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轻叹一口气,二人眼神在空中缠到一起,彼此看到心底。
勇戾太子也好,香家也罢,最后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终于能确定,要找到报仇的人是谁。
安怀析!
“我们今日去找娘。”
灵芝轻轻点头。
香坊别院花厅内,听完宋珩所言,杨陶又起身到里屋独自呆了一阵。
待她出来时,容色已恢复如常,嘴角似还挂着浅笑,眼中却闪着寒光。
“你们有什么打算?”她看向宋珩。
“血债血偿。”宋珩话语简短而笃定:“要安家陪葬。”
杨陶低头沉吟片刻:“我只要你提着安怀析与宋谨的头来见我,其他人,你们看着办即可。”
宋珩明白,娘在骨子里和他们不一样,她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哪怕是植物或者动物,她也从不忍践踏其生命。
“生命是这世间最可贵的东西,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她曾经这么说。
若不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活下去,她也不愿他成为双手沾满鲜血的人。
宋珩看了看灵芝,香家算是最无辜又最凄惨的,全族尽灭,灵芝又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灵芝经由杨陶那么一说,反而松了口气,毕竟翠萝是她让她入了安家门的,若被安二牵连,她心实在有愧,“我只想保三个人,翠萝母子和安攸。”
安攸是投井而亡的尉姨娘的孩子,也是个无辜之人。
宋珩毫不犹豫点点头:“好,我会将他们安置妥当。”
然后转头看向杨陶,双目神色如利刃,“我不但要他们性命,还要安家得到的,都统统还回去!”
杨陶轻颔首,平日里清澈无波的眼此刻微红,却闪动着晶光,“要动安家,必然会惊动皇上,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你需要再好好梳理一番如今的形势,适当的时候,可以出牌了。”
她再看向灵芝,平静道:“我温棚里的绿萼梅盆景,还需要你先看顾看顾……”
宋珩心底一颤,他们终于,要正面动手了。
三人详议了一番此后的打算,杨陶被勾起心事,再如何强撑,也能看出心情恹恹,如今真相大白,她心头存了快二十年的疑虑尽数放下。
找到仇人了,可那个人,却再回不来。
那种心情,灵芝可以体会。
他们再陪了她一会儿便告辞出来,两人顺着廊下往前走,刚出别院大门,就见到景荣从门旁冲过来。
“燕王,燕王妃。”
灵芝一愣,没想到景荣会主动与他们见礼。
她也向景荣福了一福:“公主可还习惯。”
景荣讪讪一笑:“别再叫我公主了,那个景荣公主,早已死在宫里。”
由于多日寻景荣不得,宫里头已对外宣布了景荣的死讯。
景荣没打算再回去,也再回不去。
灵芝见她一身质地不算好的青缎掐牙比甲,手腕上连个镯子都不带,发间只簪一圈珠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混如香坊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制香女,再想起当初那个衣锦华贵,趾高气昂的公主,心头不免唏嘘。
景荣则浑然不觉,她看了看灵芝,再看看宋珩,抿了抿唇道:“多谢你们收留我,我,想问问,我外祖父他们,怎么样了?”
灵芝被郑国公府带走,如今她安然无恙被救了回来,那郑国公府必然会遭受打击。
宋珩径直道:“国公府的人和兵马司、羽林卫正面对上,国公爷和周士信已在混战中身亡,其他人暂时没事,还得等今日朝堂上议罪结束后再说。”
景荣听到周腾芳的死讯,瞬间绞紧了双手。
“那,我娘……”景荣说不出是何心情,她恨他们将她当作货品一般,只看用在何处得利最大,可是,看见他们走上绝路,她仍旧会觉得心痛。
“皇后娘娘和太子都没事。”灵芝劝慰道。
景荣垂下头,语气有些凄然,“多谢你们,他们,应是暂时没事。”
一旦进了那漩涡,就是不归路啊!
说完福了一礼,默然转身而去。
☆、第404章 力保东宫
灵芝虽昨夜好好睡了一觉,可毕竟是熬了一天一宿,仍觉疲累。
上了马车,闭上眼靠在宋珩肩头歇息。
只听宋珩与挡帘外的双吩咐:“两件事,马上去办,其一,启动宫里的线。其二,通知杭州的人,监视安敏。”
灵芝闭着眼喃喃出声:“为何不直接将安怀析带走,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香家、许家死了多少人,便割他多少刀。”
她从不曾这般恨过一个人,安怀析,为了一本秘谱,不惜让整个香家血流成河,她虽办不到让安家同样惨遭灭族,但她绝不想看到安怀析在双手沾满血之后还舒舒坦坦活下去。
宋珩伸手轻抚上她面庞:“安怀析与宋谨关系匪浅,你可知安怀析独子安敏,年初提了什么职务?”
