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柳大圃一脸愕然,看着桓道非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桓子澄,那可是桓道非膝下唯一的嫡子,且还是长子,其“青桓”之美名更是传遍了大陈。
  这样一个绝好的儿子,就算桓道非一定不肯把他立上未来家主之位,退一步用来联姻,亦有奇效。
  以青桓名声之盛、人才之佳,完全能够为桓家拉拢住一方势力,令今后的桓氏力量更强。
  可桓道非却显然不想这么做。
  他这是要将桓子澄完全给压制住,连弃子的待遇都不愿给他。
  身为父亲,对自己的儿子竟忌讳到了这一步,简直匪夷所思。
  柳大圃几乎就要叹出声来。
  真真是何苦来哉?
  分明是父子,却不思同仇敌忾,反倒形同陌路。
  不,就连陌路也做不到桓道非这样。
  一个做父亲的,拼命贬低、打压、算计自己嫡亲的儿子,其理由牵强得可笑,而他却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极有成算,这已然是一个笑话了。而身为谋士,为桓氏大局计,却不得不三缄其口,满腹的话无处可说,亦委实可笑复可叹。
  柳大圃暗自摇头,心底里叹息不已。
  “怎么,先生有别的想法?”桓道非似笑非笑的语声忽地传来,让他陡然醒过了神。
  “仆不敢。”他连忙躬身道,停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再度进言:“只是,大郎君如此人才,若是不能与名门联姻,委实可惜。”
第758章 养生息(100月票加更)
  “先生大谬啊。”桓道非摇了摇头,尚算英俊的面容之上,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先生怕是忘了,若阿澄做上了散骑郎,他的身上便必会聚集无数目光。先生请想,以我桓氏之名,再加上散骑郎之位,阿澄若是与名门联姻,那风头难道不会太盛了么?”
  说到此处,他伸出一只手,遥遥地指着皇城的方向,慨然一叹:“我桓氏如今最需要的,不是与名门联姻,而是敛住势头、好好休生养息。我们在辽西呆了太久,更远离朝堂多年,对朝中局势并不清楚,此时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会遭人所忌。”
  这一番光明正大的话,立时让柳大圃没了词儿。
  桓道非这话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的确,若桓子澄与其余六姓之一的家族联姻,确实有树大招风之嫌。
  但是,中元帝对桓氏的忌讳,直是深入骨髓,并不会因为桓子澄娶了小族女子为妻便会就此消隐。恰恰相反,桓氏越是如此,便越会予人故作姿态之感。
  桓道非之举,谓之欲盖弥彰,并不为过。
  只是,这样的话,柳大圃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桓道非心病之重,就连他这个桓府第一谋士,亦觉无可奈何。
  怪只怪老桓公离世之前,不该反复对桓道非交代那些话,导致桓道非对自己的大儿子忌讳甚深,全无半点父子之情。
  好在桓家的三个庶子也确实都还不错,就算没了桓子澄,桓家也未必立不起来。如今的桓氏,还是“稳”字为上,家族内部断不可生乱。
  思及至此,柳大圃终是按下了心头的惋惜,恭谨地道:“司空大人所虑甚是,是我短视了。”
  这话声一落,桓道非的面上便有了几许笑意。
  “罢了,先生也是为桓氏考虑,我自明白。”他安抚似地说道,复又自案上拣起纸页,递还给了对方,“重新拟一份名录吧,尽量找些不出名的小姓。”
  “是,司空大人。”柳大圃接纸在手,低声应道。
  桓道非似是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挑人的时候仔细些,务必打听清楚那家女郎的脾性,务以温柔和顺为宜,举凡才女,一概不要。”
  才女们大多心高气傲,万一发现嫁的这个桓家大郎君不过是个没用的弃子,只怕她们闹将起来,或者又时常吹几句耳旁风,让桓子澄变得不安分了,却也不好。
  柳大圃心底十分无奈,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袖着纸条退了下去。
  安排下了这件事,桓道非似是心情甚好。在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是满面春风,就连偶尔与桓子澄说话时,也皆是和颜悦色。
  自然,十三娘昏倒在桓子澄书房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时间一晃而过,端午节很快便到了。
  端午当天,桓道非带去参加宫宴的,仍旧只有桓子澄一子。
  这是他一早就报去客曹部的,临时换人并不太好。再者说,对于桓子瑜此前的举动,他仍有责备之意,如今还是要冷一冷他,自不会出尔反尔地换人。
  夜宴当晚,天气极为晴好,星子如棋密布于天际,一轮眉月弯弯,映衬着皇城内明亮的灯火,似一只清眸遥望人间。
  秦素端坐于平就宫的宝座上,探头向宫门外看了一眼。
  深蓝的天幕上,星月齐晖、清光点点,而远处的灯火则绵延成了一带星河,美轮美奂。
  “今日夜景甚美,皇妹妹可是瞧得呆了?”身旁传来了谢氏低低的笑语。
  秦素便转首对她一笑:“一会儿夜游时,想来更是有趣。”
  对于这位吵得赢夫君、治得了小妾的三皇嫂,秦素还是颇为欣赏的,与她说话也带着几分亲切。
  此时,他们这些皇族中人正坐在指定的席案边,品着美酒,说笑吃喝。而一应贵族高官等人,亦皆在低声笑语着,大殿中的气氛颇为轻松,全不似那些正宴一般无趣。
  听了秦素之语,谢氏便掩袖笑了起来:“皇妹妹果然还小着,整天就想着玩儿。”
  “那三皇嫂又是为何打扮得如此美丽?”秦素盯着她猛瞧几眼,面上展开了甜美的笑靥:“我瞧着三皇嫂发上这步摇却是新样式,这是新打了首饰罢?”
