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秦素不由心下暗奇。
  白芳华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怎么此时却如此害怕,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心中忖度了片刻,她便轻声问:“那如今又是什么情形?我能不能去瞧瞧三皇嫂?”
  白芳华定了定神,低声道:“我正要与殿下说起此事。一则,殿下当速速去探一探三皇子夫人,别叫人挑出错儿来;二则,殿下去了之后可别多话,也莫要多问,看完就出来罢,莫要在里头多呆;三则,如果没太多事的话,今晚的夜游,殿下还是别玩儿得太迟,早些回去为上。”
  面色苍白地说完了这些话,白芳华又躬了躬身,低声道:“殿下许是初次碰见这种事儿,凡事还要小心。”
  她这番话用意极深,秦素心下越发悚然。
  看白芳华这意思,谢氏滑胎之事,里头很可能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此时,便闻白芳华又悄声道:“那宫医女侍中有一人与我相熟,我方才听她说,谢夫人这一胎,滑得有些蹊跷,很像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腹中似有余……物未消。所以我才对殿下说,凡事小心。”
  秦素瞬间一片通透。
  白芳华所说的“余物”,其实应该是“余毒”才对吧。
  能给谢氏下毒的人,除了三皇子身边那些杂七杂八的女人,还有谁?
  更有一种可能,这根本就是几位皇子之间内斗,借女子之手坏掉三皇子的名声。三皇子本就好女色,此事一出,中元帝定是看他越发碍眼。
  一面在心中暗忖着,秦素一面便道:“我都记下了,多谢白女监提醒。咱们这便先去瞧瞧三皇嫂去。”
  白芳华应了声是,便招手唤来众人,一行人转过一条路径,往彩棚而去。
  她们这一众人等本就引人注目,更兼秦素又是公主,众人明里暗里都会多看她一眼,因此,白芳华面色青白、神情慌张的模样,好些人都看在了眼中,各人心中自是思量不已。
  许是秦素这边太过醒目,当桓子澄悄然转出宫道时,那戏台下头几乎没人瞧见,就有一两个人瞧见了,也只当他是去哪里净面去了,并没当回事。
  桓子澄掸了掸袍袖,淡然的视线扫过台上的伶人,旋即负行而行,宽大的衣袖时而被风拂起,如幽火晃动。
  满世界的喧嚣与热闹,而他一路走来,却如同行于寂寞的长巷,连发丝里都透着冷寂的气息。
  他不紧不慢地转过戏台、行过彩楼,并没有往中元帝与桓道非等人所在的大彩棚那里去,而是转上了离宫的那条宽道。
  那条路的两旁也点着四色宫灯,树梢上亦悬了小巧的六角灯笼,若星河一般灿烂。
  桓子澄款步走着,神态从容而又平静,偶尔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是礼貌地点头作答,途中未做任何停留,不多时便来到宫门处。
  那守门的侍卫是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青桓的,见他出来,那侍卫头领便笑着上前招呼:“桓大郎君这就走了么?一会儿里头还放烟口呢,不瞧了再走?”
  桓子澄向他点了点头,将早就备好的腰牌取了出来,递给了他:“时辰不早了,回去瞧瞧母亲。”
  这理由放在哪里都是说得过去的,那侍卫验过腰牌便将之收了起来,复又笑着赞叹:“桓大郎君果孝子也。”
  桓子澄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跨出了宫门。
  宫门外亦有灯火连绵,然比之玉露河畔却要暗淡了许多,各府车马依着次序停放在外,那车门上悬着的风铎被风吹着,轻吟声不绝于耳。
  桓子澄在门外站了一会,似是有些出神。
  夜风寥落,有马儿打着响鼻,夹杂着“咴咴”的几声马鸣,听来越显冷寂。
  由极热闹之处来到这极冷清之处,两下里恰是一个鲜花着锦、一个冷灶沉灰,落差极大。而桓子澄的面上仍旧是一派泠然,在宫门口站了一会,他便向自家马车所在之处行去。
  此时,早有守候的桓府仆役小跑着上前,躬身行礼:“大郎君这么早就出来了?”又引颈往他身后瞧:“郎主也出来了么?”
