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秦素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
  看起来,她此前透给薛允衍的那个消息,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薛氏车队里多出来的那十几人,一定便是薛允衍留在汉安乡侯府的人手,如今他将人手悉数收回,则表明范家的那点事情,他已经拿到了实证,所以才把人手都撤了下来。
  如同前世一样,汉安乡侯的狼子野心,终将公之于众,而范家也难逃灭门的命运。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范家事发,在这一世提前了数年。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最迟小暑之后,秦家门前的又一头恶狼,也将消失。
  秦素自问,她之于秦氏,已是仁至义尽。而方才从薛允衍那里得到的应允,也令她又多了几分底气。
  有薛氏在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是越发容易
  夏时天气多变,一如九浮山的风景,时而葱翠明丽、时而烟雨凄迷。山下曾经热闹的程氏别庄,便在这多雨的夏日重又归于安静。
  一下子少了两个谈得来的友人,初时秦素尚有些不习惯。不过,当她发现没有了薛氏在,她手下的那些人又能继续给她传递消息之后,这种怔忡的感觉便也消失了。
  这一日,秦素用罢了晚食,却见屋门外星星点点,枫杨树的的叶片上落下白亮的雨线,却原来是又落了雨。她便招呼阿栗将廊下晒着的经文收回来,又唤阿臻点上铜灯。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屋檐,越显得山居寂寥。
  秦素在灯盏下摊开了一卷书,正待细读,忽见阿忍不知何时进得屋中,轻声禀报道:“女郎,我才收到消息,英先生回来了。”
  秦素怔了一下,旋即大喜,将书往旁一搁,起身问道:“当真?不是说还要再过几日么?”
  阿忍往左右看了看,方压低声音道:“天气暖了,路上好走,他们的脚程也快了些。”
  秦素快步行至门边,方要往外走,忽地脚步一顿,问:“他们来得这般晚,为何李……你家主公却能比他们提前了近两个月回来?是他的马特别快么?”
  阿忍肃容道:“回女郎,非是主公马快,而是他一路不曾停过半日,换马不换人地彻夜赶路,这才能够一早来到青州。英先生他们带的人比较多,其中还有个受伤的,又因路上收到了女郎的信,在上京停留了数日,所以便走得慢了些。”
  原来如此。
  秦素轻轻颔首,心底深处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滋味。
  那个瞬间,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向了胸口。
  那七彩的绳结便横亘在衣领下方,如同突然间横亘在她咽喉处的那一丝酸涩,复又化作缕缕微甜。
  原来,他果真是飞马回驰,片刻不曾耽搁,只为了早早见她一面。
  秦素的唇角翘了起来,然心底深处却又有着牵扯般的疼。
  她其实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李玄度那天的面色很不好,一望而知便是疲累不堪。只是,在见面的那一刻,秦素被太多的情绪所左右,居然忘了问问他这一路是如何回来的,事后也不曾使人打听他的消息,竟也由得他就这样回到了大都。
  如今听得阿忍所言,秦素只觉心尖轻动,漾起了层层涟漪。
  她好像……有负良人甚多。
  勉强忽略了心底深处的那种酸涩与内疚,秦素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向阿忍笑了笑,道:“那个人的伤可好了没有?我何时能见到他?”
  “他的伤势已经痊愈,待天黑之后,英先生会亲自带他过来。”阿忍沉声回道。
  秦素点了点头,停了片刻,有些突兀地问道:“你家主公……近来可好?”
