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等几个随身护卫忙过来蹲守在他们身旁。
许振没有骗他们!
前头是假火雷,此处才是真火雷!
而所有的目的,只为引诱金蓬的人追上来。
大地仿佛瞬间崩裂开来,山体剧颤,土石飞扬,乌黑烟尘冲上半空,只听山外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喊夹杂着尖叫,还有马儿嘶鸣悲呼的声音。
“后撤!”
有发现前方踏入火雷陷阱的兵士慌忙疾喊,可那如雷鸣的“轰隆”声仍不绝于耳,将寥寥喊声如潮水般淹没。
数千人马顿时乱做一团,惊马横冲直闯,残肢血水混着泥石四下乱飞,地狱惨烈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那“轰隆”声渐息,山体停止抖动,宋琰与宋珩缓缓抬起头来,朝外望去。
山下已成炼狱场,山上的几人饶是都杀过人见过血,依然感到浑身遍布寒气,只觉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惨景。
硝烟散去,眼前数不清的残肢骇体胡乱堆杂成团,炸裂的脑浆、飞出来的断手断脚,弯弯曲曲的肠子裹着内脏,密密麻麻铺满整个马道,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火药味儿腾升而起,人群如被巨石碾过的蝼蚁!
一名护卫弯下腰“哇”地吐起来。
宋琰眼中透出笑意,他看着那已成布条的旌旗,隐约可见上头以金漆描绘的残字。
那是“金”字,金宗留的金,金蓬的金。
他挑起嘴角,拔下腰间信号烟花,举手发射出去。
金宗留,这只是开始而已!
被火雷震残的金蓬亲兵早已个个心魂俱裂,侥幸没踏上雷的士兵匆忙调头往外跑去。
两旁都是山壁,只好原路返回。
刚跑出没多远,只听身后“嗖”一声轻响,随着那烟花升空,正往后夺命而逃的士兵们猛然发现,前方的路被几个乌漆嘛黑的炮孔拦住。
士兵们愕然勒马,“中埋伏了!”
喊声还未传远,“轰隆!”“轰隆!”
又是一片雷响,火药的气息在空中更加浓烈。
刚刚好不容易捡回性命的骑兵又在连连炮声中纷纷堕下马来。
炮声如催命勾魂的冥号,手握弓箭的骑兵完全失去还手之力,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有好不容易还留得一口气的举起手高呼:“我们投降!投降!”
越来越多的人扔下弓箭,举起手来。
胜负已分。
宋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颊缓缓放松下来。
金蓬完了,金宗留的死期还会远吗?
宋珩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很好,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京迎娶灵芝。
宋琰拍拍他的肩:“走,该去会会楼鄯骑兵了。”
他转头朝几个护卫道:“你们速去转告许监军,依下一步计划行事。”
“是!”一人领命而去。
“应该带上四姑娘。”宋琰一面领头往下走,一面打趣宋珩:“到时候楼鄯骑兵逃往草原深处,她也能辨出方向带我们追上。”
宋珩“嘿嘿”一笑:“玄玉你还担心他们能逃?托那耶和穆可达那五千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会替你好好问候问候想逃的楼鄯兵。”
宋琰看起来似乎心情极好,还不肯放过宋珩:“那公主也不错,泼辣豪爽,美艳动人,你怎么不带回去坐享齐人之福?”
宋珩却知他又在试探自己,故作不胜其烦的模样挠挠头:“别提了,这次回去,府上那些个小娘子都留不得了。”
“怎么?”宋琰转过头斜睨了他一眼:“四姑娘是个醋坛子?”
宋珩笑着不答话,心里暗自腹诽宋琰多事,灵芝啊灵芝,只好让你背这个黑锅了。
宋琰见他傻笑,猜度着此人真是个情痴,为安家四姑娘着了迷,那看来他应当不是和自己同一个目的。
也不知走之前吩咐安二研制的那味香如何了。
正想着,已到了山脚下。
他们上次来过这片山丘,对于此地已经熟悉,倒没有太注意仔细探路。
宋琰看见土石左边的青草地,很自然地一脚踏了上去。
忽脚底一空,身子一歪,整个人往侧倾倒过去。
“玄玉小心!”
就在宋琰身子偏下的刹那,在他身后的宋珩还以为他是踢到石头失去平衡摔倒,下意识跟过去拉住他。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也已踏上了那软软空空之地。
脚下的大地迅速往下沉去。
流沙!