  桓子澄负了两手,面色淡然:“我先出来了,父亲可能还要等一会。去叫哑叔把车备好,我先回去,你们在此处候着。”
第780章 踏夜来
  那仆役也是桓府老人了,深知桓道非与桓子澄这父子两个之间的微妙之处,因此也自不敢多问,喏喏应声,便自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未几时,便闻一阵马蹄轻响,却是哑奴驭着一张青幄马车驶了过来,小厮焚琴便立在车辕上,见了桓子澄便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欢喜地道:“郎君,车来了。”
  桓子澄点了点头,也不言声,待马车停下,便撩袍跨入了车中。
  车厢中没有焚香、亦无茶具等物,唯一方青毡、一壁微烛,布置得十分简致。
  焚琴并没跟进来,仍旧坐在车辕上,絮絮叨叨地不知与哑奴在说些什么,清亮的语声在夜色中渐渐散开。
  桓子澄靠坐于车壁,垂眸打量着自己的手。
  在他的手上,正握着一张折成方块的粗茧纸,暗黄的纸面儿上折痕重叠,似乎被不止一次地折起又打开。
  他凝视着这张纸,好一会后,方缓缓抬手,将纸张凑去了鼻边。
  一股淡淡的腥臭气息,顷刻间萦绕于鼻端。
  他的眉心动了动,冰冷的眸光深处,似蕴了一层极淡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很快便淡了下去。
  他将纸片收起,复又取出了那只锦囊,将里头的信笺取出来反复看了数遍,目中便有了了几分森冷之意。
  马车摇晃着往前驶去,穿过宽阔的御街,驶向了权贵云集的大都城东南角。
  桓氏府邸便位于这一带的正东方向,是一幢六进六路的大宅子,乃是桓氏居住多年的老宅了。
  桓子澄将锦囊也收好了,坐在车厢中,微微阖眼,那张素来冰冷的脸上,现出了些许疲惫的神情。
  然而,当马车停下时,跨出马车的他,却已然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就像是方才的疲惫从不曾出现过。
  他提步踏过桓府高阔的台矶,进得院中,冰雪般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从容。若不仔细看,无人会发现,他的颊边,仍有着些许不自然的潮红。
  “郎君要去探望夫人么?”踩上垂拱门的石阶时,焚琴悄声问道。
  桓子澄脚步未停,袍袖在夜风中翻卷:“先去蒲园。”
  “蒲园?”焚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蒲园可是四郎君的住处啊,他家郎君几乎从不涉足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要去那里?
  焚琴简直觉得奇怪极了。
  他偷眼打量着桓子澄,却见他仍旧是一脸淡漠,绛衫飘摆、大袖迎风,不疾不徐地踏上了那条十字甬路。
  焚琴皱起了眉。
  这也太奇怪了,就算要去四郎君那里小坐,也不必赶在今晚。通常情况下,夤夜到访,总是有些不合礼仪的。
  只是,桓子澄的神态却极笃定,施施然自甬路转上曲廊,脚步不疾不徐,似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夜访蒲园。
  焚琴歪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多时,在两个人的正前方,便现出了两扇精致的竹篱合扇门。
  蒲园到了。
  桓子澄脚步未停,转上小径,复又拾级而上,袍摆在夜风里轻轻飞扬。
  蒲园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桓子瑜想来还没睡,透过那竹扉的缝隙,焚琴瞥眼瞧见,院子里正中大屋的窗纸上,时而有人影晃动,而院门处的檐角下,大大的八角灯笼上蒙着绛纱,氤氲出一片红光。
  那守门的小厮老远就瞧见了桓子澄,一时间却是傻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
  众所周知,桓大郎冷情冷性,对家中弟妹从来不假辞色,最近这两年尤其冷漠,连平常的走动也都断绝了。
  可谁想,他居然出现在了蒲园。
  在这个据说是有端午宫宴的晚上,这位大郎君赴宴归府,不思回住处歇着,却是踏着夜色而来,一身绛色长衫在风里飞舞着,直若仙人从天而降。
  那小厮看得两眼发直,连行礼都忘了。
  焚琴见状,立时将胸脯挺得高高地,昂首阔步走了过去,抢在桓子澄前头行至阶下,昂然道:“我家郎君来看四郎君了。”
  桓子澄乃是桓氏嫡长子,是桓家小一辈中身份最高贵的,纵然私下里焚琴总在忧心自家郎君对弟妹们不够好,但在这种时候,嫡长子的架子却必须搭足。
  他的语声足够清亮,那小厮被这声音震了一震,这才有点明白了过来,摸着脑瓜儿“哦”了一声,返身就往回跑,跑了两步觉得不妥,又忙跑回来给桓子澄行礼,胡乱说了句“见过大郎君”,复又匆匆往回赶。
  许是桓子澄出现的得太过惊人,那小厮还没跑上两,不知怎么一来便一脑袋碰在了门柱上,直撞得他“蹬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焚琴在旁直咧嘴。
  那一下撞得可不轻,指定得撞成寿星脑袋。
  那小厮似是有点儿摔傻了,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后,方才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院中传话去了。
  焚琴便摇头:“这可得撞疼了。”想了想,仰首看向桓子澄,讨好地一笑:“郎君,我们那边有好用的膏药,一会儿我给这里送一些来,可好?”
