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姝垂着头坚持跪着,摇了摇头:“姑娘很好,只是槿姝,槿姝犯了大错,任凭爷处置!”
说着,将昨日发生之事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到灵芝要自己与安四当即成婚之事,愈加垂了头,声音低了下去。
宋珩起初还有些担心,站在书案前听她说着,后渐渐放下心来,缓缓踱到湘竹罗汉榻前,撩起素青色缂丝程子衣闲闲坐了下去。
待听到灵芝想出的办法是让槿姝立即嫁给安怀杨,忍不住扶额笑起来。
槿姝还怕爷会发脾气,见他完全没有恼怒生气的模样,倒没了主意,说完了,垂头噙着眉看着地。
宋珩起先还是低低笑着,后实在忍不住,仰过去往身后团龙纹迎枕上一靠,哈哈大笑起来。
一面笑,一面摇着头自言自语:“这小丫头!”
槿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爷。”
宋珩笑够了,端起面前梅花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凤眸微弯,透着说不尽的温柔:
“她做得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槿姝脸微红,踌躇道:“可是,爷,我听姑娘和安四老爷说,让他去西疆。”
宋珩微微皱眉:“去西疆做什么?”
槿姝摇摇头:
“听他们说起过,似乎要去找人,姑娘让四老爷先去,那奴婢…”
宋珩脸上的疑惑更深,锁着眉略思量一下,果断有了定策:
“你跟着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你现在有任何事情都不必来请示我,听姑娘的就好。她对你很用心,我也放心。”
他随即又道:“如果真去西疆,你就带安四去找个人,他会给你安排任务。”
槿姝一听还有任务给自己,知道爷没有放弃自己,心头一热:“多谢爷!”
后一句却罕见地忸怩起来:“那,四老爷那边。”
“难得有个让我们槿姝都不好意思起来的男子,安四这几年在南边混出了些名堂,他的为人,侠义舒朗,我还是信得过。你可以告诉他我的身份。”
槿姝听爷调侃自己,脸颊更红,听这意思便是许了自己跟着安怀杨,又忙磕头谢恩:“谢爷成全!”
宋珩站起身来,大步往书案走去:
“要谢,便回去谢你家姑娘吧。对了,安府内奸查得怎样了?”
小双立时跟过去乖觉地磨墨。
“柳氏有问题,姑娘想从她身上下手查身世。”槿姝简练答着。
宋珩“唔”了一声,又嘱咐一遍:“还是一切以灵芝安全为重。”
槿姝见他再无吩咐,便磕了头要告退,刚走到门口,听宋珩又唤住她:
“对了,你下次出来时,带点姑娘平日里喝的茶,我想尝尝。”
他想知道她喜欢喝的茶是什么味道。
槿姝应了是,再由大双领着出去了。
身后的宋珩笔下生风,匆匆挥墨:闻汝之事,吾心甚慰,方知借他语,亦可慰相思……
槿姝回到晚庭时,已是午后时分,院中静悄悄的。
她推开正屋房门,身后尚婶子的声音传来:“槿姝姑娘?”
槿姝回头:“尚婶子,姑娘呢?”
尚婶子咚咚跑上台阶来,跳着脚揪着她衣袖:
“你可回来了,姑娘和四老爷都快急疯了!”
话音刚落,只见院门口进来一行人。
垂头丧气的灵芝与安怀杨将整个安府都翻了一遍,连山坡池塘枯井内都找过,还是没见到槿姝的影子。
灵芝一进门就看见对面廊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拉了拉身边耷拉着脑袋的安怀杨。
安怀杨叹一口气,低着头往前沉闷地迈动步子:“我就在这里等着。”
猛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娘,四老爷!”
安怀杨抬头一看,那不是槿姝却又是谁?
烟柳绿比甲,蜜合色长裙,一头乌发挽着分心髻,肤白胜雪,清秀俊气,眉间一颗朱砂,又平添几分娇媚,俏立廊下,正含笑带羞望着他。
他再顾不得身边人,两步跨过去,一把将槿姝揽入怀中,双臂紧紧箍着,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低低呢喃:
“槿姝!槿姝!对不起!”
