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他说得轻描淡写,二皇子闻言,立时一脸的不以为然,耸着两肩笑道:“三皇弟这话就见外了。三皇弟得了好儿,我这心里也替你欢喜着呢,大家皆是兄弟,这些情分总不能忘。”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笑容已是越发殷勤起来:“三皇弟今晚可有空?可愿与为兄小酌两杯?说起来,咱们兄弟也好久没叙了,若是方便,便将你家表兄弟也一并叫来,咱们好生乐一乐,不知三皇弟意下如何?”
  “好啊。”三皇子没半点推辞之意,从容地笑着点了点头:“正好我两个表兄弟今儿要进宫给我母妃请安,倒不必特意去请了。如今这天儿也确实是热,我记着二皇兄藏着好大一壶‘雪汤饮’呢,倒是可以拿出来解解暑气。”
  说起来,几位成年皇子的生母大部分都还活着,只因年老色衰,中元帝对她们实在谈不上亲近,每个月最多也就去上一两次罢了,去了也只是坐坐就走,那凳子都未必能捂热,这还是瞧在她们育有子嗣的份儿上给的体面。
  而即使生下子皇子,她们的位份也没往上提,全都在上九嫔的位置上呆着。
  好在,那三夫人之位本就是空的,众人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听了三皇子之语,二皇子便大笑起来,拿着那棵草根儿向他指了指,摇头道:“合着你就等着来赚我的好酒呢,三不两下地便绕到这上头去了。”
  “二皇兄只说舍得不舍得吧,也别叫小弟去了之后空等。”三皇子一脸调侃,说话的语气很是轻松。
  二皇子便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神情来,叹息道:“三皇弟都发话了,为兄自然得听命不是?”说着他便又大笑起来,直将那笼里的鸟儿惊得满笼子乱窜:“三皇弟放心,等你们来了,雪汤饮必也备好了,咱们兄弟自好喝个痛快。”
  “一言为定。”三皇子抚掌而笑,又向二皇子揖了揖手,便自转身进了宫门。
  “瞧瞧你这猴急的样儿,不过饱食了一顿,就忘了什么时候挨过饿了?”便在他跨进宫门的同时,身后陡然传来了二皇子的凉凉的语声,似是在向着那鸟儿说话。
  三皇子的面色立时冷了下去。
  二皇子那话里是什么意思,拿脚后跟儿想都能想明白。
  说白了,不过是“恨人有、笑人无”罢了,当初四皇子得了这差事时,他也是这样冷嘲热讽,偏面上又一副圆滑变通的模样,叫人说不出他半句不是来。
  所谓小人行径,便是如此。
  三皇子冷淡的面容上,浮起了浓浓的讥诮。
  “今日天热,晚上喝酒时,殿下就穿那件新裁的绿纱衫吧。”金有平的语声传了过来,带着殷切与关怀,也有着一点打圆场的意思:“另叫跟着的小监备些醒酒丸,二殿下平素总说咱们的醒酒丸制得好,今日索性送一匣子过去。”
  三皇子的眉眼舒展了开来,转首向他一笑:“好,就听金大监的。”
  金有平便笑呵呵地躬身:“那我这就吩咐下去。”
  “去吧。”三皇子的语声和蔼极了,语罢便挥了挥手,将一应从人皆遣了下去,方径自跨进了宫门儿。
  右一路的院子远不及中路院阔大,而是窄长的一条儿,进了宫门便是一条白石路,路两旁也有花木,只是因为地方小,因而处处显得逼仄。
  三皇子负着两手,不紧不慢地穿过石子路,不多时,便来到了正殿门前。
  那门前站着好些宫人,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见礼,却被他挥手赶开了:“都下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宫人们连忙都退了下去,殿宇四周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三皇子独自踏上石阶,推开了殿门。
  正殿中空无一人,窗户只启了两扇,闷闷地像是蕴了一屋子的热气。
  他皱着眉四下看了看,便转去了偏殿。
  偏殿里倒是凉气氤氲,梳妆台旁边儿架着一只大冰鉴,丝丝冷烟自那冰鉴中升起来,殿宇里轻寒缭绕,倒有几分神仙洞府的意味。
  三皇子的脚步在殿门处停了一会,方才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也很凉爽,屋子四周摆着成套的玉摆件儿,玉盆景、玉斗盏、玉笔格儿等等,地上更置了一对极精美的大玉瓶,每一样皆是上好的珍品,再也不复之前的寒酸。
  谢氏半倚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正望着窗上的日影出神,就连三皇子进来了,她的眼珠也没动一动。
第785章 凄凉意
  “你好些了没有?”三皇子前几步,关切地看着谢氏。
  她缓缓闭起了眼睛。
  没有一字作答。
  三皇子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倒也不以为忤,轻手轻脚地向榻边的鼓凳坐了,伸手替她将薄锦被掖了掖,面漾着一个温笑:“你也别总这样伤心了,好不好?你且好生养好身子,这比什么都要紧。待你身子养好了,总有机会的不是么?”