灵芝缓缓摇摇头,她对安大一家的关注并不多,只知安敏常年呆在南边,且娶的是大族女子。
宋珩继续道:“安敏如今年仅二十三,已是杭州府都转盐运使。”
“盐运使,那可是个肥差,而你看如今安大,工部监管着军工,又是个捞钱的肥差,可以推测,当年安家在银钱上定是给了宋谨不少支持,甚至是现在安家的生意里头,可能宋谨都要分一杯羹,或许他们当初结盟的时候,就私下有所协议。”
“若是只杀安怀析,一来会惹来宋谨盘查,二来,还不能将安家摧毁。我可以不要安家所有人陪葬,但安怀析一家,必须死,安家从香家身上谋取到的好处,必须吐出来!”
宋珩最后一句,声音如金玉击铁,铿锵有力。
“所以我要让宋谨,亲自毁掉安怀析。”
灵芝睁开眼,缓慢而坚定地头。
宣德帝今日心情还不错。
他等这一日等太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在他龙椅旁指手画脚的周腾芳,变得那么面目可憎。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魄郡王,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九州天子。
可他们周家却仍然依仗着从龙之功,依仗着手握军权,不让他充盈后宫,一次又一次想谋害宋琰,在朝堂上结党营私,任何事都要插上一脚,俨然半个皇帝。
他一一以宋琰为刀,砍下周家这棵大树上的枝枝叶叶,如今,终于可以将这棵树连根拔起了。
他昨夜睡得很晚,直到宋琰领兵来报,周腾芳与周士信在猫耳胡同的周家宅子内,带兵拒捕,终畏罪自杀,他才彻底放了心。
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还有一种即将大施拳脚的痛快感。
可接下来如何稳下这个局面,宋与宋琰之间要如何调和,倒是只能他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毕竟,他不想看到两个儿子互相残杀。
一大早,程铨程阁老便被请入宫。
“老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程铨富态的圆脸上带着浅笑,今日没有早朝,皇上这么早找他来是为何,他心里大约有个谱。
“唔,给程阁老赐座。”宣德帝虽睡眠时间短,但心头藏着兴奋,一大早起来,依然精神奕奕。
他指着桌案上一叠折子:“杜林你先看看这个。”
宁玉凤亲自将一沓折子给程铨递过去。
程铨接过来细细翻阅,都是上陈昨夜郑国公府之事,以及一大早递进宫,罗列周腾芳与周家数桩罪状的雪片般的折子。
其中不乏高呼东宫失德,力拥秦王的声音。
程铨不紧不慢,一张张徐徐翻过。
等宣德帝用完一盏茶,他方才抬起头来,笑着道:“恭喜皇上,郑国公狂妄擅权,胸怀野心,终咎由自取,往后朝堂之上,再无擅弄权柄之人,皇上的仁心德政,也能更加顺利地施行下去了。”
他避重就轻,不提其他好处,只恭维宣德帝便于施政,其实就是恭喜皇上,您终于没人管了。
宣德帝开怀“哈哈”一笑,与他心照不宣,伸出手着他道:“往后你可得更费心为朕分忧了。”
笑完又肃然起来,干瘦的脸上浮现一丝忧虑:“那,那样的折子,你怎么看?”
他了其中一个提废太子、立秦王的折子。
程铨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神情,缓缓道:“依臣之见,上此种奏折的官员,其心可诛。”
“哦?”宣德帝眉头一跳,静待程铨继续下去。
“其一,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壮年,如今东宫充盈,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将来有什么差池,谁又能肯定将来没有更贤能的龙子呢?”
这话听得宣德帝心头大慰,没错!他如今才算将这位置坐稳了,不仅前朝,后宫也准备大施拳脚,又有金猊玉兔香这样的神物在手,他想到前朝那个传七十多岁还能生儿子的皇帝,心内澎拜。
谁他只能在这两个儿子之间做选择?