  谢氏被她说得面上微红,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佯嗔道:“皇妹妹可真调皮。”
  她一身簇新的宝蓝衣裙,发上的金步摇在灯火下熠熠生辉,那长长的流苏时常打在髻上,别有一番风致。
  秦素便有些感慨。
  仔细打扮了一番的谢氏,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姿色,只可惜,那个最该看见的人,却完全没把谢氏放在眼里。
  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三皇子,秦素暗地里撇了撇嘴。
  此时,三皇子正在与身旁的一个女子对饮。
  那女子穿着一身葱绿的衣裙,肤色白嫩、容颜娇柔。秦素早便听说,她家三皇兄最近新纳了一房妾室,亦是个皇子内家人,看起来,就是这一位了。
  一眼扫过,秦素便搁下了杯盏,拿锦巾拭了拭唇角。
  三皇子真真是风流成性,一个又一个地往宫里拉人,倒是与中元帝很有父子之相。
  三皇子那边的情形,谢氏自也瞧见了,只她却是一派淡然,向秦素笑了笑,道:“皇妹妹且尝尝这胡麻羹,味道还不错。”
  秦素便依言端起小盏,喝了一口,果然鲜中微辛,很是美味。
  “多谢三皇嫂。您也别总看着我,自己也吃些才是。”秦素向她碗中拣了一箸鹅炙,轻声笑道。姑嫂两个说着悄悄话儿,皆是面含微笑,气氛亦极融洽。
  正说笑间,宫门外忽地起了一阵风,拂来几许清凉,亦带着酒果菜肴的香气,直是扑鼻而来。
  这阵风尚未落定,秦素身后蓦地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她转首看去,却见太子郭元洲正将锦巾自唇畔移开,见她看了过来,便朝她一笑,温声道:“多饮了几杯,这酒有些辣喉。”
  秦素向他面上看了看,见他面颊微赤,似是酒意上了头,便劝道:“殿下也少喝点儿,酒多了伤身呢。”
  此语说罢,她便又怅怅地望向了坐在远处的中元帝。
第759章 醒酒汤
  今日的夜宴,中元帝携着静容华并几位夫人坐去了阶上,而秦素等一干儿女的座席,却被安排在了另一端,与中元帝隔得颇远。
  此际瞧去,秦素只能看得见中元帝满面笑容,正与杜十七笑着说话,时而便饮一口酒,却并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看起来,近段时间的秦素,是败给了杜十七这个新受宠的容华夫人了。
  她不免暗地里啧了一声。
  狗皇帝果然昏聩,连自己的儿女都不顾了,整日就知道与宠妃花天酒地。
  便在她如此作想之际,便闻郭元洲的声音响了起来,仍旧是温温润润地一派和缓:“多谢皇妹妹关心,我倒还好,也没觉着头晕。”
  秦素被她一语说回了神,便转首向他面上端详了一会,微笑道:“殿下的脸都红了呢,还说没醉?”
  郭元洲下意识地拿手在脸上摸了摸,旋即便自嘲地一笑:“我自己一点儿没感觉出来。”语罢便回头吩咐小监:“给我端碗酸汤来,醒一醒酒。”
  一会儿还有盛大的夜游,太子殿下是不好缺席的,否则又要被御史们参一个“贪杯好饮”之名。
  坐在另一头的二皇子见他们说得热闹,便凑过来笑道:“殿下这是有酒了,莫不是要去外头散散?”
  他们兄弟几个平素称呼皆以兄弟论,唯到了太子郭元洲这里,这称呼就成了“殿下”。
  据说,这是因为中元帝最重规矩,不允许底下的几个儿子胡乱称呼国之储君。
  听了二皇子之语,郭元洲便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父皇还没动呢,如何轮得到我这里先离席?二皇兄休要与我说笑。”
  二皇子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向中元帝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压着声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殿下告个罪再走不就得了?若是殿下怕担干系,我可以给殿下打个掩护,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也不会有人告发,殿下自出去散散又有什么打紧?”
