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温水煮青蛙，霍大老爷就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温吞度日。
有时候他都怀疑，当年那个天纵英才的定国公世子真的存在过么？
豆豆拽了拽霍骁的衣袖，两人一起给霍大老爷行了个礼：“父亲。”
霍大老爷坐直了身子，一脸疲惫道：“坐下说话。”
霍骁拉着豆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依旧板着脸道：“父亲折腾了这么半天，到底有什么目的？”
霍大老爷凝神望着长子，半晌后才开口道：“阿骁，你打小儿主意就大，如今娶了亲就更加成熟稳重，为父从前想要照看你那是有心无力，如今更是……”
霍骁嗤笑道：“如今您看我日子过得不错，连照拂我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对么？”
霍大老爷俊脸有些红，嗫嚅道：“不是的，阿骁，你误会了，为父是觉得……”
霍骁觉得每次同他说话都是在锻炼自己的耐心，他有些不耐烦道：“正如您所言，我不需要您的照拂，那么您想过没有，您要是辞了官，您的爱妾们和一大堆的子女该怎么办？总不能指望我去替你照拂吧？”
“阿骁……”霍大老爷的脸涨得通红：“为父不是真的想辞官，只是想出一趟远门，与其长时间请假，不如索性辞官算了。”
“您想出远门？”霍骁和豆豆再一次面面相觑，霍大老爷这是想要闹哪样！
豆豆不是那种恪守所谓规矩的儿媳，但霍大老爷和霍骁的关系和寻常父子不一样，她向来是不爱插话的。
可现在……
她忍不住开口道：“父亲，我们方才听白姨娘说什么鞑靼的王爷……您说的出一趟远门，莫非是……想去鞑靼？”
第九十九章 扁豆凌乱
霍骁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凤眸中全是厉色。
被温水煮的青蛙爹是不招人喜欢，可已经没了胆气的爹还想出去惹祸就是招人烦了。
他冷声道：“父亲真想清楚了？”
鞑靼和大周停战这些年来，双方的百姓互相来往甚至是通商都很常见，但两国的皇室之间关系一直很淡，甚至从来没有互相派过使团。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份平静是暂时的，两国之间迟早还要开战。
开战的时间或许会是明日，或许会是明年，或许会是十几二十年后。
开战的理由更是简单，或许只需一场天灾，或许只需一个小小的挑拨。
大周的官员不允许和鞑靼人有瓜葛，霍大老爷如果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员，辞去官职后便是平民，去往鞑靼无人干涉。
可他乃是大周朝大将军嫡长子，永福公主的驸马，他以为辞去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职他就是平民了么？
一旦被霍家的政敌知晓，安上一个卖国的罪名都不为过！
他自己不想活没关系，别把定北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命搭进去！
霍大老爷知道儿子和儿媳误会了，忙解释道：“为父怎会那般糊涂，以我如今的状况，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踏上鞑靼的国土了。”
霍骁面色稍霁，父亲已经不是武将了，就算是两国开战也用不着他上战场，只是不会再踏上鞑靼的国土。
他温声道：“那您是打算去哪儿？又和那个鞑靼的王爷有什么干系？”
霍大老爷显然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和长子说得太过明白，有些含糊道：“为父就是在京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憋闷得很，想要出去走走，和任何人都没有干系……鞑靼的王爷算个什么……”
豆豆无语地看着霍骁，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霍大老爷出京的原因同那位鞑靼的王爷没有关系才怪了！
霍骁朝霍大老爷伸出手：“拿来。”
霍大老爷双手缩了缩：“拿什么？”
霍骁没好气道：“把你今日看的邸报拿来我看看。”
霍大老爷抿着嘴，一点想给霍骁看的意思都没有。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豆豆憋得小脸都红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不合？
因为花心风流导致夫妻父子关系不合的例子她见得多了。
有些人家做儿子的因为孝道和年纪的关系，再痛恨父亲侯爷不得不虚与委蛇，勉强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一忍再忍，一直忍到自己有能力的那一日。
有些人家做儿子的同父亲臭味相投，觉得母亲小题大做，子承父业也是宠妾灭妻。
眼前这对父子却完全不按套路走。
表面上看是不合，其实他们之间明明有一种谁也说不出来的默契，别说旁人，就连她都插不进去。
豆豆有些凌乱，做爹的怕儿子，做儿子的教训爹，感觉这个世道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她轻咳了一声道：“父亲，一份邸报而已，霍骁不一定要在您这里看的。”