程铨继续道:“其二,太子失德,也是因为周家,如今周家已覆,东宫人马需重新整顿一番,太子本心仁厚,善听人言,如今天下太平,只需有有德之士辅之,必能继续我大周之昌盛。”
“其三。”他到此,顿了一顿,深深看了眼宣德帝:“当今最重要的,乃一个稳字。”
宣德帝颔首,没错,该去的根儿都去了,他也该稳稳当当享几天太平日子,这正是他所求。
程铨稍稍压低了声音:“所以臣以为,该保东宫。”
虽然他声音稍低,听在宣德帝耳朵里,也仍是霍霍一惊。
他没想到,程铨会有如此鲜明的立场。
还不等宣德帝追问,程铨就解释道:“若东宫得天下,秦王大婚之后则会去封地,那时,凭借秦王如今在军中的经营,还有自保之力,即使天子也不得任意为之,二人一在朝堂一在西北,可取平衡;反之,若秦王得天下,那东宫……”
不用他出来,宣德帝就已明白他的意思。
若宋琰得天下,谋了东宫的位置,宋身后已再无倚靠,加上有杀母之仇,宋琰定会将宋逼到绝路。
宣德帝两手紧紧交握,他希望两个儿子之间能有所制衡,但绝不希望他们走到生死相逼的那一步。
程铨如此贴心的话,得他几乎眼热,也让他瞬间铁了心思。
...
☆、第405章 该谁着急
程铨说的没错!
要天下稳,要保他兄弟二人,只能是宋玙继续坐这个位置,宋琰当个富贵亲王,这是最好的结果。
宣德帝又一次点头。
程铨话还没说完,“还有第四点嘛。”
他眯着眼一笑,颇有意味地看向宣德帝:“龙子龙孙关乎我大周将来,东宫在这方面,也有所保障。”
宣德帝差点笑出声来,男人之间看来,好女色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反而可以是暗中炫耀的事情,宣德帝自己就算面上做足了节俭模样,后宫里头的女子却是只多不少。
他笑着点了点程铨:“你这老狗!这条也能想出来。”
宋玙的喜女色是出了名的,除了太子妃添了个皇孙,还有几个侧妃有望添子,而宋琰则是刚好相反,不近女色,至今尚未大婚,自然也无一所出。
程铨笑着站起躬身道:“皇上问老臣意见,老臣当要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万不敢有所隐瞒。”
宣德帝点点头,也站起身来,走到龙案前,背起手缓缓踱步。
“那秦王这边,直隶的兵权势必要收回,直隶总督的人选也还没定,你可有什么想法?”
他叹口气,“可惜你们家程逸风已掌了兵马司,不然让他到直隶大营中练练,倒是不错,将来也可是一国之将才。”
程铨抱拳谢恩道:“老臣替犬子谢过圣上,犬子年岁尚轻,资历尚浅,在兵马司任职已是皇上厚恩。直隶总督,可从外选,给外头几个大吏挪挪位置也不错。直隶大营嘛,依臣所见,还是从军中选人较为妥当。”
“嗯。”宣德帝沉声道:“朕也是这么想的,这次跟秦王前去直隶剿匪的兵将中,功绩较优的还有郭家老二,不过郭少通已掌了哈密,这边实在不适合由郭家人上位。”
“皇上所言极是。”程铨沉吟着,接着他话题道:“据臣所知,还有位副将杨怀安,也在军中表现不错,或可提拔提拔。”
“杨怀安?”宣德帝仰着头想了片刻:“这名字很熟,是了,也是秦王从西疆带回来的,可这么一来,又是秦王的人?”
他皱了皱眉,宋琰在军中势力太大也不行。
程铨呵呵憨笑着,“据老臣所知,这杨怀安只是跟随秦王征战,但若说是他的人嘛,臣看未必。”
“哦?为何?”
“皇上可知这杨怀安来历?”
“他有何来历?”宣德帝站定了看向程铨,颇为好奇。
“此人本名,姓安,名怀杨,乃安阁老家中隔房四弟,却因安家兄弟阖墙,被逐出门,逃亡在外,也不知怎么就改名换姓入了军,还立下不少战功。”
宣德帝神色微微一动,“是他啊!”
他隐约记得听安怀析说起过这个人,不过也没在意,安家怎么闹,是他们的事,他并不喜管下头人的家务事。
程铨意味深长道:“如今安家是与秦王绑在一起的,此人与安家之仇深似海,又如何会真正变成秦王的人?”
说完,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宣德帝。
宣德帝眉头跳了一跳,安家和秦王,安家和秦王,以前不觉得,如今听到这两个名字,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安家,那可是知道那味香的,如今能给他制香,就难保不给秦王制一些什么特别的香。
他沉吟一会儿方道:“此人,带来朕见见。”
傍晚时分,宋珩与灵芝二人回到王府,有随从来报,卫国公世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