谁能想得到,这草地下本是坚实的泥土,如今竟变成了流沙!
☆、第221章 我叫宋珩
宋珩脑中瞬间明白过来,应当是刚刚的火雷爆炸,撼动了山体,让山脚下的流沙移了位置,侵到草原底下。
在他脚底触及流沙的刹那,他就明白自己应当以轻功飞出,可那样宋琰会侧身扑跌在流沙之上,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宋琰此时不能死!
他们都不会死!
从他踏上流沙,醒悟不妙,到伸手拉住宋琰短短两息之间,他脑中就已闪过这些念头。
再毅然决然拉住了宋琰,二人齐齐在流沙中站稳。
宋琰白了脸,这才恍恍然醒悟过来怎么回事。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身后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待阿文发现不对劲,猛地朝宋珩扑过去。
“王爷!”
宋珩双掌一挥,隔空一股狂猛真气涌出,竟生生将阿文抵了回去。
宋琰也有些功夫在身,想试着以轻功飞出,稍一用力,身子往下猛沉,只刹那间,那沙子已陷到大腿处。
“别乱动!”宋珩急声,他亲眼见过流沙如何在须臾间吞噬一匹拼命挣扎的骆驼。
他以真气逼退扑上来的宋琰护卫,又急急朝还不死心往前冲过来的小双喝道:“快去找灵芝!别过来送死!”
小双想起沙暴中灵芝那红色手串,猛的一震,踉跄着慌慌张张往前冲去。
宋琰已镇定下来,要不是宋珩扑过来拉他一把,他此时整个身子已横在沙里,早被埋了进去。
他朝宋珩惨然一笑:“你也够傻的,跟下来做什么?”
宋珩看看已渐渐漫过大腿根的流沙,凤眸正色肃然:“我们不会死,现在匀气放松,尽量让自己沉得慢一些。”
宋琰半眯起看向天空,日已西斜,不知草原上那一战如何了?
“安四姑娘会有办法?”
宋珩随着他看向夕阳,眼神坚定:“她有办法。”
其实他也只有五成把握,但人生,很多事情本就需要赌一把。
再说,就算要死,他也要在死之前告诉灵芝他是谁啊!
宋琰看向宋珩,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刚才毫不犹豫跟下来的那一刻,救他是出于真心,他心头五味杂陈:“无论如何,谢谢你。”
宋珩洒然一笑:“别谢,要早知道是流沙,我可能就不跟过来拉你了。”
宋琰被他逗得嘴角一撇,胸口热血涌动,眼角有些润。
这种情绪叫什么?好像叫感动吧,他已经许久没体会过了。
小双跨上马往前飞奔,山丘外,许振正吩咐人收拾惨烈马道,见到小双疾驰而来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小双清秀的脸上全是慌乱之色:“爷陷进了流沙河,我得去找四姑娘!”
说完匆匆往前赶去。
许振脑中“嗡”地一响,流沙河!
他急忙调头,吩咐身边副将押送大炮继续往前,再匆匆策马追着小双而去。
灵芝正在营帐中发呆,睡了一觉起来,日头正在西沉。
莽原的黄昏映衬着夕阳似血,格外荒凉。
她披散着头发,手中摩挲着无迹哥哥送的素荷簪,小令站在身后握着镶宝牛角梳,一下一下替她顺发。
忽鼻尖急嗅了两下,火药味,风里传来了火药味。
许振不是说火雷是假的吗,为何还有火药味?
随之而来的还有血腥气,淡而清晰,那是死亡的气息!
她不安地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
北面的风刮过来,吹得她四散的发丝乱舞。
她心头有些没来由的慌乱,望着北方悠远的天际,暗自祈祷。
就在这时看见天尽头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了过来。
马上人的身影那么熟悉,近一些了,好像是,小双?
“姑娘!”小双几乎是哭着摔下马来。
幸好许振提前一步下马扶稳了他。
小双跌跌撞撞冲到灵芝跟前,“扑通”就跪下,再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姑娘,救爷,爷,陷进流沙里……”
灵芝听见“救爷,流沙”几个字,只觉一道霹雳打在头上,将她震了个五脏俱碎。
她这时才明白,宋珩在她心中的位置,比自己想象中更重!
刹那间肝胆欲裂,耳朵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下去。
许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四姑娘,你振作一些!”
