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忙拉起她的手,安抚道:“有事儿起来慢慢说,皇祖母一定给你做主。”
裴皇后坐到太皇太后身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当然,关于林瑟瑟那一段她进行了精心的粉饰,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女方,宇文恒反倒成了被一个爱慕虚菜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痴情男子。
太皇太后有些不喜,皇室子弟风流花心不奇怪,但宇文恒做得明显是有些过了。
什么样的天仙美人也不值当拿自己的前程去换!
真是像足了他的曾祖父,她当年的夫君也是为了那些个贱人连江山社稷都顾不上。
她捶着腿骂道:“这不争气的小东西哟,也难怪他老子生这么大的气,哀家简直要愁死了!
裴皇后赶紧握住她的手:“都是恒儿的错,皇祖母仔细您的手。”
太皇太后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骂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瞒着哀家也就罢了,你是恒哥儿的亲娘,怎的也不早些来慈安宫知会哀家一声儿,非要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现下好了,嫡出的孩子没有了,爵位也没有了,我看你们母子今后怎么办!”
裴皇后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孙媳哪里还有脸面,今儿要不是您老人家怜惜……呜呜……一辈子都不好意思提半个字。”
太皇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都是做母亲的人,哪个不疼爱自己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你疼爱孩子也得有个度!落这么大个把柄在他父皇手里,还不兴让皇帝出出气?”
裴皇后点点头:“臣妾知晓,所以一直也没敢托人替恒儿球陛下跟前儿说好话,就想着得让他好好吃个教训,可……陛下做得太绝了啊,这不是把恒儿往死路上逼么,那孩子打小儿就要强……臣妾真是……”
要是犯事儿的人是别人家的孩子,太皇太后一准儿骂一句活该,要强还做这种龌龊事儿!
可惜这是她一直疼爱看重的重孙,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的前程就这么断送掉。
太皇太后吩咐岚娘:“你亲自跑一趟,请皇帝立刻到哀家宫里来一趟,当爹的人可不兴把儿子往死里整。”
裴皇后对永泰帝十分了解,知道太皇太后的话在他那里分量有限,不能指望着老太太能替儿子讨回一个亲王爵位。
她的目的本就是想把水搅浑,让太皇太后和永泰帝这对祖孙生出更大的嫌隙。
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她又抹了抹眼泪道:“皇祖母,陛下还在生臣妾的气,臣妾还是先回宫了。”
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你个不争气的,一国之母整得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就在这儿待着,哀家倒是要瞧瞧皇帝当着祖母的面儿敢下你的面子!”
裴皇后心道老太太装什么装,她才没有这么笨呢,要是留在这里岂不是成了出气筒!
她赶紧回道:“臣妾这副样子实在有碍观瞻,让陛下看了更是生气,皇祖母容臣妾回宫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太皇太后见她一张脸黄黄的,两个眼睛又红又肿,发髻有些松散,衣裳前襟也满是泪痕,形象的确是不怎么样。
男人都喜欢妻子美貌温柔,就算不够美貌也该做到整齐洁净,这副样子的孙媳让自己那个皇帝孙子见到只会火上浇油,还求什么情。
她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待会儿也甭再来了。”
裴皇后施了一礼:“那臣妾就先告退,烦劳皇祖母。”
大约半个时辰后,永泰帝乘坐龙辇驾临慈安宫。
不用问都知道老太太请他来做甚,无非为了那孽障罢了。
有心不搭理,可明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诞,万一气出个好歹又是一桩罪过。
他抖了抖龙袍跨步走下龙辇,只让刘顺随身伺候,其余人全都候在了慈安宫外。
太皇太后也很有默契地把宫人们早早遣走,慈安宫正殿中显得异常安静。
“孙儿见过皇祖母。”永泰帝知道老太太对自己有意见,索性一撩衣摆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这次太皇太后可没有制止他,结结实实受了这个礼。
礼毕之后才道:“起来吧,皇帝日理万机,哀家这个老太婆没有打扰你吧。”
永泰帝站起身笑道:“皇祖母说哪儿的话,只要您想见孙儿,孙儿随时可以来陪您说话。”
太皇太后示意他坐下,接着道:“哀家可不敢耽搁国家大事,今儿着人请你来是有些话想问一问。”
永泰帝稳稳落座,道:“皇祖母有话请直言。”
太皇太后道:“那哀家就不绕弯子了,这次的事情皇帝做得有些过了。”
第一百四十章 祖孙互怼(一)
永泰帝并没有在后宫四处安插眼线,尤其是慈安宫。
始终是自己的祖母,既便是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祖母,他也不想做得太难看、太过分。
何况他对太皇太还是了解的,这老太太虽然有些偏心,年轻时也颇有些手段,但也仅仅是内宅女人惯用的伎俩,她对把持朝政是不感兴趣的。
顶多就是有些小私心,盼着她娘家忠勇侯府能够长长久久富贵下去。
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不影响大周朝社稷的安稳,他绝不会主动去泼老太太的冷水。
甚至可以哄着她,随着她。
岚娘方才甫一出现在御书房,他就猜到了事情经过。
他的皇后终于被逼急了,坐不住了,大约是想要借着老太太的面子给那孽障讨些好处。
只不过……他宇文昭的好处就那么好讨?换句话说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朝令夕改算怎么回事?