  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虽然窜了点儿个子,但在桓子澄的面前还是很矮,也就到他腋窝,此时这般仰头看着人,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干净得像是新生的婴儿。
  桓子澄的面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温和。
  “不可。”他说道,拂了拂衣袖,不顾焚琴迅速垮下去的脸,将视线投向了前方。
  蒲园的大门很快就从里开启,桓子瑜白衫胜雪、面若温玉,翩翩然立在阶前,笑语殷勤地躬了躬身:“长兄实是稀客啊,弟迎接迟了,长兄勿怪。快些请进罢。”
  他的语声甚是恭谨,风度亦极谦冲,所谓如沐春风之君子,大抵如是。
  桓子澄负手而立,眉眼未动,只淡然凝视着自己的四弟。
  那一刻,他的眼神中,蕴着一种坚硬的冷漠。
  桓子瑜怔了怔。
  然而很快地,他便又是温笑如初,再度殷殷而语:“长兄莫要站在门外了,且进屋一叙。”
  这温和的语声被夜风拂散,桓子澄冰冷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
第781章 染朱砂
  “只此一回。”桓子澄倏地开了口
  清冷的语声如浸了冬夜月色,像是能冻住人的骨肉。
  桓子瑜面上的笑容飞快地淡了下去,怔了一会后,他便皱起了眉:“长兄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长兄在说什……”
  “再无下次。”冰寒的声线再度响起,生生冻结住了桓子瑜接下来的话,也冻结住了他的表情。
  在那个刹那,这位桓氏四郎君的面上,是一个将怒而未怒的神情,而这神情就像是定在了他的脸上,甚至连唇角的弧度也一直悬在那一处。
  桓子澄再不置一语,拂了拂衣袖,转身踏下了石阶。
  月色翻滚而来,如海浪般层层卷过,滤下他朱衣如血的背影,肃杀、冷寂、神秘,却又艳丽华美,在漆黑的夜色中绝然绽放。
  那一刻,包括焚琴在内的一众仆役,尽皆呆住,复又痴迷。
  仅只是一道背影,亦能让人觉出沛然深邃之势,如临渊而立,叫人打从心底里战栗起来。
  青桓,果是大都第一美男。
  所有人心中尽皆生出这样的念头,望着那月华下绝尘而去的背影,俱是心驰神往,人群寂寂,竟是连一声嗽声亦无。
  直到那绛色的背影在夜色中行去好远,焚琴才头一个清醒了过来。
  他回头看去,却见蒲园的一众人等尽皆怔然而立,就连四郎君亦是满目惊异,面上甚至还余着些许惧色。
  焚琴忍不住挺了挺胸脯。
  旁的不说,他们家郎君的人才,那可是顶顶好的。
  “我先回去了,四郎君恕罪。”匆匆地向桓子瑜行了一礼,焚琴便疾步追了出去。
  转过甬路,踏上曲廊,桓子澄漫步前行,面上一派宁和。
  药性已将过去,那种灼人的燥热正一丝一缕地自他的身体深处抽离,不适感也正在渐渐消失。
  然而,心底里乃至于灵魂深处的某种不适,却是短时间难以消弥的。
  桓子澄的面色坚冷如铁,唯眸底漾起些许讥嘲。
  这世上所有的算计,都及不上来自于家人的算计更叫人心寒。
  纵然这并非他第一次领略,甚至也并不是他第一世领略。也或许,这算计里还掺杂着旁人的算计,比如那个锦囊,就很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可此时此刻,那种透骨的寒冷,却仍旧遍及全身,令人难以释怀。
  所谓亲人,在有些时候,比你的敌人还要可怖。
  “郎君等我一下……等等我……”一阵语声自身后而来,却是焚琴小跑着追过来了。
  桓子澄未曾说话,脚步却慢慢放缓了一些。
  焚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的灯笼晃出很大的幅度,好容易方才追上桓子澄。他一面拭着额角,一面便气息不稳地问:“郎君怎么就这样走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低的“唔”。
  等于没有回答。
  焚琴就皱起了眉,面上亦涌出了忧色,一脸愁绪地道:“郎君这样一走,四郎君准定不喜。”
  桓子瑜向来在桓道非面前很得脸,万一他跑去说些什么,桓子澄才得来的好日子,只怕又要没了。
  所以,焚琴很担心。
  桓子澄垂眸扫了他一眼,面上的冷漠便消散了,语声也是难得地温和:“他气或不气,与我何干?”
  一听这话,焚琴的脸就垮了下去,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郎君,话可不能这样说,郎主素来最喜欢四郎君了,这要是……”
  “小孩子家,莫想太多。”桓子澄打断了他的话,面色重又恢复了冷硬。
  焚琴觑着他的神情,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将手里的灯笼挑高了些,嘟囔道:“都没个灯笼在前头照着,郎君方才也走得太快了。”
  对于这个总是絮絮叨叨的书童,桓子澄有着绝大的宽容,此时这抱怨声传来,也不过是让他多看了焚琴一眼罢了。
  焚琴对自家郎君还是相当了解的,知道他这时候心情不好,于是便不再说话,只安静地挑灯引路。主仆两个穿廊过院,首先去了裴氏所住的“清笙石舍”请安。
  只是,裴氏此时已然睡下了,清笙石舍只留了一个老妪守门,桓子澄在门外候了一会,直到那老妪回禀说裴氏已然熟睡,他才领着焚琴回到了芜园。
  甫一回院,留守院中的煮鹤便快步迎了出来,引着桓子澄挑帘进了书房,待那竹帘垂落后,他方轻声禀道:“回郎君,戌初时分,夫人和十三娘子一同来过,因夫人说要给十三娘子寻张字帖,我便将夫人让进了书房,又陪着夫人去后头梢间里找了一会,共寻了三本字帖,夫人一并都带走了。字帖名录在此。”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