  阿忍面无异色,垂首道:“主公已到了大都,正带同项先生查访隐堂联络点之事,如今一切顺利。”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多谢女郎动问。”
  秦素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别扭起来。
  被阿忍这样一说,感觉与李玄度的距离都变得远了。
  不过,阿忍向来就是如此,一是一、二是二,以遵从主人的命令为己任,不像阿臻,个人好恶远在主人命令之上。
  这般想着,秦素便也释然了,再度颔首道:“如此,你替我向你家主公问好,再一个,今晚之事好生安排下去。”
  阿忍应了个是,便自退了下去。
  望着她身后缓缓合拢的竹帘,秦素心里生出了一丝埋怨。
  李玄度这妖孽也真是的,走便走得这样干净,也不说留个专门的人手给她送信。
  可是再一转念,她便又觉出了几分庆幸。
  若是李玄度果然留了人手盯着她,那么,她与薛氏兄弟的往来,只怕也要被他知晓了。
  虽然秦素自问无愧于心,但到底薛允衡曾经说过“我纳你”那种话,如果被李玄度知道了,她解释起来也是件麻烦。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秦素,她必须得留神处置此事。毕竟阿忍与阿臻也是李玄度的人,她们向李玄度通消息,秦素可是管不着的。
第540章 从别后
  心绪起伏间,时间过便得飞快,转眼已是夜黑风静,帘外的雨声越来越响,而空气也越发闷热潮湿起来。
  今夜的离境山房,熄灯熄得特别地早,还未到戌正,院子里已是一片漆黑,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便再无半点声息。
  约莫戌正一刻的样子,西厢房中,蓦地便亮起了一豆灯火,一道美丽的倩影,被灯火投射在了窗纱边,却是秦素正独坐案前,等候着英先生的到来。
  阿忍侍立在帘外,望向黑暗中的庭院。
  大雨下个不停,房檐上响起爆豆子般的声响。
  这样的雨夜,虽路湿地滑、星月无光,却委实是暗中行动的好时机,仅是这雨声,便能掩去大部分的动静。
  等了一会后,案上烛火忽地一晃,秦素定睛看去,便见帘内突然多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形貌英武的老者,看去约有五十来岁,蓄了部短须,精神矍铄;而另一个人则是个身形魁伟、外貌俊秀的男子,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英先生来了。”秦素起身说道,面上含着浅笑。
  英先生——也就是那个老者——向秦素揖手道:“老朽幸不辱命,将人带回来了。”
  秦素便笑道:“多谢英先生相助,在上京还帮我做了不少事情,真是辛苦您了。”
  秦素此前查到了许多消息,其中有一部分消息,需要从上京带回一人来加以佐证,于是她便给英先生去了信,英先生便在上京多留了几日,把人给弄了出来。如此一耽搁,他们回来的时间便迟了好些。
  英先生并不居功,客客气气地向秦素揖手道:“不敢。女郎之事便是主公之事,吾必尽心竭力。”
  秦素便问:“那人如今安置在何处?”
  英先生道:“回女郎,因平城的废园终究还是不大方便,阿忍便安排了一所小院儿,如今所有人都关在里头,加派了人守严加看管。”
  “如此便好。”秦素略略放了心,忖了片刻后,又问:“我钟舅父那里,你们没惊动到吧?”
  英先生笑道:“自然是没有的。钟家如今正忙着漕运之事呢,家中混乱一片,钟家的两个郎君又不在家里,府里的人手便有些乱,钟夫人整天焦头烂额,哪里顾得到少一个人、多一个人?”
  秦素便也笑了起来,道:“倒是我多问了。”语罢,这才转向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年轻男子,温声道:“听说你半路上中了一箭,如今伤势可大好了?”
  那个年轻男子并不敢说话,英先生便道:“这便是你主公,还不快来见礼?”
  那男子对英先生似极是敬畏,闻言便踏前一步,躬身施礼道:“见过主公。”
  “多礼了。”秦素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扶手椅,淡声道:“请坐。”
  那年轻男子神情局促,并不敢直接就坐。
  秦素便执起了一旁的茶壶,细细地斟了一盏茶,淡笑着道:“桃木涧一别后,你我只曾在上京匆匆一晤,便又分开。今日重逢,高侠士风采依旧,实叫人心向往之。”
  此语一出,那年轻男子脸色骤变,旋即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死罪。”
  “也谈不上是死罪,快些起来罢。”秦素一脸的不以为意,复又将衣袖一挥,半开玩笑地道:“桃木涧那一局,你高翎高侠士终究没得成功,于我而言,这便不算是罪了。”
  看着她明艳而又平静的面容,高翎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一丝愧色。
  这个高翎,赫然便是当年桃木涧中拔剑相助、意图混入秦府的那位“侠士”,亦是今日的秦素苦候多时之人。
  “请坐吧,我正有话与你说。”秦素再度向他让座,面上的笑容很是平和。
  高翎神色微动,转眼看向身旁,却发现英先生居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英先生早便走了,高侠士还是先坐下再说。”秦素浅笑盈盈地说道。
  见她语意真挚,高翎这才依言告了座,又往四下里看了看,方微有些不安地问道:“主公深夜唤我至此,有何吩咐?”
