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微隔着银票,狠狠握了一下她的手掌。
容娘恍惚,许久才轻声道:“我刚刚听到了那位贵人的自称,我怕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惹了什么大麻烦。”
容娘退后一步,猛地朝叶青微跪了下来,叶青微却扶着她的胳膊硬是将她拖了起来。
“当我多管闲事好了,我不少你这么一跪,可是女人若是习惯失去自尊,日日跪拜,那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叶青微说罢,便转身离开。
容娘回身盯着她消瘦娇小的背影,这样的女人有着男人都没有的胸襟气魄,怎么会不让人喜欢?
容娘低垂下头,将还带着她身上香气的银票压在心口。
叶青微出了花楼,却不见陛下的马车,她心知李爽虽然不惩处她,到底还是有些恼怒,她故意引李爽来,并非为了害崔令,也不想使容娘受苦,她只是借此事询问陛下往昔之事,而以李爽那种牛哄哄的性格,他定然不屑对蝼蚁一般的容娘下手。
叶青微站在花灯下,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一遇冰冷的风立刻化作白茫茫的雾气。
她算的没错,如今这一连串的线索只差一环了。
叶青微摸了摸手臂,这才觉得有些寒冷。
花楼上的彩灯流泻出霓虹光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多了一份不真切的模糊,她像是立在九十九重天上的女神,世间繁花似锦,无法沾染她分毫。
马蹄“哒哒哒”敲击在楼前的地面上,一辆四角挂着铜灯的马车停在叶青微的面前。
一把金色的扇子挑开车帘,米筠探出一张脸对着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这副神情怎么像是被我休了似的?”叶青微取笑道。
米筠道:“要想休我,也要先娶了我……唉,即便你总是把我抛到脑后,我也照样放不下你,为你心疼。”
“啊!”叶青微这才想起,自己去见崔令时不小心将他忘在了花楼上。
叶青微摸了摸鼻子:“对不住了,我全然忘记了。”
米筠捂着心口,面无表情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更痛了,说吧,你要如何赔偿我?”
他朝她伸出手,叶青微握着他温热的手掌跳上了马车。
叶青微低声笑道:“我赔偿?你米筠富可敌国,有什么是我没有的?”
米筠执着地盯着她,眼底沉淀着五光十色的流光。
“有的,我没有一个替我花钱的夫人。”
叶青微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别诱惑我啊,我可经不起诱惑。”
米筠感叹:“你如果真经不起诱惑就好了。”
叶青微笑了笑。
米筠盯着她多情的眉眼道:“你每次做些什么都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倒是显得我们无能了。”
叶青微枕着车壁,嫣然一笑:“快了,我需要你们帮助的地方快来了。”
马车停在宫门前,叶青微滑下马车。
“阿软。”
叶青微回眸,拂开脸颊边的碎发。
米筠脱下身上的狐裘,轻轻抖了抖,披在叶青微的身上,他为她掖了掖衣角,低声道:“我在这里,一切有我。”
叶青微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转身走进深宫中。
她虽然被封为丞相,却仍不得不住在深宫中,看着陛下不让他随意发疯。
翌日,李爽却生了风寒,卧床不起。
叶青微早上去请安,李珪正跪在一旁喂药侍疾。
李爽一边咳嗽着一边高兴道:“真好,朕莫不是生了跟阿音一样的病。”
一旁的御医吓得差点昏过去,忙道:“陛下您只是风寒。”
李爽不爽地叹息一声。
叶青微柔声劝慰:“娘娘大概还是希望陛下能够充当她的眼睛,多看看这天下,待黄泉相见再说于她听。”
李爽点点头:“朕无法临朝,太子就代替朕吧,爱卿你一向明事理,你要替朕看着太子。”
李爽分别向两人伸出消瘦的手掌,李珪扭头去看叶青微,将手放了上去,叶青微也放上了自己的手,李爽将两人的手搭在一处,意味深长道:“你们两个要相互扶持。”
他转头目视叶青微,深深吸了一口气:“真好,还是这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叶青微假装不解。
李爽将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对着叶青微庄严道:“朕就把太子交给你了。”
李珪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叶青微:“……”为什么这话这么诡异啊?