灵芝忙拉着小令翠萝,退到院外去。
安四中至情毒一事,灵芝并未说出去,她怕污了槿姝清誉。
安怀杨也亲自向严氏解释,那日自己喝得有点多,正好槿姝来,便让他扶了自己回去。
严氏虽半信半疑,但知道这老四是在外头浪荡惯了的,做出些什么不按规矩的事儿也不为怪异,当下只训斥了他几句,却也没再追究。
最为惶恐的是银桂,她本就是柳氏的人,本来想趁此机会害了碧荷,那老太太屋里资历最长的,便是自己了。
没想到,碧荷没事,连安四老爷也没事。
可这越是风平浪静,她心中越惶惶不安。
柳氏与徐氏同样不解,她们确信安四是中毒了,可那毒由何人所解?
怎的连半分水花都没溅起,就这么悄无声息了?
柳氏这日晨起,梳了发,照例在后院中绕着花圃慢慢散步。
月见草、桔梗、五色梅、合欢花,姹紫嫣红,开得正艳,就如她的心情,花期正艾。
自怀了这胎以来,安二便对她宝贝得紧,时疫刚起就命人将烟霞阁严密护起来,两班府中护卫日夜看守,又日日饮食茶水均由专人把关。
连大门都舍不得让她出,生怕她有一点闪失。
她抚了抚已凸起的肚子,笑如春花。
待安三老爷他们得了手,这半个安府,就是自己肚子里这娃的了。
到时候,她要留着应氏的命,让她好好看看,自己过得是多么的好。
正想着,忽听前院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啊——!”
☆、第076章 奇怪衣料
柳氏循着尖叫声,匆匆带着锦绣赶到前院。
只见一众丫环围在门口,有的捂着眼直往后退。
她冷冷呵斥着走上前去:“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身旁丫鬟忙往两边让去,她挺着肚子扶着锦绣胳膊,刚悠悠往前走了两步。
忽觉头顶一寒!
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捧着肚子往后退去!
“啊!”锦绣也不由一声尖叫,抓紧柳氏胳膊,缩起脖子跳着脚退回来。
烟霞阁院门口,赫然吊着个人!
或者叫一具尸体!
那人明显已经死了,被粗麻绳吊着脖子挂在门框上,光着脚,垂下的两手与脚尖,都缓缓往下淌着血迹,似是指甲统统被人拔光。
头不自然地耷在胸口,恍惚可见青白的脸色与凸瞪出来的一双眼睛,四肢僵硬地在夏风中微微晃着。
锦绣哆嗦着,待反应过来后尖叫连连:“还不快弄走!快点,快些弄走!”
柳氏这时才一口气喘过来,扶着肚子拍拍胸口:“死的是谁?怎么在这里?”
身边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跪地回她:“好像,好像是老夫人房里的银桂。”
银桂!
柳氏只觉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往后倒去。
锦绣忙扶住了她:“姨娘!姨娘!”
柳氏方稍稍站稳,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艰难开口:
“替我,替我叫三太太来,不,不,不叫三太太,叫二老爷来。”
她在锦绣搀扶下,一步一步往里走去,指甲掐进了肉里,一面喃喃低语:
“一定是安四,一定是安四干的!”
她没猜错,确实是安怀杨干的。
虽不能明目张胆查下去,但既然知道银桂背后的主使是柳氏,他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至于三嫂,安怀杨又恨又无奈,看在哥哥的份上,他暂时没动她,也没告诉灵芝。
只希望他们能看见银桂的下场而收手罢!
银桂之死被安二老爷匆匆敷衍着压了下去,因为安怀杨被下毒一事,灵芝瞒着别人却没有瞒他。
安二很奇怪,他明明把烟霞阁看得死死的,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柳氏是怎么做到安排这一切的?
灵芝亲自替他沏上茶端过去,蹙着细细两弯烟眉思量着:
“那总是和她有过接触的人,才能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
安二眉毛拧成倒八字,一只手揪着胡子思索:“只有咱们院里的人去过烟霞阁看她呀。”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大嫂,三弟妹,还有你母亲,还有其他几个姨娘,难道是他们?不可能啊,都是自己人。”
灵芝也觉得颇为奇怪,想一想笃定道:“若不是她们,也是她们身边的人。”
安二点了点头,同意这个推测:“得想个法子把人钓出来。”
从沉香阁出来,灵芝带着槿姝缓缓往晚庭走去。
如今槿姝与安怀杨的关系,只晚庭中几人知道,私底下大伙儿都已将她作四太太看待。
槿姝却颇不习惯,见到安怀杨时更加羞涩,还是照样日夜伺候灵芝。只等着安怀杨那边安排妥当之后,便与他一起离开安家。
想到将来的日子,槿姝不由有几分雀跃,得一知己携手浪迹江湖,乃她藏在心头的小小梦想,如今这梦得以成真,愈发感激灵芝的看重与用心。
灵芝则陷入了沉思,烟霞阁被安二看得那么严密,她要怎样才能悄悄从柳氏口中探问到关于自己身世的消息呢?
