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会接着笑起来补上一句,“老叶啊,真是羡慕你有个好儿子,不如也分我一半得了。”
“那是我儿子,羡慕的话殿下自己也生一个,还有微臣哪里老了……”
那样的画面,一直是叶少臣记忆里属于温馨美好的一部分,只是他最后也没机会,穿上那套令他憧憬的披挂。
“少臣,好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叶少臣眼里没有丝毫的怀念,苏龄玉远远地看到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几遍。
“你,还活着。”
“如你所见。”
叶少臣笑起来,笑意不曾抵达眼底,他问,“为什么?”
“有些事情说来话长,我也以为我真的死了,不过既然我还活着,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那人说话的速度慢吞吞的,侧身,率先往一处营帐里走。
没人注意苏龄玉,之前被绑起来的沁竹和其风也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苏龄玉觉得可以试一试,结果才往外走两步,就被人给拦住,手里的利箭和长矛发着森冷的寒光。
好吧,苏龄玉只能转身跟上去,但她觉得自己真的挺多余的,他们不觉得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可以说了
仍旧是之前那个营帐,苏龄玉走在最后面,掀开帘子踏入的瞬间,手被拉住,轻轻将她拽到了一旁。
“没事吗?”
叶少臣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番,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苏龄玉摇了摇头,“没事。”
尽管心里知道叶少臣此行的原因大概并不是她,苏龄玉心里也没有矫情的感觉不爽。
能安然无恙简直已经很棒了好吗?
“我在信里说了,不会伤害苏姑娘,你现在可信我了?”
苏龄玉敏感地察觉叶少臣的手捏紧了一丢丢,他不是个容易被人影响的性子,但是面前这个人,是个例外。
叶少臣将苏龄玉放到自己的身后,挺拔宽厚的脊背将她完全遮挡住。
“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我在听。”
那人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不急,你不用担心你的部下,他们并不会遭到偷袭或者攻击,那些,原本就只是我想将你引来的手段而已。”
一切,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差错。
“只有朝廷无法应对了,才会让你来这一趟,呵呵呵,真的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叶少臣眼色发冷,“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还活着,朝廷已是对外宣称你战死的消息,收回了封地,追加了谥号,你怎么还能活着?肃王殿下。”
苏龄玉睁大了眼睛,肃王?殿下?这人是王爷?
苏龄玉猜测过肃王的身份,大都是往叶少臣父亲身边的人猜,却从没想过他是个王爷!
讲道理,有这么落魄的王爷吗?京城的贤王虽然不自由,物质生活还是很丰富的,这位瞧着极有能耐,怎么会混成这样?
“肃王啊……,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肃王笑了笑,“如今已是没人这么称呼我了,那个人,也确实死了。”
苏龄玉有预感,她将会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在犹豫,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只是叶少臣始终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没有放开的迹象。
“我没死,是因为我从地狱爬回来了,因为我不甘心,因为你的父亲,死的时候,眼睛都不肯闭上!”
苏龄玉瞬间觉得周身一阵冷意,她低下头,叶少臣握着她的手正在隐隐颤抖,手背上一根粗粗的青筋爆出来,狰狞可怕。
“你父亲死在了朝廷的算计之下,却还要被诬陷与外族勾结,我这条命,是他最后拼死保下的,所以我还活着,我要留着这条命告诉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父亲,那么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是怎么死在朝廷的构陷下的。”
肃王的眼眶泛出可怕的猩红,仿佛也陷入了当年那段惨烈的回忆之中。
叶少臣整个人绷得如同一把快要折断的弓弦,苏龄玉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惊扰到他。
忽然,肃王猛烈地咳嗽起来,摧枯拉朽般,仿佛要将肺整个从喉咙里咳出来一样。
苏龄玉轻轻拨开叶少臣的手,走到肃王的面前,摊开顾影还给她的针囊,苏龄玉给肃王扎了几针。
肃王呕出一块暗红色的血块,咳嗽的声音才终于停止。
“有劳了。”
肃王脸色惨白,仍旧不断地喘息着,额上因为咳嗽渗出了许多血点,看起来很是可怕,可他仍旧彬彬有礼,甚至还能朝着苏龄玉笑一笑。
苏龄玉安静地回到叶少臣的身边,很快有人进来收拾干净。
“让你们见笑了。”
肃王用清水漱了口,脸色有些无奈,“我本不愿如此煞风景的。”
“你还没说完。”
叶少臣冷冷的声音,却让肃王笑了笑,“你呀,还是从前那个脾气,那我接着说。”
……
这一段光景,让苏龄玉觉得有些难熬。
从肃王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人心头窝火,却因为是往事,无能为力的折磨更让人形如困兽。
叶少臣的父亲叶铮,当年整个宁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仿佛只要有他在,宁朝就绝不会被外族侵扰。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叶铮几场令人啧啧称奇的战役,打得当时宁朝周围一些游牧民族和邻邦不敢轻举妄动,每年献上大量供奉,以求和平共处。
宁朝百姓安居乐业,在外族人面前身板挺直,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身后,有叶大将军撑着,那就是守护他们的战神!