二人出了宫,手还握在一起。
门口正等着问候陛下的李昭和李珉目光一冷一热凝固在两人的手上。
叶青微甩了一下手,却没有甩开。
新上任的总管太监低声道:“雍王殿下、魏王殿下,陛下倦了,不想再见人了。”
李昭和李珉道谢,他们现在还哪有心情去管那些啊。
李珉笑嘻嘻对着叶青微道:“我有事情要跟崔大人说。”
李珪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事情非得要背着人说?鬼鬼祟祟的——”
李珉道:“自然是崔大人关心的事情。”
李昭目光从三人身上划过,立刻道:“太子,来。”
李珪想要反抗,却碰上了李昭冷冰冰的目光。
叶青微朝李昭微微点头,李昭纡尊降贵,一脸嫌弃地捏着李珪的袖子,将他扯到一边。
“皇叔你……”
叶青微目送二人离开,李珉轻声道:“阿软姐,我这里有样东西,你可能会需要。”
叶青微目光转回,李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她。
叶青微拿过纸条,只见这条褶皱,字迹模糊,像是被人抚摸了好多遍,而这字迹正是出自崔令的手笔。
“是从哪里得来这个的?”
李珉笑着:“崔皇后病逝,陛下又总是看不惯我,我想要找些自保的东西,对于陛下来说,最好用的莫过于皇后娘娘的物件儿了,我偷偷溜进关雎宫内翻找,没找到什么保命的东西,却找到了这个。”
“我也瞧了一眼,这是谁给皇后娘娘写的吧?”
叶青微勾了一下嘴角,最后一环也找到了。
叶青微望了一眼陛下的寝宫,柔声道:“你如果只要自保,我可以保你。”
李珉突然张开手臂,上前抱了叶青微一把。
“你!”
李珉歪着头,翠绿色的眼睛流淌出春芽的汁液,他无辜道:“不是阿软姐你说可以抱的吗?”
他故意装傻,她也不再追究。
“只要你不给我惹事,我保你一生富贵荣华,平安喜乐。”
“我不要富贵荣华,我不要平安喜乐,我只求阿软姐一件事。”
李珉坚定道:“给我一个在你身边的机会。”
机会?
叶青微爽快道:“好。”
李珉笑嘻嘻地朝远处招了招手,似乎在对谁显摆。
等李珉离开,李昭和李珪从不远处走出来,叶青微才知道李珉在故意挑衅他们两个。
李珪一脸怒容,气冲冲地对着……嗯?对着李昭道:“皇叔,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即便要竞争,我也只认定皇叔是我的对手,阿珉算什么,居然跑到了你我的前头去了。”
“哦,是吗。”李昭淡淡道:“我没有将你看作对手。”
李珪以为李昭是为了自己的侄子甘愿退出了,不由得泪水盈眶。
“你根本比不过我。”
李珪:“……”
李珪:“……皇叔,你!”
李昭:“我都快到终点了,你还没开始跑。”
李昭侧了侧身子,对着叶青微道:“名分无所谓,心里的位置无所谓,我要的只是一个人心满意足。”
李珪:“……”总感觉自己被人踩着刷好感了。
叶青微笑道:“这么多年,阿昭的甜言蜜语倒是修炼的功德圆满。”
“太子,咱们上朝吧?”
李珪与叶青微同行,突然,转身挡住了叶青微的路。
“阿软,我能给的比他们都多!”
叶青微笑道:“我当然相信,只不过你当初说要帮我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李珪拍着胸膛:“当然。”
叶青微拉住他的手,李珪的心顿时轻飘飘的。
“那就请为了我做一个昏聩的太子殿下吧。”
李珪猛地睁大了眼睛。
叶青微伸手撩开他的发丝,温柔又坚定道:“你承担不起的担子,我来替你承担;你的安危,我来守护。”
李珪的心就像是泡了一夜的豆子,软的没法儿,都发出了春芽。
“嗯!我信你。”李珪盯着她的脸,坚定道。
叶青微莞尔一笑,却没心没肺地想:真好骗啊。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叶青微点头。
李珪红着脸,嗫嚅:“我也要个机会。”
“当然可以。”
正巧这时,不远处一个小太监端着药碗而来,路过两人身边时,他急匆匆请安,叶青微脚尖儿一伸,小太监一个踉跄,将药碗摔了出去。
叶青微身子一旋,用三根手指擎住药碗,另外一只手扶住,袖子轻轻一抖,药粉无声无息地撒了进去,她的手颤了颤,药碗里的药晃了晃,药粉不过片刻便融化了。
叶青微温柔道:“又是你?你怎么总是这般慌里慌张的?”