  不说别的,只看他此刻的态度,秦素便极为满意。
  “高侠士如今也认我这个主公了么?”她似笑非笑地道,眸中有锐意一闪而过。
  高翎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道:“如今高某不过是一只丧家犬罢了,当初若无主公收留,只怕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主公的救命之恩,高某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算你有眼光。
  秦素嘴角噙笑,抿唇不语。
  高翎亦垂首坐着,脑海中翻腾着这一年多来的经历。
  当年,桃木涧那一局被秦素借薛氏之手破去,自那之后,高翎便一直被薛家人盯着,即便回到了大都,他的身后总也少不了尾巴。
  而更要命的是,除了薛家人之外,高翎还有一种感觉:当初雇请他潜入青州秦府的那些人,似乎也在暗里盯着他。
  他本就是江湖中人,嗅觉还是相当灵敏的,那时他便清楚地意识到,大都城中有人想要他的命。
  也正是因此之故,高翎便干脆拿薛家人当了他的护卫,总在薛氏眼皮子底下转悠,表面上悠哉游哉,而在暗地里,他却从不曾放弃过逃离大都的想法。
  去年秋天,高翎好容易寻到一个机会,潜出了大都,正待往北方而去,谁想这厢才一露头,他便被李玄度的人抓住了,李玄度以唐国商队作了押送俘虏的车队,将高翎一路带到了上京。
  而秦素被李玄度带去那所荒废的庭园所见之人,便是高翎。
  “颍川之事,还是要多谢高侠士出手相助。”秦素作势向他揖了个手,复又指向案上茶盏,和声道:“先喝口茶罢,今日我还有旁的事要与你说。”
  高翎此时方才不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复又肃容道:“主公不必以侠士称呼于我,只唤我高翎便是。当日之举,我也是受人所托,主公不怪罪,我已是万分感激。”
  秦素洒然拂袖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就唤你高翎便是。如今你既说起了当年之事,我还正想问一问,当年你接到的指令,只有那一条‘混进秦府’么?”
第541章 机关术
  上回于废园中见到高翎的时候,秦素便已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只是,她今天要谈起的事与之相关,所以她便又问了出来。
  高翎叉手道:“回主公,当年我接到的指令便只有那一条,翎不敢虚言半字。”
  秦素微微点头,沉吟地道:“我想请你仔细回想一下,在接到指令的时候,那个人有没有向你提及秦家的大书房?”
  “大书房?”高翎轻声重复了一句,蹙起了眉,似是在仔细回忆着什么,蓦地双眸一亮,说道:“被主公提醒之下,我倒真想起来了,确实,给我下指令的人,的确提过一句大书房。”
  秦素立时精神一振,问:“哦?那他具体是怎么说的?”
  高翎皱眉想了片刻,方慢慢地道:“那个人似乎是说,叫我进府之后,要特别留意一下大书房的”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眉心蹙得极紧,像是在努力回忆当年的那段对话。
  秦素轻声地道:“那个人是不是让你多多留意大书房的格局?”
  “对,对,就这这个。”高翎双掌一击,复又压低了语声道:“当年那蒙面男子的确提过大书房的格局之事,怎么了,主公是不是又查到了别的消息?”
  秦素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直看得高翎心底发毛,她方才勾唇一笑,道:“我再问你一件事吧,你是不是懂些机关术?”
  高翎愕然地看向秦素,迟疑了一会方点头道:“是的,我当年有幸结识了一位墨氏高手,他曾经教过我两手机关术,女郎问这个作甚?”
  秦素没回答他,而是抬手在额角处按了按。
  果然,她没猜错,秦府谜局中的一个重要关节,便在高翎的身上。
  难怪当年“那位皇子”一眼便相中了高翎,命他潜进秦家,原来,“那位皇子”看中的不只是高翎的武技,更是他对机关术的通晓。
  这可真是空对宝山而不自知了。
  她兜兜转转找了那么久,却不知道高翎就是个懂机关术的高手。可笑她与高翎互通了那样多的消息,却从不曾想过问他这件事。
  蹙眉思忖良久,秦素方问:“你懂机关术之事,为何不早一点说?”
  如果高翎能主动提及此事,她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也可能早就将秦府乱局理出一条脉络来了。
  见她一脸肃杀,高翎心中颇为不解,然他也不敢怠慢,便于座中叉手道:“女郎从未问过这事儿,我也不知女郎要用到这些。”
  “当年那蒙面男子也没提及过你的机关术?”秦素紧紧地盯着他问道。
  高翎立时说道:“回主公,那蒙面男子从不曾提过此事,否则我早就禀报主公了。当初那人只是予了我五百两银,叫我于桃木涧救人,并混进秦府,虽然他也说过大书房格局这样的话,但却没仔细说,只告诉我进了秦府后自会有人与我联络,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自会有人给我递信。后桃木涧事败,我疲于奔命,那蒙面男子则再也不曾出现过。”
  秦素沉默地听着他的话。
  高翎的话应当是真的,不说别的,只看英先生在此,他就绝不敢撒谎。
  说起来,此事应该还是秦素的错处更大些,疏忽了这方面的考量。
  好在自阿忍那回提及“大书房格局有异”之后起,秦素便抓准了这个方向,今日终于得以证实。
  纵然这答案来得有些迟,秦素心里却还是觉得庆幸。
  “罢了,此事先不急着说,还是来说说颍川吧。”秦素挥了挥手,换过了一个话题,一面便端起了茶盏,问道:“高翎,我如今便要来问你,颍川之事,你已经全部查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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