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说:“我真的不用,谢谢您。”
梁京兆打着方向盘,说:“何必这么客气。”
说何必客气,就是很客气了。
和梁京兆见了两次面,梁京兆从来没问过她一句准备什么时候走,也没问一句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是对她漠不关心的一个样子。但上次还用一个什么“来日方长”的成语,梁京兆是又戏耍她?梁京兆爱逗弄孩子,而她在梁京兆这里永远是个孩子。但楚虞什么也没表示,梁京兆没过多展露一分,那她也不要展露,她也不想输。虽然之前早就觉得她当时走掉比较没良心,但梁京兆过得这样滋润,怕有没有她也没什么分别。
楚虞说:“怎么总不见您提您妻子?”
梁京兆很自然的道:“她忙得很,我也是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楚虞说了声“奥”,问是她问出来的,梁京兆会结婚是应当的,但梁京兆口中自然而然的提起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和他在法律上有亲密关系的女人。梁京兆是真结婚了。
梁京兆在楚虞下车前问了一句:“最近是不是不忙?”楚虞看他一眼,梁京兆神情自若的回看她,他车已经停稳了,这里距酒店还有一段小路,梁京兆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送她,楚虞说:“不忙。”
梁京兆说:“那明天中午去李平家吃个饭吧。”
楚虞没回答呢,梁京兆加了一句:“他家小孩两岁生日,正好你也回来了,一起吃个饭。”
这让楚虞根本没法拒绝。也许今天梁京兆打的那个电话就是说这事的,楚虞还以为是梁京兆今天要和她吃饭,她和梁京兆吃饭是应该的,距离上次三四天了,梁京兆是她的监护人,是她的家长,她这么久没回来,现在回了国,于情于理都要与梁京兆见面。但梁京兆是预备着明天,一个更合时宜的时间约她,李平的小孩——之前李平和她吃饭时就谈了他的孩子,这顿饭楚虞是一定会去的,可是还在手机里的那个梁京兆的未接来电,加上楚虞主动发过去的短讯,楚虞觉得是又落进一个圈套里,但是又指责不出什么——只有心里一点不大甘心。
梁京兆和楚虞在竹林间走,路是石铺的,不宽,但又不是窄的,楚虞只得和梁京兆并肩走,秋冬竹子黄绿色,在夜风里干瘪叶子抖擞的声音不像夏天叶片饱满时那么凝滞,影子婆娑,还有点骇人。楚虞说:“昨天还有灯的,今天竟然坏了。”
楚虞也是没话找话,随便抱怨一句,不想梁京兆听了她这话,竟然牵起了她的手。
楚虞心里说,梁京兆现在是和她父亲一样的,此时牵个手没有关系。就任梁京兆牵着。
梁京兆的手还像从前那样,温热干燥,把楚虞的手全部包裹进去,一丝空隙也没有。被这样的手拉着,楚虞好像变成了很久之前那个小女孩,如果一开始梁京兆就是她的父亲就好了,但这样也不错——这样,说得是从前做梁京兆的情人。那段时间其实不完全是由忧惧充斥的,总也有快乐的时候。楚虞自己也走过来小半生,生活也就是这样,没有那一天是单纯欢乐或单纯悲伤的,总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事件或细节,来让这一天同时具备乐与忧、苦与甜。一天天的,一年年的,加起来就是人生。人生里一个阶段,一段关系,也都是这样,楚虞已经知道了,不会什么是真的完美的只会带来快乐的。
楚虞脑子里想着这些,脚下就慢了,让梁京兆手里牵住更多的重量,前面已经亮了灯,近了,梁京兆慢慢放了楚虞的手,等楚虞再走到和他并肩的方位,梁京兆就完全把手放开了。楚虞也从胡乱的思绪里醒过来。
在酒店前面,梁京兆说:“明天你怎么去呢?”
楚虞说:“我打车吧,麻烦您一会和我发个地址。”
“我顺路,一并载上你吧。”梁京兆说:“我今晚住公司,明早你打电话,我去接你。”
“您怎么睡公司?”
梁京兆说:“快年底了,事情多些。”
楚虞说:“您住那个房子呗,不是离您公司不远?”
梁京兆笑了:“你让我住?”那是他给了楚虞的房子,是楚虞的。
楚虞想避开梁京兆这句,也就低下眼,“我刚知道李叔叔家小孩生日的事,礼物都来不及准备。明天上午去市区里看看,正好就过去了。”
梁京兆说:“我和你一起去。”
楚虞忍了一路,终于有些发作:“不劳烦您了。”
梁京兆还是很随和的,像听不出楚虞的语气一样:“那个小孩和我很熟,他喜欢什么我还是比较清楚的。”
话说得有理有据,楚虞只能说:“您忙您的事吧,今天能抽出时间和我吃饭,我已经很高兴了。”
梁京兆有点好笑的看着楚虞,楚虞这个样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高兴的样子。今天出来吃饭,楚虞做了正常打扮,比平时多戴了一副隐形眼镜,梁京兆问楚虞:“你近视多少度了?”
