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昊面色平静无波,淡淡道:“我为何要担心顾夕,她同我没有半点关系。”
裴皇后怒斥道:“堂堂七尺男儿,竟连这点小事都不敢承认!”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梦里念叨顾夕那只千年狐狸精的名字,她又何必吃那么多干醋,又何必一时头脑发热做下那等恶事,害得自己和儿子举步维艰!
宇文昊轻嗤道:“难怪你当年竟敢把本宫的女儿调换给顾夕,原来竟是在吃醋,而且还是一笔糊涂醋!”
裴皇后哪里肯相信他的话,冷声道:“事到如今你当然不肯承认。”
宇文昊也不想同她胡缠,斥道:“实施调包计也就罢了,为何事情做得如此不干净?一个小女婴一根手指头就弄死了,偏还让她活到今日!霍家那边白白浪费了一个婚约不说,还平白得罪了武宁侯夫妇!”
如果不是还有用得着这女人的地方,他真是恨不能一巴掌把她拍死。
但说归说,其实他真是对元沅的运气佩服得五体投地。
被人害成早产儿能健康长大不说,同霍骁天各一方也能遇上爱上,还能顺利认亲顺利当上小王妃,这得是修了多少世的运气!
裴皇后见他的怒气来得自然,心里的疑惑更甚。
莫非真是她误会了?
这男人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恋慕顾夕的样子,否则怎会对顾夕的女儿半分怜惜都没有?
她抠了抠掌心,惨白着一张脸道:“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当务之急是……”
宇文昊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也不想同你计较,可我们的女儿被你弄哪儿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深宫密会(四)
裴锦歆如今就是裴皇后的逆鳞,谁都不能轻易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尤其这人还是裴锦歆的生父,更让裴皇后觉得悲愤交加。
男人永远都不能体会女人的艰难,两个人欢好一场,男人拍拍屁股走得一干二净,女人却要把所有的苦果一个人往肚里咽。
她怀着身孕担惊受怕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不得已服药,九死一生替他生下女儿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被人步步紧逼,眼睁睁看着女儿受委屈大气不敢出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没有养过一日,没有关心过半分,如今竟然好意思大喇喇来自己面前高声询问把他的女儿弄到那儿去了!
裴皇后冷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在质问本宫?”
她容貌本就生得英气,加之做了几年皇后又平添了几分尊贵威仪,此时看起来气势半点不输宇文昊。
宇文昊没有想到这个当年在自己面前言听计从的女人有朝一日竟也会用气势来压自己。
自小享受尊荣的他虽不怕这样的气势,但目前不是他和裴皇后翻脸的时候,她还有大用。
他忍了忍气,脸上流露出一中似遗憾似伤心的神情,惨然道:“阿瑜,我怎会质问你……不瞒你说,蹉跎半生,这孩子如今已是我唯一的血脉……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并不是在责怪你。”
什么?唯一的血脉?
裴皇后的眼睛越睁越大,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话。
宇文昊是先帝的嫡长子,和所有的皇子一样,十四五岁的时候身边就有了侍妾。
未被废黜之前,他不管身份还是容貌都是大周朝青年公子中的第一人,怀着和她一样的心思,哪怕是为侧妃为侍妾都想侍奉于太子殿下身侧的妙龄女子何止千万?
就算是被废黜之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迷恋他绝世风华的女人又岂会少了?
何况他当年被流放至漠北也是阖府流放,身边根本不缺少女人,这么多年竟没能留下一男半女,这话谁信?
宇文昊苦笑道:“阿瑜,我知道你随着老三一起去过肃州,大西北的环境有多恶劣心里非常清楚,可你依旧无法想象漠北是什么样子。
尚未赶到流放地,我身边的姬妾已经病逝了好几人,剩下的几人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你们在肃州居住,虽不及京中这般繁华,却依旧是皇子府的规制,衣食住行均无缺憾,可漠北……”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饶是裴皇后如今心肠已经冷硬如铁,依旧被他这副凄惨的模样弄得有些心酸。
可稍微酸了一会儿她立刻又清醒过来,这男人又在骗她!
有些事情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她这个后宫之主。
先帝驾崩之前的情况她不是很清楚,可自从宇文昭登基主理朝政,太皇太后那个老太婆隔三差五就往漠北送钱送物,他的生活会艰难才怪了!
旁的不说,单看他那张看起来比养尊处优的宇文昭还年轻好几岁的脸,这叫吃过苦头?
更别提他一直还在肖想那张龙椅,养兵、养幕僚、打探消息、疏通人脉等等,哪一样不要大把的银钱?
真是把她裴廷瑜当傻子哄呢!