这是事实，在大周朝地位权势过霍骁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
别说是这种人人都看得的邸报，就算是送到皇帝陛下跟前儿的密旨，霍骁如果真的非要看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霍大老爷有些懊恼地把那份邸报从一堆公文中抽了出来，直接扔到两人面前。
霍骁顺势把那邸报拿起来打开。
豆豆把脑袋凑到他身边，轻声念道：“鞑靼左贤王巴音赛罕前往东鞑靼驻军……这有什么奇怪么？”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一场惨烈无比的大战，但作为一名在大西北卫所中长大的小姑娘，对鞑靼人真是半分好感都没有。
不仅没有好感，同鞑靼人相关的任何事情她都不爱打听，什么左贤王，什么巴音赛罕，于她而言纯粹就是陌生人。
霍骁显然比她懂得多，一双入鬓的长眉微微皱起。
巴音赛罕是鞑靼老汗王最疼爱的儿子，据说长相极为俊美且文韬武略无人能及，但因为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统被排除在继承王位的行列之外。
而他本人似乎也没有什么野心，最喜骑马四处游历，尤其是老汗王驾崩之后，近二十年来他近乎销声匿迹。
此次他突然这么高调地现身而且受封左贤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最让人担忧的是……东鞑靼同辽东毗邻，巴音赛罕前往东鞑靼驻军，会不会对辽东都司产生一定的威胁？
尤其是娘，她所在的沈阳中卫同东鞑靼的距离比东宁卫都近，一旦两边生冲突，娘那边就麻烦了。
霍骁拧着眉头道：“父亲莫非是想去辽东？”
霍大老爷道：“为父就是想去辽东，这个巴音赛罕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我不放心你娘。”
霍骁把邸报合拢往书案上一扔，嘲讽道：“我娘驻守沈阳中卫长达十年之久，谁人不服谁人不赞？如果巴音赛罕真的厉害到娘都对付不了的地步，您去了又能如何？”
霍大老爷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我也能……”
霍骁喝道：“你不能！别说什么就算帮不上忙也能和我娘同生共死这样的废话，你不配！”
霍大老爷怒了：“这是你做儿子的人该说的话？”
霍骁冷笑道：“别说巴音赛罕去东鞑靼驻军会不会危及辽东都司尚未可知，就算他真的同娘交战也不关您的事儿！
你就是想送死也别去辽东，别去脏了我娘的地儿！
你死了不要紧，万一你心爱的表妹又把这笔账往我娘头上算，我娘嫌烦，嫌烦你懂不懂？”
霍大老爷方才的怒火就像瞬间被冷水浇灭了一般，耷拉着脑袋道：“阿骁，我是你父亲，你不能这么……这么咒我，我死了是没什么要紧，可你娘……”
霍骁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的意见是您最好别出现在我娘面前，不过我看您的样子也不像是听劝的，喜欢撞南墙就去撞，我绝对不会拉着你。
至于官职……还是留着吧，我可不想看你整日无所事事，祖父尚且没有开始养老，您好意思吃闲饭？”
霍大老爷有些惊喜道：“阿骁，你同意我去辽东了？”
霍骁冷哼道：“你要去就去，可千万别打着我的旗号！至于兵部那边……我去看看给您寻一个去辽东办差的机会，自己抓紧些！”
霍大老爷笑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应道：“你放心。”
豆豆更凌乱了。
第一百章 奔雷被逗
得到霍骁的允准，霍大老爷急匆匆离开了书房。
豆豆忍不住拉着他的胳膊道：“霍骁，你是不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儿？”
霍骁点点头：“是，娘一直不愿意和我讲她和父亲从前的事情，父亲也是遮遮掩掩的，二老爷子和三老爷子那边我也试探过很多次，他们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这次是个机会。”
豆豆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天之骄子、霸道狂傲，让多少人艳羡，又让多少人嫉恨。
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大男孩儿。
嘴上说着不在乎，说着嫌弃，其实他比谁都希望一家人都好好的，对霍大老爷是不喜欢，但也从来没有嫌弃过。
霍骁伸出修长的大手蒙住了豆豆的眼睛，笑道：“这眼神……算是在同情我么？”
豆豆拍开他的手道：“霍小王爷需要人同情？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
霍骁道：“娘才三十多岁，却已经一个人过了十几二十年，我不想让她下半辈子都这么过。”
豆豆略微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如果娘不想再和父亲过下去，你会支持她……霍骁……”
和离这样的话她不好说，另择驸马就完全不敢说了。
