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眼眶泛红,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死死咬着牙关强忍着表情。
苏龄玉觉得,不管肃王是好是坏,能有人这样纯粹地担心他,他总是有好的一面吧……
“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
叶少臣让苏龄玉等人上车,他坐在驾车的位置上,看了肃王一眼。
“若是以后相遇,我恐怕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职责所在,还望殿下体谅。”
肃王笑了起来,“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叶少臣抿着嘴唇,转回头扬起了马鞭,马车渐行渐远……
肃王一直看到再也看不见了,都不肯离开,或许是站的时间有些长,肃王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顾影赶忙上前一把扶助,“主上,您赶紧回去歇一歇吧,人都走了。”
“是啊,走了,往后也再也看不到了……”
肃王嘴角是酸涩的苦笑,慢慢地闭了闭眼睛,“我从前便一直很羡慕叶铮,羡慕他宁折不弯的性子,羡慕他不畏世俗的魄力,现在连他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都羡慕。”
“顾影啊,见了叶少臣我的心里才有些踏实,若是他,兴许真的能完成我的心愿。”
顾影扶着肃王慢慢往回走,“可是主上,叶将军看起来并不为所动,您似乎没能说服他?”
“呵呵呵,说服他的,从来都不会是我。”
肃王忽然回头,望向了北边,皇城所在的方向,会有人帮他说服的,步步紧逼,一如从前……
……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叶少臣一言不发地赶车,像是在赶时间。
苏龄玉想,他大概是在发泄吧,就相当于前世飙车宣泄一个意思。
苏龄玉没有打扰他,这种时候,或许叶少臣更希望能自己一个人待着。
晚上休息的时候,叶少臣在马车周围燃了火堆,苏龄玉让青芝去煮了些汤,又拿了几个饼放在火堆旁边烤热。
“吃点东西再想吧,稍微休息一下。”
苏龄玉给叶少臣盛了一碗汤送过去,就在他身边坐下,她也有事情想跟他说。
叶少臣接过碗喝了一口,充盈的口感唤醒了他有些麻木的神经。
“抱歉,让你遇见这样的事情。”
叶少臣声音有些发紧,肃王劫持苏龄玉,纯粹是为了想见他而已。
苏龄玉摇了摇头,“我才应该谢谢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如今得救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苏龄玉心知肚明,若单单是因为她,叶少臣未必会来,只能说,她运气不错。
叶少臣脸上表情微凝,却没能反驳什么。
“肃王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苏龄玉将这几日她诊断的结果说了出来,“最多,只有两三个月了。”
“……”
叶少臣垂着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有一瞬间,苏龄玉觉得这个男人,离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仿佛伸手却根本摸不到人一样。
两人在火堆旁安静地坐着,火光闪烁,映红了他们的脸。
“我不会答应肃王的。”
叶少臣声音浅淡,并不像是在说给谁听,“只是,我也不会再有期待了,等到这次回京,我便会自请卸甲归田,带着你和娘远离那些纷扰可好?”
苏龄玉歪了歪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
叶少臣轻轻地笑起来,“我们去一个富饶丰美之地,置一处大宅子,买些田产或者铺子,将酒酒教导成人,再养几个孩子,每日只为了明日吃什么操心可好?”
苏龄玉的脑子里,随着他的话慢慢地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
葡萄藤下荡着秋千,院子里响着欢笑的声音,她和叶少臣坐在藤椅上,为明日究竟和鱼汤还是猪骨汤发愁。
那样的日子,让苏龄玉忍不住浮出微笑来,似乎,也挺不错的。
“虽然我不是将军了,可养家的本事还是有的,我会让你丰衣足食,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我帮你出气可好?”