楚虞还沉浸在上个话题里,梁京兆问的没头没脑,楚虞下意识的就说了:“七百,六百九。”
梁京兆被吓到似的,怔了一下又笑了:“读书读成个小瞎子了!”
楚虞自认为和“小”字不沾什么边,她年纪早称不上小,还是年轻的,但小这个字似乎更应该说是十多岁的小孩,但看梁京兆笑时眼角的细纹,楚虞没反驳梁京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梁京兆看见她这个动作,随即就道:“不早了,你上去吧。”
楚虞也乐于逃离,马上告了别走进酒店大堂,然而按着电梯她就反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把梁京兆明天上午约她去逛礼物的事情推拒了,上当受骗,掉进圈套里的感觉又上心头,但梁京兆那副和善慈爱的样子,真是挑不出他什么错来。
☆、外套
楚虞在酒店里吃了早餐,收拾好了才给梁京兆打电话,梁京兆很快接了,说:“到了打给你。”这通电话不过几句就结束了。楚虞抓了粉饼唇膏手机钱包,统统塞进包里,再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时间也就过去一分钟,楚虞接了杯子喝水,站在窗前望下看,一直能看到昨晚那片竹林的外面。俯视的角度竹子蛮稀疏,昨天和梁京兆走在里面的情景又让她回想起来,手里的水不够热,温凉凉的,远不及梁京兆手心的热度。
楚虞看到了梁京兆的车,下一秒电话就响了。楚虞背上包抽了房卡出门,才把电话接了,那边梁京兆说一声:“到了。”楚虞回他:“我这就下去。”已经走到电梯口。
梁京兆看楚虞坐上车来,说到:“去哪?”
“您不是知道那孩子喜欢什么吗?您看吧。”
梁京兆说:“你想去哪?这些年本市变化不小,时间来得及,我们可以多逛逛。”
楚虞说:“去德文街吧。”记得那有大型儿童购物商城。
梁京兆说:“那里迁了,现在是个街心花园。”
楚虞系上安全带:“还是您说去哪吧,我和个外地人没什么区别。”
“好。”梁京兆等楚虞系好了安全带才出发。楚虞偏着头看她这边的街景,梁京兆怎么这样看重她也意思了?从前都是他说一不二的,哪问别人那么多意见。楚虞注意力渐被变化的商铺吸引了,小时候都和些女朋友光顾过得,吃的玩的,都改头换面了。
楚虞想,这还真是梁京兆的城,城变了,梁京兆也变了。
到了地方停好车,楚虞下来,车内温暖,车外正刮风,真不是个好天气。楚虞走出车库便打了喷嚏,梁京兆在后头绕了车头跟上来,“你今天穿少了。”
这才回到那种毋庸置疑,不可争辩的语气来。楚虞说:“是穿少了。”
梁京兆快走了几步:“快进去吧。”
商场里温暖,楚虞跟着梁京兆,梁京兆却目不斜视,不像是在逛街买东西,楚虞忍不住说:“您说买什么好啊?”
梁京兆说:“不急,先逛着。”
楚虞不寄希望于他了,自己走进一家店铺看,男孩子喜欢的总不过是那些,楚虞看乐高玩具,梁京兆走到她身后,说:“李平家这东西堆得放不下了。”
楚虞又去看赛车模型,梁京兆先没发表意见,楚虞快要挑选好了,他说:“这个型号他已经有了。”
楚虞把盒子放下,导购员过来,问是给多大的孩子买的,楚虞说:“两三岁吧。”
导购员当即推荐了几种,楚虞这次先扭过头去,问梁京兆的意见,梁京兆说:“你看吧。”
楚虞气得,“要您来干吗的。”
梁京兆笑了,“李平宠小孩,要什么买什么,几乎把玩具城整个搬进家里。”
楚虞拉着他,“那再看看别家。”
又逛了三四家,楚虞倒得到了很大的趣味,展柜里陈列的布偶,穿着精致的小衣裳站在华丽装饰的屋子里,沙发扶手和小牛奶杯都逼真可爱,楚虞顺路经过个大胖娃娃,手指头戳过去,一下陷进娃娃红红的脸蛋里。脚下倒没停驻,往男生区走,看那些模型也看得兴致勃勃。
楚虞感慨说:“现在做小孩也太幸福了吧。”
梁京兆只笑没接话。他们最后买了辆大大的电动吉普车,实在是没得挑了,李平家的小孩原拥有一辆,同小区的另一个大点的孩子是与这款类似的,李平的小孩更向往这种,家里那个开始嫌弃了。
结账时店员照例和顾客拉些家常,培养个回头客。楚虞让她问得一愣,店员说她和梁京兆,说得是:“您和您先生”,梁京兆在楚虞身后和她一起站着,楚虞听得愣神,都没回头看看梁京兆是个什么反应。等后来东西包好了,楚虞和梁京兆一齐抬着这大箱子,开始还不怎么协调,后来走顺了,像两只螃蟹似的。梁京兆一人当然提得动,但看楚虞认真的在他对面,两个人这样又亲近些,梁京兆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在放进后备箱的时候让楚虞放手,他一手拎着塞进去了。
楚虞拍手上的浮灰,撅着个嘴。梁京兆问:“怎么了?”
