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可是,桓子澄此刻却突然说,他要重新扶起一位皇子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好容易才算站稳了脚跟,如果再重新扶起一位皇子来,桓家就不怕扶之不稳、反倒将全家都赔进去么?
  桓子澄并没急着回答苏长龄的话,而是提起茶壶,慢慢地往盏中倒了些茶。
  浑浊的茶水自壶嘴中流泻而出,水柱上浮动着一层热气,蓦地,窗外起了一阵大风,那大风涌入窗缝,挤出了几声尖锐的呼啸声,细密的雪粒子拍打在窗扇上,“噼噼啪啪”一阵乱响。
  薛允衍放下茶壶,转首看着窗扇上映出的雪影,冷冷地道:“先生高见。”
  也就是说,桓家果真要放弃太子殿下了么?
  苏长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那太子殿下……”
  “什么太子殿下?”不待他说完桓子澄便打断了他,反问道,“没有了桓家在旁,太子还是太子么?”
  苏长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桓子澄居然真的有意放弃太子?
  “主公之意,桓公可知?”他追问道。
  桓子澄拂了拂衣袖:“不必他知。君知我知,天知地知,如此而已。”
  苏长龄的表情,瞬间由惊愕转作了怔忡。
  这倒不是他没听明白桓子澄的话,而是他太过明白了,反倒被这话中深意给震住了。
  不必他知?
  连桓公都要瞒住么?
  如果连桓公都不知道这事儿,那桓子澄又凭什么来调动桓家全部的力量完成这个计划?
  他毕竟还不是郎主啊。
  心念电转间,苏长龄蓦地通透,一时间只觉得呼吸急促,两手居然冒出了潮汗。
  “公主深谋远虑,某不及也。”他真心诚意地说道,看向桓子澄的视线越发敬重起来。
  桓子澄若有意重新扶持起一个皇子,并将这皇子推上龙椅,那么,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拿下桓氏郎主之位。
  桓公不倒,则此计便不可成。
  “主公之幼弟,正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主公有何良策?”苏长龄问道,面色已然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攥紧的两手亦松开了,将茶盏置于案上。
  桓子瑜最近可是很出了阵风头,前些时候的岁暮大宴上,桓公将他正式引见给了诸公与诸位大臣,连带着桓子瑜的胞兄桓子瑾也风光了一把。
  很明显,桓公桓道非这是有意将桓子瑜捧上未来家主之位,而桓子澄这个嫡长子,他大约是要放弃了。
  换言之,桓子澄若想要问鼎桓氏家主之位,需要过两关:一为桓子瑜,二为桓公。
  听了苏长龄的问话,桓子澄并不出声,只伸长手臂,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
  刹时间,刺骨的冷风自缝隙中拂了进来,几片细雪在风里翻飞着,落上窗台时,留下了几点水渍。
  望着窗台上的水印,桓子澄似是有些出神,好一会后,方淡声问:“先生可有良策?”
  苏长龄仿佛早有准备,闻言立时便站了起来,躬身道:“吾虽有计,却不敢奉予主公。桓氏同气连枝,吾不敢伤及主公之名。”
  把桓子瑜拉下来,甚至是把桓公拉下来,这些都不难,往他们身上泼点脏水,或者是给他们弄点不良嗜好,再或者想法子让中元帝出手杀之,手段多得是。
  但现在的问题是,桓子澄不仅要接任桓氏郎主,接下来还要再重新扶持一位皇子。而扶持新皇子上位的首要条件,便是桓氏的名声不可有污点、桓氏的实力不可有损折,否则此事难成。
  此等情形便如火中取栗,既不能有损于桓氏,又必须将桓公与桓子瑜搞垮,更要尽最大可能保存桓氏的名声与实力。苏长龄虽素来擅谋,然他的谋断多狠辣,出手便是大杀招,像这种乱丝抽麻的谋划,却不是他所擅长的,所以他才会说无计可献。
  听得苏长龄所言,桓子澄仍旧是面无表情,侧首看着窗缝外的细雪,将手轻轻一抬:“先生请坐。”
  苏长龄的面上现出一丝惭色,依言坐了下来。
  身为门客,却不能为主公献上良策,确实不算称职。
  不过,就算胸怀良谋,苏长龄却也不会轻易献计。
  那可是桓氏家族中事,但凡一个献计不好,为桓氏引来祸端,则他苏长龄阖族性命亦危矣。
  苏长龄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桓子澄站在他面前时,曾经带给过他多么大的震撼,甚至是恐惧!
  以往他常以多智自诩,直到见识到桓子澄的手段后,他才知道,这世上果然有“多智近妖”之人,他自忖是远远不及的。所以,他宁可在此时敛下锋芒,也不愿因草率进言而惹祸上身。
  桓家的事情,还是由桓家的人自行解决去吧,善谋之人,绝不会以身试火,那不是聪明而是傻。
  此时,桓子澄已然收回了看向窗扇的视线,将案上的茶壶提了起来,往苏长龄的盏中注了些热茶,方道:“此事不急在一时。左思旷之事如何了?”