“姑娘!”大双与小令也揪着心扑上来。
灵芝挣扎着,勉力推开许振站稳,拼命咬紧了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流沙!
她脑中闪过一道红光,血灵石,她想起沙暴中的空洞,她还有血灵石!
她猛地伸手推开站在面前的许振要往前跑,就在她两手往前推搡的瞬间,一直握在右手中的素荷簪与左手腕的血灵石“噹”一声碰到一起,素荷簪上那朵荷花折断,掉落在地。
“叮当当——”一声轻响,一个小铜管从那断头的簪中掉落出来,掉到荒漠石上,滴溜溜滚了几圈。
灵芝脚步微顿,无迹哥哥送的簪子!
她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为什么这枚簪子在这个时候断了?
忽然脑中猛的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灵石断金,不用找啦!”
灵石断金!
应验了啊,那婆婆的话,灵石是血灵石,金是金色的素荷簪!
她颤抖着蹲下身子,那个最荒谬的念头闪过,让她如风中柳叶颤抖成一团。
她捡起那比小拇指还细的小铜管,铜管中有小小一卷白色,轻轻一抖,那白色就滑了出来,是一条窄窄的白绢。
她紧咬着唇不让双手打颤,却仍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展开那白绢。
白绢上用毛笔书写着四个小小的、还透着些稚嫩的端庄楷体。
“我叫宋珩”。
灵芝看清那四个字的瞬间瞳孔猛缩,立时僵住,浑身的血在刹那被抽干!
就连心跳都停止下来,脑中所有纷乱的念头都被那强烈至极的震骇炸得粉碎!
世界仿佛静止不动,周围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和声响,她却一个都看不分明。
她的眼前只剩下那一行字。
“我叫宋珩”!
她忽然想起在皇宫中第一次见到靖安王的时候。
他护送她出宫,坐在马车上,眼角眉梢尽是温柔,对着她微笑,他说:“我叫宋珩。”
那是无迹哥哥一直以来就想对她说的话吧!
她发出一声似兽般的哀哭,将那绢条贴到胸口,万箭钻心一般痛。
无迹哥哥!
无迹哥哥叫宋珩!
他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无迹哥哥啊!
她却毫无知觉,她怎么那么傻,她怎么没认出他来呢!
她猛地朝那马冲过去,泪水狂涌而出,这就是她两世以来要找的答案!
她终于知道了为何无迹哥哥会出现在楼鄯皇宫,也明白了为何她在楼鄯过的是逍遥日子,他一直在护着她啊!
她眼里心里再装不下任何东西,只揪紧了一个念头:宋珩!宋珩!你等着我!宋珩!
☆、第222章 同生共死
“姑娘!”
许振与小双忙紧紧跟上。
灵芝到那马前却发现自己颤抖得连马都上不去,手脚发软,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忽身子一轻,许振带着她翻身上马。
“镇定些,你冷静下来才能救他。”许振清冷如玉的声音传来。
灵芝咬着唇点点头,抓紧缰绳。
快马闪电一般奔驰而去,风刮起灵芝的散发,缠绕在许振臂间胸前,缭乱得如同他心头不该有的相思。
他感受风中飞过来的点点水意,心头涌上哀戚。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离她这么近。
阿文几人解下腰带系成长绳,想要将宋珩宋琰拉上来。
即使以这几个护卫天生神力又有武功在身,仍无力对抗那流沙中强大漩涡的吸力。
只能尽量让他们沉没得更缓慢一些。
等待,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这等待让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
最后一丝余晖消没在天尽头,头顶暗黑苍穹渐生璀璨,布满星点。
流沙已没到胸口。
宋珩看了看身旁宋琰,那张向来冷峻得不动声色的脸此刻也透着无措。
“玄玉,你借我胳膊为助力,再让他们拽住长绳猛拉,应该能往上升一些位置。”
宋琰愕然朝宋珩看去。
他薄唇紧抿,神色肃然,俊朗如画的眉目间是坚毅坦然,不似说笑。
可以他为助力,那等于是踩着他的身子往上爬,他自己会瞬间陷没流沙中。
“你疯了吗?”宋琰拧着眉不可思议看着他。
宋珩勾起一侧嘴角,这一笑,那丝玩世不恭的痞气又回来了。
“你就当又欠我一个情吧。”
对他来说,在沙子外面等和在沙子里面等,没什么区别。
他相信他的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