然,真想要好处,也不是不可以。
就看老太太愿意拿什么来换。
太皇太后的指责来得直接,永泰帝也不想绕弯子,淡笑道:“皇祖母指的是朕给皇子们封王的事儿?”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太皇太后耐着性子道:“皇帝,皇子们到了年纪,成了婚也做了父亲,依照惯例封王无可厚非,哀家也是支持的。可你不能……不能厚此薄彼啊!
恒哥儿行二又是嫡出,你这样做会让朝臣们怎么想?又让天下百姓怎么看?裴氏如何还有脸面继续执掌凤印,也容易寒了重臣的心。”
永泰帝嗤笑道:“皇祖母,皇子们成了婚做了父亲就要封王,大周朝并无此惯例。”
太皇太后一噎,这孩子从小就不好说话,如今更是……
她继续耐心道:“不管有没有惯例,反正你也封了四个儿子为亲王,单单漏掉嫡出的老二,终归是不太合适,恒哥儿还年轻,往后几十年你让他如何立足?”
永泰帝冷着脸道:“他犯下那等错误的时候怎的没有想过要如何立足?往好听里说是恃宠而骄,仗着朕多年来的宠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往难听里说就是欺君,朕尚且没有老而昏聩他就敢这么干,再过十年八年的年他是不是就可以把朕和大周江山玩弄于股掌之上!”
太皇太后脸色有些难看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小孩子家家的心性未定,遇见……难免把持不住,惩戒一番让他吃点苦头也就是了……今后他必不会再犯,你就给哀家一个面子。”
永泰帝温声笑道:“皇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慈蔼,也还像从前一样护短,可惜……如果您慈蔼和护短的对象是朕那该多好。”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虽然足够婉转,但也是直指太皇太后偏心,从来不把他当亲孙子看。
和从前的皇兄皇弟们不能比也就罢了,如今连他的儿子都比不上,真是让人寒心。
太皇太后一张老脸臊的有些发红,但也不得不承认永泰帝说的都是事实。
当年宣德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永泰帝的生母只是太子府中一名不起眼的侍妾,母家周氏一族在朝中地位也不高。
而宇文昊的生母,宣德帝的元后殷氏一族和忠勇侯府苏氏一族乃是世交。
元后可以说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同宣德帝从小感情就好。
要知道苏家那一辈也是有嫡女的,顾阁老的夫人苏氏也是姿容不俗端庄淑仪,完全能够胜任太子妃的位置。
然太皇太后竟不顾家族的期盼,为太子择妃时舍弃自己的嫡亲侄女选择了殷氏,可见她有多么喜爱那位元后。
宇文昊是元后唯一的儿子,太皇太后爱屋及乌也是情理之中。
周氏因为诞育皇子有功,宣德帝登基后册封她为四妃之末的贤妃,也算是给了周家意外之喜。
但周贤妃虽然性情淡泊不爱争抢,却不是个有寿的,刚当上贤妃没多久就去了,只留下了年幼的儿子独自面对深宫中的各种倾轧。
永泰帝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和太子皇兄比,他不敢羡慕宇文昊,甚至连嫉妒都谈不上。
他不求自己能像太子皇兄一样备受宠爱,只求能在富丽辉煌而又凄冷无比的深宫中平安长大。
顶多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偷偷想过,如果他好好念书,父皇和皇祖母会不会也像对待其他的皇兄皇弟们那样,用大手摩挲他的小脑袋,会不会也让宫人们给他专门留一份点心。
可惜这些通通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整个后宫唯有养母珍妃会想起他,但也是因为她本身无子的缘故,但他一直把这份“母爱”牢牢记在心里。
另外就是时常进宫的堂妹宇文曦,她同他一样很早就没有了母亲,性情却同他截然相反。
是她用自己的明快灿烂驱散了他的冷漠和阴郁,让他不至于对人生感到绝望。
见太皇太后说不出话来,永泰帝顿觉无趣。
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同这样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计较这些有意思么?