宇文昊见她一脸的怀疑也不生气,叹了一口气道:“阿瑜,如果我说自己在漠北缺衣少食你肯定不信,可最初那几年的确是艰难得很,姬妾们自己都是奄奄一息,又如何能为我诞育子嗣?”
裴廷瑜轻嗤道:“原先在你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不行了,莫非你就没在当地寻几个新人?方才你还说同鞑靼的部落首领们没少打交道,难道他们就没有送你几名鞑靼美人儿?鞑靼的女人旁的不说,身体可比我大周的女子强健得多,这么多年岂会生不出一男半女……”
宇文昊一张俊脸突然沉了下来,像是真的生气一般斥道:“阿瑜不要乱说,本宫虽然已经落魄,身上流的依旧是大周皇室的鲜血,尊贵的血脉岂容异族人玷污!”
见自称“本宫”话又说得严肃,裴皇后也不敢打趣了,讪讪道:“难道你膝下真的没有一儿半女?”
忍不住又有些小小的激动,不管这男子心里的人是谁,又有多少女子相伴于他的身侧,最终也只有自己替他生养了唯一的女儿。
宇文昊叹道:“阿瑜,那一年我得知你腹中有了我的孩儿,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纵使不及当年那般尊荣,也觉得此生有了盼头,所做的一切皆有了意义,可惜……”
裴皇后有些闷闷道:“你是在嫌弃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么?”
宇文昊再次苦笑:“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要说一点遗憾都没有是假话,但怎可能会是嫌弃?阿瑜,那时你该早些告知我你有了身孕的事情。”
裴皇后道:“早些告知你?我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更何况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我和孩子接到你身边,让我们名正言顺地做你的妻子和女儿么?”
宇文昊眸光微闪道:“等楚随把消息传到我手中的时候,你大错已然铸成,后悔也来不及了。”
裴皇后炸毛了,怒道:“到头来还成我的错了!你知道我为了能给你的女儿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吃了多少苦头,险些害搭进一条命?你不说替我替女儿出头出气,居然还来指责本宫!”
宇文昊轻讽道:“阿瑜,你是个有心机有手段的女人,我不否认你为了我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可你做的那些事儿真的只是为了给我的女儿寻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你不傻,我也不笨。”
宇文昭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一胎的来历,如果只是为了他的孩子好,让她做亲王嫡女岂不来得更加光明尊荣?何必冒着风险去做那等恶毒的事情,最后还偷鸡蚀米害人害己。
裴皇后冷笑道:“还说自己同顾夕那贱人没有分毫干系,露出马脚了吧?”
宇文昊也怒了,喝道:“我在和你说女儿的事儿,你又瞎扯什么?”
瞧这一副被人踩了尾巴的模样!
裴皇后咬牙切齿道:“这你就得去问问顾夕的好女儿了,我好好的女儿被她们说成是婢生女已经足够委屈了,可那死丫头竟那般恶毒,生生把歆歆神不知鬼不觉地骗出了京城。
恒儿派了好些人出去寻找却一无所获,如今歆歆是死是活我都不知晓,那死丫头前几日还逼迫我,说除非我把歆歆父亲的身份说出来,否则她就胡乱寻个人家把歆歆嫁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深宫密会(五)
裴皇后恨透了顾夕母女,巴不得用世间最恶毒的词句把她们母女二人形容一遍。
然,宇文昊终究是图谋大事的成熟男人,自不会盯着这些女人间的恩怨不放。
更何况他本就是在糊弄对方,一个从未放在眼中的女人,一个从未谋面的私生女儿,怎可能在他心里占有什么重要位置。
而且从他的角度来看,整件事情根本就是裴皇后做得过了,或者说时机不对。
就算那个时候已经笃定宇文昭会继承大统,她一国之母的位置妥妥的,也不能为了一点点小小的嫉妒心就轻易得罪自己的靠山。
过河拆桥不是什么好习惯,河还没有过完就拆桥就有愚蠢的嫌疑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真把顾夕恨到骨子里,等自己大权在握的时候再报仇不行么?非要迫不及待使阴招!
真要下手做干净一点不行么?非要留下那么大个把柄!
说是为了给女儿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其实就是看中了霍家的权势,觉得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最妥当。
如今怎么样?人家该是一家人的终究还是一家人,该是夫妻的绕再大的圈子也能成夫妻。
她自己却落得如今这样狼狈不堪的局面,难以收拾。
他温声安抚道:“今后莫要把力气花在这样的口舌之争上,明知同对方早已不死不休,矛盾绝不可调合就不要凑上去找气受,等一切尘埃落定咱们的宝贝女儿一定能寻回来,我一定好好补偿她。”
裴皇后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说得轻巧,元沅那个死丫头心狠手辣,万一真的把歆歆嫁给什么不堪的男子……”
那死丫头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说将来女儿会带着“门当户对”的女婿和外孙进宫朝拜新帝,简直要气死她了!
