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站到他身旁看着那块布料,闪着暗光的宝蓝底加暗纹,这个颜色确实容易瞒天过海、以旧作新。
这些人可都是下过功夫的,转念又颇有些不解:
“安家的内贼呢?还有柳姨娘?若是安家出了疫情,一个控制不好,他们岂不是也跑不掉?”
“所以。”安二老爷侧过脸来,看着灵芝。
“所以他们定是已有了可以治疫的药!”灵芝也看过去,一双眼晶晶亮,替他补充上。
二人对看一眼,同时想到:永安坊!
永安坊定是也已研制成功了那味药香!
灵芝重新配过的药香前几日已交给安二老爷带去太医院试香,结果令安二欣喜若狂,那药香可驱疫治病,还可防疫,比草药都管用!
皇上得知后大喜,立马让调香院大力炮制这味药香,安二忙着调香院的事,便没再盯着永安坊那边的研制进展。
如今看来,永安坊中也定是有人成功配出了可驱疫的药香,且瞒着自己!
幸好因皇命在身,药香配制的情况不得外传,是以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已提前一步配制出来!
幸好,幸好!
“安家有贼,永安坊也有贼,很好。”安二站起身,略激动起来,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
“他们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便定要将那人钓出来!”
灵芝抬起头看着他:“怎么钓?”
“以牙还牙!”安二狰狞着眉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蹦出来。
灵芝不太懂,她想到一个念头,不由打了个寒颤:“您是要……”
安二俊秀的一张脸阴沉下来时,也分外可怖:“若是他们自己人染了疫,你猜他们救是不救?”
灵芝感觉后背发凉,这安二老爷,多情的时候确实多情,一旦狠起来却也真狠。
她有些不置信,揣度着安二的心思忐忑问道:“您是说柳姨娘?”
安二点点头:“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她还有您的孩子!”灵芝瞪大眼睛,不由脱口而出。
安二挑起一丝满不在乎的轻笑:
“孩子?可那也是柳氏的孩子!一个千方百计害我安家的人,能让她生下安家的孩子?”
柳氏确实死不足惜,可孩子有什么错?且是亲手布局害死自己的孩子!
灵芝想想,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她差点忘了,安二有多多情,就有多绝情。
“爹!”毓芝的声音在沉香阁外响起。
茗茶走进来:“二老爷,大姑娘来了。”
“唔。”安二答应着往外走去。
花厅内的毓芝刚要走进门,见安二老爷出来忙急急迎上去:
“爹,听说灵芝带了个我屋里的丫鬟到这儿来了,您可要给我做主……”
安二老爷不耐烦地打断她:“一个丫鬟而已,做什么主?她偷了东西,我已叫人打发出去了。你就别管了。”
说着匆匆就要赶去松雪堂,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这几日不要乱跑,乖乖在蕙若阁呆着。”
毓芝正要开口,见安二甩给自己一个背影就走了。
气得直跺脚,一转头看见灵芝跟在他身后出来,更是恨意上头,上前就举起巴掌往灵芝脸上扇去:
“不要以为父亲护着你,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刚扬起手便被槿姝一把抓住,僵持在半空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毓芝又气又恼,瞪着槿姝凶道:“你一个奴婢,放开我!”
槿姝将她往后一推,方松开手,语气冰冷森寒:
“大姑娘,若不是四姑娘救你一命,怕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说完,护着灵芝从容出门而去。
留下毓芝握着被掐得生疼的胳膊,呆呆站在原地想着槿姝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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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如同一颗小石子扔进池中,第一圈涟漪在安府静静漾开来。
这日,灵芝正忙着在沉香阁小香坊中炮制那药香,她想抓紧时间多配一些出来。
如今安府已有了疫源,一个控制不好,哪个丫鬟婆子给带出来就麻烦了。
安二老爷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柳氏身子有反应了!”
他如今已习惯了有事先来与灵芝商量。
灵芝正翻烤着一屉月支香,闻言回头福了一礼:“父亲有何计划?”
安二走到屉子前,欠身嗅了嗅那浓香:“昨日柳氏已卧床不起,可能是孕期的缘故,反应来得比一般人更快。”
他直起身子,挑起一边嘴角,得意洋洋:“我已让人把消息传出去了,最迟明日,香坊那边必会有动静。”
灵芝知他以抓贼为名,借了兵马司的兵,暗中将永安坊围得跟铁桶似的,闻言思量着:“那些参与过制这香的人,必一个都不能透露。”
每个曾经接触过这味药香的人都有嫌疑!
安二点点头,若有若思道:“王掌事,算了吧,暂时也瞒着他。”
柳姨娘染上了时疫!
这个消息惶惶间似潮水般传了出去!
除了晚庭,整个安府都慌乱起来。
每个去过烟霞阁的婢妇都心惊肉跳,拼命要了各种药汤往自个儿身上泡。
毓芝得到这个消息时,慌慌张张跳起来就往琅玉院跑去。
应氏如今除了在松雪堂抄佛经,就是在琅玉院闭关,着实安静了一阵。
琅玉院也跟着安静下来,再没有日日络绎不绝来回话的丫鬟婆子。
是以毓芝急匆匆进来时,连个通报的人都没见着。
“娘!”毓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烟霞阁,烟霞阁完全被封起来了,柳姨娘染疫了您知道吗?”