“您听着刚刚那店员说的话了吗?”楚虞不大高兴:“我长得有那么老?”
梁京兆垂下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楚虞,“怎么不说是我看着年轻?”
楚虞抬头:“您算了吧。”
“你这是嫌我?”
“不敢不敢,可不敢。”楚虞摆着手上了车,梁京兆开了车门,没跟着进去,低下身来看楚虞,楚虞被他看得认输:“我说错话了,道歉还不行。”
梁京兆坐进车里,“现在就嫌我老,将来怕是要把我扔大街上了。”
“您上大街上干吗?”楚虞说:“您有妻有子的。”
梁京兆说:“你从前说的,我可等着呢。”
“我说什么了?”
梁京兆握着方向盘,看楚虞一眼。
楚虞把视线挪开了:“我一读死书的,能养得起您?”前半句自语似的,后半句有了点气:“您要在大街上看见我,能给我扔张十块二十块的就够了。”
楚虞当然记得她说过的话,好像不止一次,她都给梁京兆说会孝敬他,报答他,可是就算她做到最多的那步,对梁京兆来说也仅仅是个锦上添花。她小时候真是大言不惭惯了的。真是个小骗子。
李平和妻子都在厨房里忙碌,孩子让他们扔到客厅一个由橡胶塑料围高了的墙里,拿着玩具咿呀嘟囔个不停,梁京兆和楚虞抬着那个吉普车,开门的是李平,还系着围裙,“您来了?还有楚虞——你们这拿的——”说着要来搭手,梁京兆把他挥开了,和楚虞搬着进了客厅,一个小脑袋从墙里探出来,先叫了声梁叔叔,又叫了声姐姐好,再推开小堡垒的小红门,踩着双毛毛虫的鞋子啪嗒啪嗒走过来,待把楚虞和梁京兆安放在玄关口的东西看清了,当即尖叫一声。
梁京兆挂了外套在衣挂上,还向楚虞伸出手,接了她脱下来的风衣也挂在墙上,李平给楚虞找了拖鞋,梁京兆已经换了进屋里,蹲下和李平的小孩聊天:“姐姐给买的,你喜不喜欢?”
“喜欢!”李平小孩拍着手,不紧不慢到楚虞脚边,展开双臂,楚虞看了眼梁京兆,也蹲下来,小孩奶香奶香的怀抱,身上穿得柔软又蓬松,楚虞多抱了一会,小孩郑重说:“谢谢姐姐啦,姐姐破费啦。”
楚虞笑出声来,对梁京兆说:“他好会用词。”
梁京兆过来,呼噜了一把李平小孩没长多少的头发毛,“不知道从哪学的。”
“才两岁,就这么聪明。”
梁京兆站着,看楚虞蹲着和小孩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话,两方都认为自己很懂对方说的是什么,实则驴头不对马尾,饶是如此两个人还是热切的交流了好一阵,李平小孩词汇量跟不上来,就咕噜噜假装在说些什么,楚虞盘腿坐在拼图上,看李平小孩爬爬走走,眼睛一直是弯着的。
李平解了围裙,和梁京兆在客厅另一面坐下,说了几句其他的事。梁京兆的眼不时落到楚虞身上,楚虞背着他,穿着件米白色的宽大高领毛衣,弓着脊背,头发扎上去,一截脖颈细细的。
李平看梁京兆在看楚虞,就把话引到楚虞身上,楚虞是听不到的。李平说:“我也没问,楚虞这次回国待几天?”
“大概再有一个星期吧。”梁京兆说:“她书还没读完呢。”
“然后,还回来吗?”
“这我也不清楚。”梁京兆道:“看她的意思了。要做研究,还是国外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