迎面大路上过来几个丫鬟,各抱着一叠衣料,想是从制衣坊出来的。
见到灵芝,都站到路边微微福礼。
只一个丫鬟稍稍扭了头,也不退开,眼底朝天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灵芝瞟了她两眼,见是蕙若阁里的一个名红果的,也不以为意,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就那刹那间,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腥臭气息,飘进她鼻尖。
她倏然停步往后看去。
那红果正往前走,不妨灵芝叫道:“等等!”
她转过身,见灵芝盯着她怀中衣料看,扬着下巴不满道:
“四姑娘,这是送去给大姑娘的秋季衣料,您若是想看,自个儿派人去制衣坊要呀!”
说完又回头要走。
灵芝忙凝神喝道:“别动!”
红果不满地撇了撇嘴,只好站在原地。
灵芝两步跨回去,稍稍低头,在她胸前那堆衣料上嗅了嗅。
没错,确实有那种怪异的味道!
红果睨着眼打量她:“四姑娘,您到底有何事?大姑娘还等着呢,奴婢先告辞了。”
说完越过灵芝迈步往前走。
“拦住她!”
灵芝话音刚落,槿姝已一个箭步跨到红果身侧,按住她肩头。
红果又气又急,绕着肩挣扎,无奈槿姝五指就跟铁箍似的抓得她生疼,她呲牙咧嘴急了:“你们要干什么?”
灵芝懒得跟她解释,只严肃吩咐槿姝:“带她回沉香阁,不要碰她手中的衣料。”
红果身不由主地被槿姝推着踉跄往沉香阁去,还不忘回头跟另外几个目瞪口呆的丫鬟喊:
“去告诉大姑娘,让大姑娘救我!”
安二还没走,还在沉香阁中听云裳唱小曲儿。
如今一家子家眷都有害他的嫌疑,他见着谁都心烦,干脆躲在沉香阁中喝着凉凉的葡萄酒,听着“向林泉选一答儿清幽地,闲时一曲,闷后三杯……”
云裳的唱功虽不如尉氏,胜在嗓音清甜,还带着一丝媚意,也是不错。
忽见灵芝去而复返,颇有几分诧异。
斜倚在榻上的身子直起来,把手中酒杯放到案上,让身边打扇的小丫鬟与云裳退到一边儿:“怎么了这是?”
灵芝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蹭”地从床上蹦下来,沉下脸喝道:“把人带进来。”
捧着衣料的红果莫名其妙,见自己被带到安二老爷面前,微微有些慌乱,可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事呀?
有些不安地过去行了礼:“二老爷!”
安二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横眉看着她:“你这衣料哪儿来的?”
红果睁大眼睛道:“制衣坊嬷嬷让领回去给大姑娘的。”
“你可知这衣料中有什么?”
“有什么?”红果愈发不解,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安二老爷。
安二见她丝毫不害怕的模样,知她该是不知情,忙伸手一挥:“将衣料放下。来人,将她带下去先关起来。”
红果唬得胳膊一松,衣料都跌在地上,脸色瞬间白如纸,颤着声音哭喊起来:
“二老爷,奴婢是犯了什么错?奴婢什么都没做呀!”
茗茶领着两个小厮进来,将又哭又叫的红果拉了出去。
安二看着一地的衣料,似看着鬼一般,脸色发青。
他看看灵芝:“你觉得哪块儿有问题?”
灵芝仔细辨认着,指着其中一块宝蓝地乌金云绣宫缎:“这块!”
安二双手十指交叉,捏得“咯咯”作响,这些人害母亲不成,又转到毓芝身上!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脸色忽青忽白,咬紧了牙喘着气儿:“我马上着人叫太医院的人来查验。”
☆、第077章 以牙还牙(为大罗金仙加更,鞠躬谢谢)
安二派人请来的那位太医大人像躲债一样猫着腰一溜小跑就跑出了沉香阁。
灵芝忙进门去,看着脸色郁郁的安二老爷,不用问也知道了答案。
那衣裳料子是从染了时疫的病人身上扒下来的!
安二老爷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地上那块布料阴恻恻一笑:
“想让安家染疫死绝么?还是想以这个来逼我交出《天香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