  很显然,他也不打算就桓氏内部的问题与苏长龄多作讨论,于是便换了个话题。
第678章 掌中局(不要胡说八道和氏璧加更)
  桓子澄突然转换话题之举,虽然有些突兀,却叫苏长龄暗暗吁了口气。
  “是,主公。”他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说道,语声变得肃然起来:“左思旷入京一事已成定局,我这边查到的消息是,此事是杜骁骑联手周都水所为。”
  桓子澄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苏长龄面上便露出了几许不解,蹙眉道:“一个小小的郡中丞,何劳两位贵人动念,居然还要联手把他送进京城?”
  “还要劳先生查探。”桓子澄说道,用字虽客气,然语声仍旧还是冷。
  苏长龄洒然笑道:“此乃某份内之事,主公放心便是。”
  “好。”桓子澄应了一字,伸手将窗扇重又关严了。
  苏长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只予人奇特观感的手,掌宽指长,形状优美,然而却又骨节微肿,皮肤粗砺,显得历尽风霜。
  苏长龄无声地叹了口气。
  眼前的男子,人还是翩翩美郎君,然而这一双手却如同老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说说霍至坚吧。”桓子澄冰冷的语声响起,瞬间便将苏长龄心底的那点感慨给击得粉碎。
  这样一个心智超绝、狠戾冷酷之人,哪里需要旁人为他慨叹?这些多余的情绪用在他的身上,可谓不自量力。便在你慨叹之时,没准儿你已经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真真是特煞多情。
  苏长龄暗自苦笑了一下,收敛起这些不必要的情绪,沉声回道:“回主公,霍至坚如今已被府君调去了江二郎身边,不再与我共事。”
  “先生好手段。”桓子澄的眼底微微一动,似是涌出了一星极浅的笑意。
  难得见他如此表情,苏长龄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忙道:“不过是挤走他而已,此事极易。府君如今对霍至坚已然生厌。若主公愿意,我可以将他赶出江府。”
  “不必了。”桓子澄淡声说道,眼底深处已然再无半点波澜,“就留着他在江家吧,先生超然于众,总需要几个陪衬。”
  这几乎便是点明了苏长龄的心思,他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道:“知我者,主公也。”
  像霍至坚这种志大才疏之辈,就是用来陪衬他苏长龄的。如果没有蠢货在旁边比对着,又如何显得出智者的超凡脱俗?
  “此人来历不俗,先生万勿轻视于他。”桓子澄继续说道,似有提醒之意。
  苏长龄闻言,面上便出了一个洒脱的淡笑:“主公过虑了,此人始终在我视线之内,他身边有我的人。”
  “甚好。”桓子澄的眼底微动了一动,这在他便算是回以一笑了,旋即他便又转换了话题,道:“我这里有两件事,需要先生相助。”
  “是,但请主公吩咐。”苏长龄立时说道,面色也瞬间变得沉凝。
  桓子澄便道:“第一件,卢士程进京之事,请先生阻之;第二件,左思旷身无寸功却可进京,名为平调、实为高升,这委实不大公平。我听闻,当初汉安乡侯的大逆之案,江阳郡的程廷桢程郡相还是起到了些作用的。既然左思旷都能进京,则身为功臣的程郡相,理应也有一个晋升之机,否则岂不是叫人寒心?”
  说到这里,他语声略停,冰冷的眸子在苏长龄的身上打了个转,淡淡地道:“先生以为如何?”
  “是,主公,吾定当尽心竭力。”苏长龄毫不犹豫地说道,人已是离座而起,郑重躬腰行礼,礼罢又抬起头来,笑道:“主公此计大妙,吾以为,此计一出,府君必应允。”
  桓子澄的两个提议,头一个也就罢了,程廷桢这一步棋,却委实妙极。
  程、左二人同郡为官,左思旷无功无劳地都能进京了,程廷桢这个有功之臣却没一点奖赏,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便是反将一局,江、杜、周等人就算为了左思旷,也必须应下此事,且还会大赞苏长龄行事缜密、滴水不漏。
  思及此,苏长龄便又道:“我记得,薛氏对程廷桢向来颇为褒奖,此事,我会尽量着落在薛氏头上。”
  “有劳先生。”桓子澄并没表示反对,淡然说道,语罢,便看了看窗上映着的天光,面无表情。
  苏长龄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便明白桓子澄的意思。
  洒然地一拂衣袖,他含笑语道:“我出来也有好些时候了,再耽搁下去恐惹人疑,这便告辞了。”
  “先生好走,恕不远送。”桓子澄淡声说道,已是站起身来,向苏长龄举了举手。
  果然,苏长龄没猜错,桓子澄确实就是话说完了请他走的意思。
  桓子澄有意逐客,苏长龄却也无半点介意。
  事实上,对于这个智计百出的主公,他已然是打从心底里佩服且尊敬起来了。
  风度翩然地微微躬身回了一礼,苏长龄便探手拿起椅上的斗篷,推门走了出去。
  门启处,一阵冷风卷入房中,苏长龄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去。房间里房间里少了一个人,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桓子澄沉默地站在原地,既无动作,亦不言声,面上难得地带着几分茫然。
  坦白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方才交代给苏长龄的诸事,有一半儿都是可为可不为的,按照他原本的谋划,这些事情其实一点不重要。
  可到了最后,他却还是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为何如此?