  听起来是毫无心机的言语,他也是笑得两肩直耸、笑容可掬,可那笑容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秦素没说话,端起蜜露来喝了一口。
  郭元洲倒是面色如常,笑着伸手去推二皇子:“去,去,去,二皇兄你还是走远些,别在这儿站着了。你在这儿这么一晃,我头晕。”
  相比起二皇子来,郭元洲的行止便自然得多了,即便是推拒,也显得亲切而不造作。
  二皇子便有些悻悻地,摸着鼻子干笑道:“罢罢罢,是我多事。殿下就在这儿高坐着吧。”说着便摇了摇头,回到了原处坐好。
  一旁的几位皇子旁观了整出戏,竟是无一人出声,各人或饮酒、或举箸,就像没瞧见一般。
  秦素悄悄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但凡他出一点错儿,准定又能起一番波澜,所幸郭元洲心思缜密、为人谨慎,又有一种冲淡的气度,倒是在几位皇兄的重压之下游刃有余。
  不一时,醒酒的酸汤便端来了,即便隔着好几席,秦素都能闻见那微带酸甜的香气,她便笑道:“这酸汤的气味倒好闻,我一直以为醒酒汤都是又酸又涩的呢。”
  这话说得谢氏笑了起来,掩唇道:“宫里的醒酒汤不比外头,那是御厨专门熬制出来的,法子可繁复呢。”说到这里,她的面色忽地一暗,复又强笑道:“我以前也曾想着学一学,只可惜我太笨,竟没学会。”
  秦素知道她的心病,也不点破,唯以眼角余光瞥向三皇子。
  三皇子向来以诗酒风流自诩,想来平素也难免有贪杯之时,谢氏学着做醒酒汤,无非是想要为夫君解酒罢了。
  只可惜,三皇子所爱美人儿甚众,谢氏的一腔情意,到现在怕也要冷透了吧。
  秦素端起蜜露饮了一口,却见三皇子这时又将注意力移去了身旁的另一个妾室身上,那妾至穿着一身红裙,容貌颇为美艳。秦素对她有些印象,上回去广明宫时,这妾室便跟在谢氏的身后。
  秦素忍不住暗自冷笑。
  她家这个三皇兄,倒真是风流多情,走到哪儿身边都缺不了美人儿。
  她缓缓移开视线,眸光往下扫了扫,便瞧见了桓、薛、江、周、杜等各府诸郎君与女郎、夫人们济济一堂,可惜的是,桓氏那几席仍旧只有桓公并桓子澄二人,并无女子列席,想来是风寒还是没。
  不过,桓子澄的病看样子倒是好了,脸色瞧来很是不错。此刻他双颊微赤,仿佛还有了几分酒意,正举酒而坐,淡淡地看向前来祝酒的周家某位郎君。
  一行一止,高华如月、清冷如冰。
  当眼神扫向桓子澄身上时,秦素只觉得,这满宫里的酒香都像是冷了两分。
  “皇妹妹这是瞧谁呢?”谢氏的语声再度传来,拉回了她的心绪。
  秦素回首看着她,掩饰地笑道:“没瞧谁,就是看一看。”
  谢氏轻声一笑,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掩唇道:“我瞧着皇妹妹方才看的方向,可是有好几位不错郎君呢。薛家的两位郎君便极好。”
  秦素闻言,自觉这话题极不好接,遂作势低头,略含羞涩地道:“三皇嫂莫要胡言,我并没往那里瞧。”
  见她一副小女儿的模样,谢氏眼底笑意愈浓,轻轻拉了拉她的手道:“还有那里,那穿绛红大衫、戴墨玉冠的,正是桓氏大郎君‘青桓’,皇妹妹方才也瞧他了罢。”
  秦素委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仍旧佯作害羞不语,就是不接她的话。
  谢氏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轻轻一拉秦素的衣袖,小声道:“喏,还有那边,唐国的九皇子也在呢。我瞧着他的模样,并不比青桓差多少。”
  那是当然,玄李自然是要比青桓好看上那么一点点的。
  秦素乐孜孜地想着,面上仍旧是一副害羞的模样,始终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腼腆,谢氏便也识趣地没再往下说,只向秦素的碟子里拣了一箸金菇,笑道:“吃些罢,我瞧你净喝蜜露,都没怎么吃东西,一会儿该饿了。”
  秦素这才露出个笑来,道:“多谢三皇嫂。我方才吃了好些了,这会儿倒也不饿。”
  谢氏便笑了起来,微微点头,遂不再说什么了。
第760章 与同舟
  宫宴本就是个表面文章,事实上是人人都是吃不饱的,连中元帝也不例外。总归这筵席的用处不在吃上头,众人自不会当回事,秦素这厢也不过略动了几箸,那边玉磬便又响了起来。
  众人俱皆依着磬声放下了牙箸,中元帝便当先站了起来,笑道:“如此良夜,倒不好辜负了去。众卿便随孤去玉露河边走一走罢。”
  大殿中响起了整齐的“是,陛下”的应答声,随后,中元帝便亲携了静容华的手,又向杜骁骑招手道:“将军也来吧,与孤同行。”
  杜骁骑似有些微讶,振了衣袖洪声应了个是,便大步走上前去,伴在了中元帝的身侧。
  这一份随圣上同游的殊荣,今晚算是落在他的头上了,就连江仆射都没得着半点机会。
  不过,即便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杜骁骑面上的神情却始终无甚变化,仍是一派稳健。
  秦素便垂眸看了他两眼。
  这个传闻中睚眦必报的杜骁骑,生得一副俊伟的样貌,如果不知其为人,他这长相却是忠直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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