叶少臣的声音越说越温和,仿佛肩上已经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苏龄玉看着他,他眼睛里是无奈的豁然。
不可能不在意的,肃王说的那些对叶少臣来说,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
叶少臣或许曾经对朝廷还是期待的,他还希望有一日,朝廷能够还他父亲一个公正,能够相信他们叶家对朝廷的忠诚。
只是如今,恐怕他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苏龄玉心里一阵发紧,丝丝缕缕的心疼蹿了出来。
她是想要安慰的,为他抱不平,为他觉得不公,可她最后只是点点头,“好。”
好,那样的日子,她是愿意的。
原本苏龄玉心里对未来日子的畅想,也就是那样的闲适和惬意,现在多一个叶少臣,或许,会更加值得期待。
……
叶少臣以最快的速度,将苏龄玉送到了夏城。
“军情里提及的暴民也在这里附近,我不会离得太远,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人来跟我说。”
叶少臣送苏龄玉进城的时候,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但是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化为一声叹息。
第二百四十章 一座死城
夏城的情况恐怕相当不妙。
苏龄玉看到城门口封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的架势,心里隐隐发沉。
报出了身份,官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是大夫?若不是非要进城的话,还是不要进去了。”
“多谢小哥,可是我必须得进去。”
官兵只能收回同情的目光,指挥着人将城门打开。
苏龄玉发现,那一瞬间,所有官兵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厚重的城门只打开了一道缝,霎那间,无数的声音从里面疯狂地流泻出来。
痛苦、绝望、疼痛和焦躁,一声声从里面传出来,伴随着官兵的厉喝,兵器碰撞的声音,尖叫和惊呼如同一团热水,将人笼罩其中。
“快点,进去吧,不过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或许是因为苏龄玉生的实在漂亮,官兵心里萌生出了些许怜香惜玉,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多谢。”
苏龄玉朝着他点点头,脚步却没有停留,往城门里走去。
夏城,听起来就繁茂昌盛,它也确实本该如此。
坐落在几条官道的交叉口,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它原本如同南边的一颗明珠一样。
可是如今,明珠上笼罩了一层骇人的死气,如同阴云压顶,再也看不出任何生机。
“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得病,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求求你们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官爷,求求你让我的女儿出城吧,她还那么小,她不能也困死在这里啊官爷!”
无数的手臂,朝着那一条打开的缝隙里伸过来,仿佛外面便是乐土,背后却是地狱。
有些已经真正被逼疯了的,不顾阻拦要往外面冲,双眼血红,表情狰狞,那是拼尽了所有理智和力气,想要活下去而已。
然而下一秒,锋利的矛枪穿胸而过,带出一串血花,溅在泥土上,被迅速吸收成了暗红色的一片。
突如其来的死亡,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疯狂涌动的人群不动了,空气里只能听见不受控制的孩童的哭泣,凄厉撕心。
“朝廷有令,夏城的时疫治不好,所有人都不准出城,违令者杀!”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飘荡在夏城上空,冰冷无情,将所有人心里的希冀全数击溃。
苏龄玉眼睛所及之处,全然是空洞无望的目光,麻木地回应着她的注视。
这将是一座死城……
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朝廷是打算彻底放弃夏城了?可是这座城的人怎么办呢?他们并没有任何错,为什么就要被放弃了?
“先前从京城来的大夫们在哪里?”
苏龄玉找了人问清楚,一路往大部队的方向走。
曾经繁盛的夏城,街边的铺子宅院并不破败,她却生生从里面看出了颓然。
苏龄玉让青芝和沁竹都蒙上了面罩,这是她事前用药草煮过的,可以预防一些病菌的入侵。
她发现夏城的情况都这么严重了,路上的行人面如死灰,全身却一点儿防范都没有。
甚至在转角处,她还看到一个小乞丐捡起半个馒头塞进嘴里,那馒头上刚刚爬过一只老鼠!
一路走到了城南一片空旷的地方,苏龄玉立刻闻到了浓郁的药香,还混着腥臭的味道,让人头发晕。
“苏、苏大夫?”
有人认出了她来,脸上满是惊诧。
“杜老在哪里?”
苏龄玉也顾不得捉摸他为何惊诧,直接让人带她去杜鹊然那里。
这里有许多屋子,苏龄玉从窗户看到不少的屋子里躺着病患,有的痛苦哀嚎着,有的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满是淌出来的血水。
那人将她领到一间大点的屋子外面,正好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杜老,我向来对您是尊敬的,您的医术我也相信,可是这个人,我们并不相信,他整日连病都不治,还说什么要先预防隔离,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再弄那些还有什么用?”
“白归所言我也仔细想过,夏城仍有许多未感染的百姓,我们至少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呵呵呵,杜老你不是没看到夏城城门口那些官兵吧?这种情况下,他们有没有得病又有什么区别?朝廷都不管了,我们还操什么心?”