他沉声道:“皇祖母毋须多言,恒儿其身不正私德不修,合该接受惩罚。正因为他乃是朕的嫡出皇子,更应该严于律己,给他的皇兄皇弟、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做出榜样。
封王是对皇子们的肯定和褒奖,您觉得他现在配做我大周朝的亲王么?至于将来配不配,就看他今后的表现。”
永泰帝自认作为一名父亲,他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并没有对犯下严重错误的儿子赶尽杀绝,还给他留有一线生机。
但这话听在太皇太后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永泰帝口口声声说皇子成婚封王不是惯例,然纵观大周朝立国百多年,就没有哪个嫡出皇子没有亲王爵位的。
当然,被废掉太子之位的宇文昊除外。
在她看来恒哥儿的亲王爵位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永泰帝答应得却是如此不干脆,而且……
听他话里的意思,恒哥儿将来就算是表现得再出色,这辈子一个亲王爵位就到头了,永远也不可能沾染储君之位。
这怎么可以!
老太太暂时是把宇文怿和苏琳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想着这些年她最看重的嫡出重孙宇文恒。
犯了错误直接册封储君的确欠妥,可好歹也该给孩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不是?
太皇太后不由得就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前太子宇文昊。
那是她真正捧在手心儿里疼爱的孙子,这都十多年了一回也没见着。
她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也不知道在闭眼之前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太皇太后忍不住老泪纵横,呜咽道:“好好的孩子怎的一当上皇帝就变了,一个个都是这样,面热心冷说一套做一套,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让哀家将来怎么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呜呜……”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祖孙互怼(二)
正如当日元徵对豆豆所言,当初宇文昊被废黜的原因是个迷。
智计无双的元大人猜不出,亲眼目睹事情经过的永泰帝也一直没弄明白。
明明宇文昊前一日还是父皇心尖儿上的宝贝儿子,为何一夜之间就被废黜了储君之位?
而且后来他被流放漠北,完全是自己作死,因为他不甘心被废,同当时胶东王宇文荻相勾结,打算图谋大周江山的缘故。
在那之前宣德帝分明对他还是很不错的,纵然没有了储君的名头,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却是半分都没有削减。
即便是流放,看起来是宣德帝下了狠手,实则依旧是高拿轻放,给了他一条活路。
漠北固然环境恶劣荒凉凄冷,但又何尝不是天高云阔鸟飞鱼跃。
试想一下,换作其他人做了同样的事,以宣德帝狠辣的手段,焉能有命留下?
随着宣德帝的驾崩,这个秘密也被带进了皇陵,永泰帝更是无从知晓。
当然,他和元徵心里都明白,身为宣德帝最信任的臣子,顾允年八成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因为顾朝和宇文昊解除婚约的时间太过敏感。
刚一解除婚约太子就被废黜,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
原因也很简单直白,居然是因为皇帝陛下觉得顾大小姐太过骄纵,实不堪国母之位。
然而,如今看来匪夷所思的退婚,当年却很少有人敢起疑。
可想而知宣德帝为人多么霸道,他的旨意是多么管用,而顾大小姐的骄纵又是如何深入人心。
但顾允年当时已经是内阁首辅,宣德帝再是霸道也不能不卖他这位重臣几分面子。
如果不让他知道内情就坏了他掌上明珠的姻缘,怎么也说不过去。
所以这些年来,永泰帝真没少向顾允年打听这个秘密,无奈一直未果。
宇文昊于他而言就像卡在嗓子眼儿中的鱼刺,不致命但始终没有办法彻底安心。
如果能掌握这个秘密,就能拿住宇文昊的软肋,进而保证大周江山的安稳。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他太了解王者之心,当过太子,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彻底放手是不可能的!
而且宇文昊的确没有放手,这些年人虽然在荒凉的漠北,心却活跃得很!
既然顾允年那个老东西死都不肯开口,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嘴巴同样严实的太皇太后身上。
见她哭得伤心,永泰帝也十分难得地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哭泣,如果有人在旁边劝慰,往往会越哭越带劲儿,怎么劝都止不住,而一旦没有人搭腔,往往哭着哭着自己就止了。
太皇太后就是如此,哭了一阵后见永泰帝不理睬她哪里还哭得下去。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泪,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皇帝孙子可恶之极。
永泰帝见火候差不多了,淡然道:“皇祖母,赶明儿朕就下一道圣旨召大皇兄回京,您看可行?”
太皇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当年宣德帝流放宇文昊时说过,终其一生不准他踏入京城半步。
皇帝是在试探她么?
她半晌后才忿忿道:“好端端的又让他回来作甚,现下哀家同你说的是恒哥儿的事儿!”
永泰帝笑了笑:“朕知道皇祖母是顾忌父皇的旨意,然,事情并非没有转折,法不外乎人情,只要朕一道圣旨,宣大皇兄回京探望年迈体衰的皇祖母实在不为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