小太监哭唧唧道:“请、请崔大人见谅,小、小的……”
“没有关系,以后拿稳一点就好了。”叶青微将药碗重新放在他的端盘上,又道:“你这样也太容易受罚了,不如跟领事的说说,将你换个岗位。”
小太监连连点头:“我就说我笨手笨脚做不了这个……我一会儿就说,一会儿就说。”
叶青微目送他离开。
听说陛下今日无法上朝,让太子替代的时候,朝堂上的大臣恨不得弹冠相庆,然而,等真的见识到太子在朝堂上的表现后,所有大臣忍不住感叹:真是天要亡我大周啊!
李珪坐在一旁连连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地看上去就像要睡着了,幸好有叶青微在此,将所有一切安排妥当。
众位大臣一直以为她坐上丞相之位是陛下一时脑热,异想天开,现在却发现这位女丞相的确有过人之处。她处理这些政务时,好像上辈子已经做过无数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一小太监急切地跑上朝堂:“崔大人快去看看吧,陛、陛下又疯了!”
当然要疯了,她这次的量可是下多了啊。
叶青微急急忙忙往后宫奔去,却还是赶不及,等到她到场的时候便见到李爽七孔流血,倒在了地面上。
寝宫内像是被龙卷风挂过一般,七零八碎的,御医、宫女、太监“哎呦哎呦”地倒在杂乱的物件儿里。
叶青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清醒的御医,让他替陛下诊断一番。
“陛下又犯了疯病,五脏燥热,气冲百会穴,怕是……怕是……”
李珪忙问:“怕是什么?”
御医的左手被倒下的屏风压折了,他抽着气小声道:“怕是很难能醒过来了。”
李珪和叶青微对视一眼。
如此甚好。
——我欲出鞘,谁与争锋?
☆、第一百四十章 我命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你的!
“阿、阿软。”
两人从陛下寝宫内出来, 李珪有些不安地唤她。
叶青微柔声道:“不要担心,说好我保护你的。”
李珪叹息一声:“希望一切能按照计划来。”
叶青微目光流转, 笑道:“当然能。”
她瞥了一眼正在门口站岗的柳青眸,柳青眸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你现在可是储君, ”她放低声音, “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不过, 现在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什么?”
叶青微食指微屈抵在下颌,歪头笑道:“太子请宣崔令与卢庸入宫吧, 您有重大事情要与他们两人商量。”
李珪凝视着叶青微绝艳的眉目, 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他自己跟不上叶青微的思路, 就索性不问了。
天空阴沉沉, 宛若被水晕开的墨,压在暗红的宫墙上。
卢庸双手负后,慢悠悠地走向勤思殿, 这里是陛下的书房, 不过陛下一向不喜欢读书,批阅奏折也喜欢在大同宫内,这勤思殿他是许久没有来过了,记得他最后一次从勤思殿出来的时候脸上便多了一道伤疤。
真疼啊,可这远远比不上失去阿蘅的痛苦。
卢庸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无声地笑了一下。
有个了断也好,只是可惜阿况了……
他站在勤思殿门口, 却发现殿外没有侍卫,也没有太监, 仿佛宫殿里没有一个人。
卢庸福至心灵,缓缓推开门,只见一人正坐在一旁,低头吹着手里的茶水。
他看向那人,那人也缓缓抬头看向他。
从窗缝挤进来的一缕阳光切割在两人中间。
“卢庸。”吹着茶水的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水。
“崔令。”站在门口的人也迈步进来。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做了同样的事。”两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