这些大夫比起苏龄玉离开之前,显得满身戾气,说话间竟然还带着隐隐的恨意和不甘。
他们是受了皇命来治病的,夏城的官府也确实对他们很尊敬。
可是尊敬有个屁用!他们进了夏城之后,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了!跟那些夏城的百姓一样,若想硬闯,格杀勿论!
之前有个大夫不相信,他是从京城来的,是奉了皇命的,他不相信那些官兵敢对他怎么样!
然而事实是,他就在其他大夫面前活生生被刺杀了。
谁还有心思继续治病?他们若是不能找出治病的法子,就要跟夏城的人一样被活活困死!
“杜老,我们还是赶紧想想该如何治病吧,那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夏城没得病的人关我们什么事!”
“不关我们的事?等到疫病将整个城市吞噬,我们也在劫难逃!”
杜鹊然像是动了怒,这些人的眼界太窄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跟夏城分不开了吗?
“杜老说的轻巧,说说谁不会啊,不过当然,杜老是不怕的,大不了,让那个苏龄玉将你接出去不就成了,杜老和苏龄玉关系那么亲近,这还是不是小菜一碟,当然是不怕的。”
“你休要胡言,这同我现在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那女人打着大夫的名义跟我们一同离京,结果连夏城的城门都不进,以她跟叶少臣的关系,将杜老接出去还不是易如反掌?也不怪杜老如此不在意治病。”
“你、你胡说!老夫来这里便是为了治病而来,何来不在意之言?龄玉丫头也非临阵脱逃,她不过是有些缘故才……”
“呵呵呵,是什么缘故?”
“……”
苏龄玉冷笑一声,眼睛眯了眯,敛去里面的不屑,抬脚走了进去。
“有什么缘故,我用得着跟你们说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这就妖女了?
清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门口。
“龄玉丫头!”
杜鹊然吓了一跳,赶紧疾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你还好吧?可有哪里不适?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杜鹊然是真的担心她,他知道苏龄玉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现在看到她好端端的,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苏龄玉心里一暖,“杜老我没事,路上出了点岔子。”
“哟,这可真是稀奇,我还以为见不到苏姑娘了呢,没想到还有这个机会见到。”
苏龄玉瞥了一眼说话的人,“为何见不到?这位大夫瞧着虽然不年轻了,也不至于会立刻天人永隔,您不用那么担心。”
“你说什么?”
苏龄玉懒得理他,直接将杜鹊然拉到一旁,问了夏城的情况。
杜鹊然愣了愣,微微摇了摇头,“这里,比我想象中更加棘手,更加的……惨烈。”
这几天,他们已是大致了解了,夏城已经空了一小半了,尸首在官府的介入下同意堆放在城北的义庄,已经放不下了。
每日都陆陆续续有新感染的病患被送过来,夏城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恐怕再过不了多久……
苏龄玉抿着嘴,“杜老,我想见一见官府的人,那些尸首,不能留。”
……
苏龄玉的意思,那些已经病死的尸首必须尽快烧掉,以免继续污染。
她的想法白归也提出过,却根本没有任何人响应。
苏龄玉见到了知府大人,并不是商量的口吻,直截了当地让他最好立刻执行。
“这位……女大夫?我已是让人挖了深坑,尽早将他们掩埋,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他们是安了,还活着的人就该不安了。”
苏龄玉丝毫不让步,“这件事很重要,大人也看到了,得病死去的人的模样,就算深埋,也根本无济于事,大人是夏城的父母官,您就不想想您还活着的子民了?”
知府的脸上浮现出艰难的犹豫,他也知道事态严重,可是……
“大人尽可以将责任推到小女子的身上,是我仗着皇命在身逼迫大人这么做的。”
苏龄玉连说辞都替他找好了,知府大人还没说话,一旁的杜鹊然却不乐意了。
“胡闹!要你担什么责任?老夫难道是死的?”
杜鹊然将苏龄玉拉到身后,“大人,是老夫提出来的,老夫是京城百草堂的原坐堂大夫,是老夫执意如此,若是有问题让人来找我要说法。”
“杜老,你干嘛呢,这个也要跟我抢?”
苏龄玉心领了杜老的好意,不过她根本不在意后果,因为她问心无愧。
“丫头别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大人只说是老夫的意思。”
杜鹊然态度坚决,毫不退让的挡在苏龄玉的面前。
知府大人叹了口气,“两位,本官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既然你们觉得如此的话,更有可能救得了夏城的百姓,本官照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