大周朝有同丈夫和离的妇人，改嫁后过得不错的也有，可那样的人太少了。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和离对女子的伤害都比男子大得多，就算是贵为公主也避免不了这样的伤害。
而且一旦永福公主和霍大老爷和离，影响最大的就是霍骁，
他从小就是高高在上，让众人仰望的人，怎能因此……
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她这颗扁豆也接受不了旁人对他的任何鄙夷和嘲笑。
霍骁止住她的话道：“我不知道娘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同意嫁给父亲的，但我知道她这些年的隐忍全都是为了我。
她的想法和你一样，都不愿意让我承受半分旁人的鄙夷，就算是同情都不可以，哪怕她因此蹉跎半生……
小扁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长辈们呵护的男孩子，我不敢说娘下半生就一定能得到幸福，但我想让她活得轻松些。
不仅是娘，父亲也一样。我说过无数几次白姨娘是他心爱的表妹这样的话，其实那都只不过是气话，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只有娘一个。
从内心深处讲我觉得他早已经配不上娘了，可……他们终究还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想给他们，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不管是分还是和，索性干干脆脆来一个了断。”
豆豆的美眸中盈满了泪水，可她一点也不想让它们掉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道：“霍骁，你真是个好儿子。”
霍骁笑着揉了揉豆豆的小脑袋：“傻丫头，我更想听你说我是个好夫君。”
豆豆噗哧笑道：“我最希望你将来能做个好爹爹。”
霍骁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走了，在别人的书房里永远都当不了爹。”
豆豆小脸爆红，这是什么话！
霍骁大笑着连拖带拉把她带出了霍大老爷的书房。
回到长生园门口他却停下了脚步，替豆豆拢了拢鬓后道：“父亲如今胆气没了人也多了些酸腐气，堂堂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说请假就请了，哪个还敢不准他的假？偏闹出辞官这种让人捧腹的事情，我这就去一趟兵部替他寻个去辽东的差事。”
豆豆道：“去吧，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霍骁离开了，她慢悠悠走回了正房。
想着霍大老爷今日闹着辞官的事情，的确是有些让人捧腹。
不过酸腐气她倒是没觉得，霍大老爷纵有千般不是，身为大将军嫡长子的傲气还在。
否则他怎会心甘情愿在河间府做了那么多年的知府？
无非是不想倚仗家族的背景，真的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做出一些事情来。
可惜背景这种东西不是你想有就能有，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回京，不得不遵从大将军的安排在兵部做了一名普通的官员。
也不知道他这一趟去辽东会是什么结果，作为儿媳妇的她这些事情不好插手，只能送上几声祝福。
不过……有些事情也可以适当做一些安排。
“小王妃您回来了。”胖麦穗儿见她进门忙迎了上来。
豆豆抬眼看了看，正房里十分清静，竟只有胖麦穗儿一个人在这里伺候。
她懒懒地歪在榻上道：“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她们都跑哪儿去了？”
胖麦穗儿笑道：“采青姐和书墨哥不是要成亲了么，书墨哥刚才让小厮递话来说寻到了合适的房子，让采青姐去看看合不合心意，采桑她们都一起去了。”
豆豆总算是来兴趣了：“寻着房子了？书墨这么有本事，房子肯定好得很，你怎的也不一起去看看。”
胖麦穗儿道：“我要是也一起去了，您不就没人伺候了么。”
豆豆噗哧笑道：“哟，瞧把你忠心的，看来本小王妃得多用些心思替你寻个好人家！”
胖麦穗儿一跺小肥脚：“小王妃！”
豆豆道：“不和你开玩笑了，去把奔雷兄请到偏厅。”
胖麦穗儿嗯了一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奔雷到了，他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小王妃。”
豆豆示意他坐下，笑道：“奔雷兄，这几个月也没有什么事儿生，你是不是闲得浑身都不痛快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奔雷古板惊风活泛，她却最喜欢和奔雷开玩笑，面对惊风的时候时常板着脸。
奔雷嘴角微抽，不过依旧用呆板的声音道：“无事才好。”
依旧是吝惜口舌。
豆豆笑道：“我有件事儿想请你去办。”
奔雷道：“何事？”
豆豆道：“小王爷的父亲要去一趟辽东，我想请奔雷兄暗中保护他，行么？”
奔雷有些不情愿道：“可。”
看着他木然的脸上带着一丝别扭的小表情，豆豆觉得更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