可是随着名声和威望,接踵而来的,就是猜忌和质疑。
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屈居人后,就算那个人,是他曾经的挚友,他也不允许!
苏龄玉从肃王说的话里,一点点拼凑出了一些片段。
当年叶铮有两个皇室好友,皇上,和肃王。
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皇上还没有登基前,三人几乎形影不离,共同把酒言欢,也一同躺在屋顶,对着圆圆的月亮畅想过宁朝的未来。
肃王的口吻变得讽刺尖锐,这不符合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他根本压不住,仿佛是从灵魂中自主窜出来的情绪一样。
“他说,等到他登基为王,宁朝有我和叶铮,必定固若金汤,他说只要他在一日,就断然会有我和阿铮的立足之地,立于千万人之上。”
肃王冷笑了一下,“我们居然都信了。”
如何能不信呢,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对月而饮,弹琴舞剑的好友,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皇上将弹劾的奏折堆积成山,在叶铮的面前推倒,厉声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肃王才明白,他们面前再不是当年可掏心挖肺的皇兄和挚友,他是当今的皇帝,最不可违抗的存在。
“你的父亲,这辈子最不会,也最不屑的就是委曲求全,他认定没有错的事情,便绝对不会改。”
肃王劝过叶铮,朝廷一次次让他去面对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然而他每一次,都凯旋而归,在百姓中的声望如日中天。
叶少臣不动不说,安静地听着肃王的话。
他记得那段日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总得给我时间说服
父亲战胜而归,叶少臣是多么地高兴,多么地崇拜,可母亲的脸上,却奇怪地看不出任何的喜悦,反而有隐隐的担心在她的眼睛里闪烁。
那个时候的叶少臣并不明白是为什么,等日子长了他才知道,父亲带回来的不光是荣耀,还有灾难。
越来越多的人在皇上面前危言耸听,一度将叶铮弹劾得如同明日就要篡位夺权一样。
猜忌如同毒蛇,一点点将人的心缠紧,吐着剧毒的信子,虎视眈眈。
后来,有人弹劾叶铮与月夷族人勾结,意图里应外合谋反篡权,也就在那个时候,月夷族进犯。
皇上派了人前去迎战,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战力并不强盛的月夷族,此番却如有神助,屡战屡胜,一口气攻破了宁朝边防三座城池。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叶铮通敌的传言越演越烈,仿佛就是事实。
月夷族越战越勇,终于,皇上宣了叶铮觐见。
叶少臣的拳头死死地握着,苏龄玉抬头看到时候,看到他隐忍的眼神,仿佛幽潭,黑沉不见底。
那次出战,也是叶铮最后一次出战。
他带着十万叶家军奔赴边疆,最终将月夷族人赶出宁朝疆土,却也不幸战死沙场。
肃王的脸皮忽然颤动起来,表情变得狰狞痛苦,“可是你恐怕不知道吧,那一次月夷族进犯,原本就是一个陷阱!”
“为了让你父亲露出跟月夷族勾结的马脚,为了让他彻底消失,你父亲出征前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却仍旧不相信皇上会那么绝情!”
“你知道你父亲最后是怎么死的?他被活活困死,断绝了一切的粮饷,再高明的将军,没有了粮草的支援,就只能死!”
“他知道朝廷要的是他的命,他是自尽而亡的,希望在他死后,朝廷能放过他的部下!”
肃王笑得凄凉,“多可笑,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的刀剑下,他也不甘心啊,眼睛迟迟不能闭上,他死得太冤!”