宇文昊耐着性子道:“就算真有那一日,咱们也能重新给女儿挑女婿,她喜欢谁就嫁谁,我看谁敢嫌弃谁敢推脱!”
这话无理霸道之极,却适时地安慰了裴皇后的心。
她用丝帕象征性地抹了抹眼泪,又道:“歆歆那边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元沅那个死丫头就是想要利用她来拿捏我,让我行事放不开手脚,今后我再也不会让她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恒儿那边……他虽然不是你的儿子,但终究也要唤你一声大伯,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帮他一把,这孩子打小儿心高气傲,如今被圈禁在皇子府中,眼睁睁看着一般大小的兄弟们个个都封了亲王,心里不定多难受呢。”
宇文昊沉声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阿瑜,我不年轻了,膝下又只有歆歆一个女儿,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江山不交给恒儿又能交给谁?就算你不相信作为伯父的我,也应该相信作为父亲的我。
咱们终究会老去会先走,只有恒儿当了皇帝,歆歆才能一辈子平安喜乐。”
这话由他温润动听的嗓音说出来,极具说服力和诱惑力。
如果换做其他不了解他的女人,或者裴皇后再年轻个几岁也就信了。
可惜她不再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纪,对皇室男人的心思岂有不清楚的。
让她相信这样的鬼话怎么可能!
他目前是不是只有歆歆一个骨肉暂且不提,单就那句不年轻了就可笑得很。
四十岁左右,野心勃勃的男人,岂会轻易服老?
更何况他本就不老,夺取江山之后要多少儿女生不出来?会为了她们母子几个考虑才怪!
她又抺了抹眼泪道:“就算如此,你也先想个办法将恒儿解救出来再说,我怕他挫了锐气后连勇气也一并丢了,毕竟他是要掌江山的。”
宇文昊浅浅一笑:“老三的性情你比我更了解,你觉得要想让他放恒哥儿一马,或者说让他重新把恒儿放入储君的备选人行列,最好是怎么做?”
裴皇后摇了摇头,如果说之前她是一半真实一半演戏,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就真的是毫无头绪了。
正如宇文昊所言,她对宇文昭实在是太了解了,知道那人的心性有多坚定,一旦他认准的事情就会义无反顾。
这样的人一旦得了他的心,一辈子会过得无比顺畅;一旦得罪了他,这辈子你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不巧的是,恒儿已经彻底触怒了他,父子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宇文昊笑意更盛了,道:“你该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不破不立,还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恒儿还年轻,经历过的波折太少,如此怎能成才?就算顺利从老三手中接过皇位,又能坐得稳几日?”
裴皇后不是不懂这样的道理,但儿子此时正在受罪,她实在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她冷声道:“太子殿下,如今不是在讨论恒儿如何才能当一名合格的君王,而是要考虑怎么样替他解困!”
宇文昊依旧笑意绵绵:“阿瑜,我正是在替你想办法替恒儿解困啊,我的办法很简单,别人怎么对付你们母子的,你就怎么去对付别人,恒儿怎么失去帝心的,就让能和他一争的人怎么失去皇帝的重视。”
裴皇后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往其他皇子头上也泼脏水?”
宇文昊点点头:“如今能和恒儿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个,阿恺和小五暂时威胁不着恒儿,最要紧的是阿恂和阿怿。皇室子弟,尤其是有野心的皇室子弟哪里有干净的,从他们身上挑出点把柄利用一下不难吧?”
从老大和老三身上挑出点把柄……裴皇后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眼睛一亮,抬眼望着身边的男子道:“老大媳妇从前和老三有过那么一段,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宇文昊漂亮的眸子眯了眯:“你能肯定?”
他这些侄儿和侄媳年岁都不大,就算从前有过那么点情分也不知道够不够深。
不够深的情分利用起来总是不怎么顺手的。
裴皇后笃定道:“你放心,就算老三是个面热心冷的,老大媳妇我却看得清楚,虽然已经给老大生下嫡子,只要老三在场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他身上飘。
要不是仗着她娘家背景雄厚,德妃和老大早就容不下她在宁王府作威作福了!”
“这便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宇文昊把薄唇再次凑到裴皇后耳畔,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ps:这对狗男女真真假假的也是累得慌~
第一百六十章 挑拨离间
大雨在凌晨时分渐渐停了,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凉爽舒适。
被裴皇后形容为“心狠手辣”的豆豆一夜好眠,醒来时霍骁早已经离家去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采青出嫁、采桑去了辽东,如今贴身伺候她的是胖麦穗儿和降香。
俩丫鬟把她拾掇清爽,用过早饭后陪着她一起到恩荣堂给定北王妃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