  谢氏缓缓张开了双眸。
  不过十余日的功夫,她就像是老了好几岁,眼角已有了浅浅纹路。
  她定定地看了三皇子一会,忽然“嗤”地笑出了声:“机会?什么机会?”
  她的唇角忽然就勾了起来,两道浅纹划在唇畔,越发显出了一种凄厉:“殿下以为,我还有机会么?”她的语声渐渐变大,唇角却仍旧勾着不放:“医说的话,殿下也信?我自己的身子我难道不知道?机会?这个机会殿下是有的,而我,却没了。”
  说完了这些话,她像是极倦,眼睛又闭了起来,喘气声也加重了好些。
  三皇子脸的往下一沉,站起身来在地下走了几步,不耐烦地抬手去扯衣领:“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医的话你不信,却偏要自己乱猜,说起来你自己难道就没错么?你若是仔细些,又何至于会发生这种事?你怨天怨地,却不知自省。此事最大的错处,便在于你自己不小心。”
  “小心?”谢氏陡然张开了眼睛,身子半支起来,死死地看着他:“我在我自己家里住着,也要千防万防地防着人么?我若是不小心,便是这三个月我也保不住……”
  她说着终是落了泪,却也不去擦,由得那泪水滑过脸庞,落衣襟:“我就是怕有事儿,这才叫人替我瞒着,女作司那里我也没报备,我难道还不够小心?这屋里人多眼杂,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我就是……我就是怕……怕我的孩儿出事……我才……我才……”
  她说不下去了,眼中涌出巨大的悲伤,泪水一串串地往下落,然而她的唇角却依旧勾着,那一抹苍凉而凄厉的笑意,也始终挂在她的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总揪着这点儿事不放?”三皇子立起了眉眼,扯衣领的手向张了张,仿佛要从半空里扯下点什么来:“你防着谁?这屋里还有什么人要害你不成?莫不是你在防着我?我是这孩子的父亲,你连我都要防着是不是?”
  谢氏咧开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的面布满了泪水,衣裳的前襟已然湿了一大片,可她的笑容却不见悲伤,唯有刻骨的讥嘲:“就因为有殿下在,所以我才不得不防。我若不防着,我连骨头都要给人啃光了。”
  她流着泪说着这些,那一抹苍凉的笑意已然被泪水掩去,面神情木然,像是一具哭泣的木偶。
  这样的谢氏,哭得叫人生怜,只可惜三皇子却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怒极而笑。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整张脸陡然变得铁青,桃花眼中柔情不再,唯剩厌恶与不耐:“我知道,我知道,你谢氏也算曾经的望族,毕竟要比我这个寒门子来得好。我这一身的毛病,你早就瞧不眼了。”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铁青的脸满是冷意:“我就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语声未尽,他的人已然大步踏出了殿门。
  “哐”,一声巨响,却是那殿门被他反手一推,门扇撞在门框,巨响之后,却又“咿咿呀呀”地荡了开去。
  谢氏怔怔地看着那扇殿门,面仍旧一派木然,眼泪却是停了。
  偏殿中一片安静,冰鉴里的冰块“嘶嘶”地冒着烟,却是此处唯一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轻轻响了起来,旋即殿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深绿色宫装的小宫人,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夫人,该喝药了。”那宫人说道,将手里的托盘搁在了案。
  谢氏木然的视线向她身一转,复又移开,涩声问:“阿茵呢?她可好?”
  阿茵是她从母家带来的使女,向来便是她的心腹。
  那宫人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回夫人的话,阿茵……不,是华夫人……华夫人正在柳烟阁里……合香……”
  “合香么……”谢氏点了点头,那种木然的神情自她的面弥散开来,像是漾起了一圈冰冷的涟漪。
  “我的骨头,终是叫人给啃了啊。”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细若轻烟,在殿宇中回荡着,完全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那小宫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夫人,您该……该吃药了。”
  谢氏再度“呵呵”地笑了起来。
  “吃药么?可不是。”她在笑声中喃喃地说道,视线转向了案的药碗。
  那碗中盛着黑黄的药汤,正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味。
  “这碗药,果然该我来吃的。”谢氏说道,失神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积起了怨毒的光,“我若不吃了这碗药,我又该如何去收拾我的骨、我的血、我的肉?”
  她“呵呵”地笑着,殿宇中回荡着她阴森的笑声,如同鬼语一般瘆人。
  那小宫人吓得面色惨白,掩了口后退了两步,身子簌簌而颤。
  谢氏却是放声大笑了起来,将手向四周一指,大笑道:“这些……这些东西,皆是拿我的骨、我的肉、我的血换来的。还有那里!”