  桓子澄有些想不明白。
  在那个极为偶尔的瞬间,他忽尔动念,于是便顺口把话给说了出来。
  而此时,苏长龄已然离开,想是早已走出了四季春茶坊,而桓子澄却又有了种要把他唤回来,重新下发指令的意愿。
  真是莫名其妙。
  桓子澄有些自嘲地动了动唇角。
  一个将发而未发的苦笑,在他的脸上飞快地消失了去。
  蓦地,门上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剥啄声。
  桓子澄面上的神情迅速散尽,冰冷的眸子里,再无一丝表情。
  “进。”他淡然语道,转首看向了窗扇。
第679章 细雪疾
  细雪被风吹起,纷纷扑上窗棂,在天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了一种黯淡的色调,如同一大堆灰影在雪白的窗纸上来去,却终是留不下半点痕迹。
  门扇被人从外拉开,一个看上去很是憨厚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地跨进了屋中。
  “你来了。”桓子澄转头看了他一眼,向他点了点头,似是与他极熟。
  那男子进屋之后,反手便将门阖拢了,随后上前几步躬身道:“郎君,我来迟了。”他说话的语调有些古怪,嗓音也很干涩,就像是许久都没说过话一般。
  桓子澄的视线重又停落在了身旁的窗扇上,良久后方淡声道:“哑叔辛苦了。”
  来人正是哑奴,此时听了桓子澄所言,他便又躬了躬身:“郎主带着三郎君、四郎君外出赴宴,才将归来。我一时没脱开身,郎君恕罪。”
  他本就是桓府驭夫,此前应当是赶车送桓公等人外出,因此才会来得迟了。
  桓子澄闻言,转首看了他一眼,眼底动了动,那张冰冷的脸上,便漾起了一丝温和的神情,温言道:“哑叔何罪之有?快些起来说话。”
  哑奴这才直身而起,利落地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卷儿来,递给了桓子澄,恭声道:“白马寺那里的事情,已然查出了眉目。还有后续的一些事也都在里头了,请郎君过目。”
  桓子澄接纸在手,展开瞧了两眼,便随手丢进了炉中。
  炉火“啪”地爆响了一声,那纸卷已然被烧着了,在火舌的舔舐之下,迅速地化为飞灰。
  “如此处置,自是极好。”他淡声说道,语罢便缓缓地在房中踱了几步,直到行至那高几之前,凝视着瓶中的梅枝,他方又淡声道:“没留下什么首尾吧?除了那个人之外,旁人皆不知此事?那边老宅也没惊动?”
  哑奴语声粗嘎地道:“郎君放心,青鬼做事向来极稳,那人绝不敢走漏风声。”
  说到这里,他略略一停,复又道:“青鬼如今仍留在江阳郡,他说那人……有些古怪,他要再盯一盯。白马寺的事情也有深挖的必要。”
  桓子澄“唔”了一声,面无表情,然而,在他的眼底深处,却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那就叫他盯牢此人,绝不可让其漏出视线。”他说道,冰冷的语声,让房中的暖意瞬间消散。
  哑奴应诺了一声,又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信笺来,双手呈予了桓子澄:“这是墨三先生的来信。”
  桓子澄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展开看了两眼,那双如墨扫般的眉便难得地往上一挑:“他动作倒快。”
  “墨三先生本就是墨氏子弟,混进赵国还是容易的。”哑奴说道,面色颇是肃然,“只是,赵国如今似还有一个极隐秘的组织,里头亦有不少墨氏子弟,墨三先生传了口信来,问要不要先潜进去探个虚实。”
  “不可。”桓子澄断然语道,语毕丢下信,面色一派冷然:“你告诉墨三,老老实实呆在柱国大将军身边做他的门客,并想法子劝诱其以小幅增兵之势加派泗水驻军,最重要的是,伺机找到那个擅机关阵的谋士。”
  听得此言,哑奴的面上便现出了些许忧色,沉吟了一会后,终是躬身道:“郎君,墨三先生认为,这个擅机关阵的谋士,定是墨氏子弟。而在赵国的墨氏子弟,基本上都在那个神秘组织中效力。墨三先生的意思是,与其在大将军身边那几十门客中试探,倒不如先去从源头处打探消息,也许会收到奇效。”
  “奇效?我看是心急才对。”桓子澄语声冰冷,面上的寒意几乎溢满了房间:“告诉他,做他该做的事,待事成之后,吾将令之为墨氏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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