苏龄玉有些呼吸不畅,心头仿佛压着一块黑云,乌沉沉坠在那里。
她有点不敢去看叶少臣的表情,只是手微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营帐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声。
半晌,叶少臣的声音才打破了宁静,他说,“那你呢?你在这里面,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肃王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着深深地怀念,“少臣,你真的很像你父亲,他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叶少臣没说话,他不想听这些。
“我嘛,只不过是我皇兄顺便想除掉的一个威胁罢了。”
肃王当年被封了王,先皇赐给他的封地位置很微妙,临近月夷族和另外两个外族。
叶铮常年征战在外,不断地有人往皇上面前递消息,说他跟肃王私下相交甚好,意图谋反。
苏龄玉都要翻白眼了,说来说去都要往叶将军头上按意图谋反的标签,就没有别的好弹劾的了是吧?
那一场战役,皇上下令让肃王协助,最后肃王也战死沙场,令人唏嘘。
“可能是老天有眼,没有让我死掉,老天也觉得我们太冤枉了,我苟延残喘地活着,联系了从前的部下,我要问一问皇上,这些年,他可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他可曾还记得,当初我们结义时发的誓!”
肃王的话很有感染力,虽然因为他的病,肃王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掷地有声,眼里坚定的光芒,让人的心忍不住随之震动。
苏龄玉有些担心,任何人听见这样一段往事,都会感触巨大,更别提叶铮是叶少臣的尊敬的父亲。
她紧了紧手,虽然她也生气,可她总觉得肃王是另有所图的,若是真想找皇上讨公道,为何要用自己将叶少臣引过来?
苏龄玉的手被捏了一下,叶少臣没有看她,面色愤怒中尚且能保持平静。
苏龄玉松了口气,也是,他可是叶少臣。
“肃王殿下说的这些,我知道了,只是你将我引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将事情告诉我?”
“并非如此。”
肃王终于从往事里收回了情绪,脸上也变得无比认真,“我希望,你能够接替我,做这件事。”
“……”
苏龄玉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肃王故事里,叶将军被弹劾意图谋反,他现在是在撺掇叶少臣真的谋反吗?
苏龄玉心里开始打鼓,肃王恐怕,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之前那个故事,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都会生出怨怼和不甘来,更何况是叶少臣。
他是想让叶少臣仇视朝廷,仇视皇上,揭竿起义推翻宁朝吗?
所有人都注意着叶少臣的反应。
他的脸上,却没有反应。
“肃王殿下太高看我了。”
叶少臣语气淡淡,英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就连刚刚的愤怒,也像是已经被他收回到最深处一样。
“少臣,你不愿意,你觉得朝廷,觉得皇上仍然是不可违抗的对不对?你不愿做反臣,是因为你心底的忠义还在。”
肃王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样子,反而一副他早就知道的表情。
“所以我才说,你跟你的父亲很像。”
“所以呢?你会放我们离开吗?”
肃王摇了摇头,“再待两日吧,总得给我两日时间来说服你,我想让你知道,你心中仍旧想要效忠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之后的两日,肃王和叶少臣单独相处的时候,苏龄玉是不在的。
她仿佛就是一个陪衬,一个幌子,将叶少臣招来了之后便没有她的事情了。
肃王也没让人苛待她,反而因为她是姑娘家,处处优待,热水、食物、衣服……,样样不缺。
苏龄玉来者不拒,就当作他们赔给自己压惊了。
鉴于此,顾影让她去给肃王诊脉的时候,苏龄玉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是先用之前的方子,我会给肃王艾灸,这几瓶药记得给肃王吃,若是吃完了……,京城的妙春堂是有的。”
苏龄玉让青芝将药递过去,别人不为难她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很好说话的。
可是肃王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可好?
苏龄玉猜想,恐怕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才会想办法让叶少臣过来,想要说动他造|反。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叶少臣仍旧没有表现出多有兴趣的样子,肃王说到做到,说他们可以离开了。
“主上!”
顾影又急了,“叶将军回去便回去,可是苏姑娘……”
虽然苏龄玉只给肃王诊治了几日,但是效果却让顾影激动万分。
肃王昨晚夜里居然没有咳血,喉咙里嗬嗬的刺耳声音也小了不少。
他心底燃出了希望,兴许,这个苏龄玉真的能够妙手回春呢!主上怎么能将她放走!
肃王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开口。
“苏姑娘此行,是要去夏城吧?那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姑娘医术精湛,兴许真能救回夏城的百姓,我就不留你了。”
苏龄玉微微欠身,“肃王深明大义,小女子佩服。”
“呵呵呵,我一个要死的人了,何苦浪费姑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