  她猛地将手往屋门处一指,眸中射出了怨毒的寒光:“那煊赫耀眼的前程,亦是拿着我的骨血……换来的……”
  她的语声阴冷而低沉,然目中却又汩汩流下了眼泪,一脸的凄绝,形容极为惨然。
  那小宫人吓得掩住了耳朵,再不敢站着,跌跌撞撞地推门跑了出去。
  谢氏却在殿中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最贴心的使女,果然……果然是……太贴心了……”她笑出了眼泪,用力地捶着榻,那放肆得近乎疯狂的大笑声,自深邃的大殿中传出去,却也只是在这高墙之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很快便散去了风里。
第786章 烟霞红
  夏日的风旋过宫墙,将一切声息拂得无影无踪。而那些在深宫中被压抑的哭喊与呻吟,亦在这风中消失了去。
  当这一阵阵的热风掠过皇城,自那富贵金粉之地,落入寻常百姓家时,便又兀自明快了起来,拂几行柳树、乱几缕发鬓,如顽皮的孩童,自大街小巷中穿梭来去。
  位于大都城水井坊的钟氏宅院中,此时正有好风阵阵,拂过满院花树。
  刘氏立在廊檐之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
  她穿了一身新裁的夏衫,月白绣银莲叶阔边大袖衣、石绿折枝芍药八幅裙,皆是大都最新的款式,倒将她衬得年轻了好几岁。
  几个小鬟正围在窗边糊窗纱,刘氏便在一旁指点:“……你们慢些,将那有花样儿的一面朝外,别弄反了。裁的时候仔细着些,莫从那竹枝纹儿的中间裁去,叶子不整了便不好看,若有人来作客,那是要被笑话儿的……”
  她絮絮地说着这些,面带着轻松的笑,神情间尽是惬意。
  那新糊的窗纱是俏丽的烟霞红,映着窗外高大的木樨树,越显得幽窗寂静、枕簟生凉。
  小鬟们便齐声应是,将那大大的窗纱迎风抖平,倒好似携了一片云霞,又有小鬟拿了银剪子,仔细地从那竹叶纹的边缘裁开。
  “二娘且瞧瞧,这颜色你可喜欢?”刘氏左右端详着窗纱,便向屋中招了招手。
  正坐在案边看书的秦彦婉闻言,便将手里的书搁下,起身行至窗旁看了看,便笑道:“这颜色好生鲜亮,钟舅母果然会挑得很。依我瞧就很好。”
  刘氏便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这颜色不错,你们姐妹三人住在这院子里,那梨月青的窗纱就显老成了些,不合你们这些年轻女郎们用。”
  秦彦婉笑而不语,而坐在一旁的秦彦贞则面色淡然,垂眸盯着眼前棋枰,好似对身边之事全没放在心。
  秦彦棠看了她一眼,抬手将枚黑子落在棋枰,一面便端起茶盅喝茶,语带笑意地道:“钟舅母就是这样爱操心,若依我看,原先的窗纱颜色还更凉快些。”
  这话说得刘氏一阵笑,弯着眉毛看了看眼前的三个女郎,眼底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秦家此番来京,一共来了两位郎君、三位女郎,钟家的这所宅子恰好四进,塞下这么些人也不嫌挤。
  旁的不说,只说秦家这三个女郎,头一个便叫刘氏欢喜。
  秦彦婉清丽绝伦、秦彦贞淡雅从容、秦彦贞秀丽安静。三个女郎各有各的好,又皆生得漂亮,简直能把人的眼睛看花。
  每每瞧见她们,刘氏便总觉得心满意足。
  钟大郎的年纪也不小了,依她的意思,她是很想从这三个女郎里择一人为子妇的。再不济便择一庶女为妾,亦是美事。
  若换了以往,秦家的女郎他钟家还够不,这念想她也不敢有,当年除了一个外室女秦素外,旁人刘氏是从未肖想过的。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秦家在江阳郡的地位,如今却是有些不尴不尬的。往好处说,他们家出了个晋陵公主,这是意外之喜,更是阖族的荣耀可往坏处说,晋陵公主到底也不姓秦,且秦家待这位公主也委实不大好。
  郡中有传闻说,林氏当年对这个外室女极为严苛,甚至可以说是虐待,公主回宫时身子极弱,小小年纪甚至还落下了骨疾,这皆是拜林氏所赐。
  有了这些传闻,秦家内宅不治、家风不严的说法,便渐渐传了开去。
  此外,秦家大娘子秦彦雅被送进家庙清修,明面儿说是要为母兄祈福,但这种事情,又怎么瞒得过旁人?若非秦彦雅做下了什么有违族规之事,年纪轻轻、正当婚龄的女郎,又怎么会被安排去家庙静修?
  还有,秦彦昭与秦彦梨兄妹双双惨死,据说死前还背了杀人的罪名,秦彦梨更是被范大郎当众斩杀,死得可谓惨烈。
  秦家出了这么多的事儿,那名声怎么可能会好?就算出了个晋陵公主,可公主殿下待秦家也不过如此,明眼人看在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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