应氏正小心翼翼给一盆早开的绣菊剪着花枝,闻言手一抖,僵黄的脸色瞬变,撇过脸睁大眼看着毓芝:“当真?”
毓芝点点头正待开口,只见花容芳缕几个匆匆从外院跑进来,一个个大呼小叫道:
“太太,太太,柳姨娘她…”
“染了时疫。”应氏接口道,她觉得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去,可此时不应该笑,她便拼命将那嘴角压下来,一时之间,嘴角两侧的肉抖个不停。
芳缕骇得脸色惨白,揪着帕子颤声道:
“菩萨老天爷啊,里头六个丫鬟,四个婆子两个嬷嬷,共十二人,谁都不许出来,扒着门抠着墙,哭天喊地,叫得那叫一个凄惨,听得我这心里头…”
她捶着胸口,再说不下去。
花容补充着:“听说有两个婆子已经吓得晕死过去了,说是吓破了胆!”
听的人想到那惨景,无不毛骨悚然。
毓芝则着急道:“娘,你这些日子没去过烟霞阁吧?”
应氏冷笑一声:“我去做什么?她又不少人伺候。”
自从知道柳姨娘怀孕以来,她早把以前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
她巴不得她生不下这个孩子,没想到啊,竟是以这种方式实现了自己的诅咒!
烟霞阁彻底成了鬼蜮,所有人路过都远远避开,再没人敢提起曾经盛宠的柳姨娘。
只每次三餐用食盒从围墙上吊着绳子往下送去,外面的人都等着,什么时候又死一个再去收尸。
而最惶恐的,莫过于安三老爷一家所住的揽翠园了。
☆、第078章 内贼现行
徐氏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一睁眼看见床前的脸如锅底的安三老爷,就忍不住怕得直打颤:
“老爷,我前两日刚去烟霞阁,还在那儿吃了茶,我不会也……”
安三老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有些发懵,从听到这消息起,他心跳就没停过。
他似对徐氏的话充耳不闻,只管原地踱着步子自言自语:
“不对劲,很不对劲,有问题,一定是安二怀疑上柳氏了!”
他越想越觉得只剩这个可能!
不然好端端呆在烟霞阁的柳氏怎么会染疫呢?
徐氏一听更加骇然,倏然坐起身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难道柳氏自己搞错了?那衣料明明是该送去惠若阁的!”
安三老爷只觉头一阵一阵发晕,这招好狠!
安二定是怀疑上了柳氏,不,敢这么做就绝对不是怀疑,而是有铁打的证据!
他以柳氏为饵来钓出自己!
想到他们一家与柳氏的密切往来,不由腿有些发软,那疫情传染有多厉害他是清楚的!
他停下来扶住桌沿:“当务之急是拿到药香保命要紧!”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柳氏若是死就死了吧,别把他们一家给牵扯进去就行!
徐氏还在不可置信的反复念叨:“得给柳姨娘也送药去啊!”
安三老爷脸涨得发紫,低声怒斥:
“蠢妇!你还不懂吗?老二就是在等人去送药呢!你现在送过去,立马就撞网上了!”
徐氏想着怀胎六月的柳氏,心头一阵一阵哆嗦,刚喝下去的凉茶顶得胸口直反胃:
“可她还大着肚子呢,那可是老二的骨血啊!老二就能那么狠?”
安三老爷冷哼一声:“他可是那老贱人的儿子,他们从来都是六亲不认,能不狠吗?”
“当初父亲被山贼劫持困于松岗山,她明明可以拿出银子去换回父亲性命,却偏偏要报官!”
说到往事,他眼内充血,额上青筋直冒:
“他们那支安家人的性命是命,我们这支就不是吗?为他们做牛做马,到头来命还不如几个银子值钱!”
“老爷。”徐氏顾不得愤怒,脑子里胸口里全是恐惧:“那我们怎么办?让香坊送药来吗?我就说让你提前备下点药,以防万一,可你看……”
“那药刚刚出窖,那边早被看上了!怎么送!”安三挥着拳头打断她,又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老二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奸猾?”
他想起柳氏养胎的怪异,心往下直沉,老二应该在那时候就发现了柳姨娘的不对劲了!
到底从哪儿露馅儿的呢?
他派去江南的人也都被他们的人干掉了啊!
若是他知道一切是因为绑了灵芝露了踪迹而起,当会后悔不已吧!
徐氏再无他法,软软瘫坐在床头,面色惨白。
“老爷,太太!”有丫鬟在屋外喊着,声音中有些打颤。
徐氏心头一跳,安三老爷往门口开了大门:“什么事?”
丫鬟的声音哆嗦得像只待宰的羊:“二少爷,二少爷他,发烧了。”
“咚”!徐氏一头从楠木垂花柱拔步床上栽下来,头碰到地坪上,不省人事。
二少爷是安三家的独子,安秀芝的哥哥安敾!
“太太!”几个丫鬟忙冲过去。
安三自己也站不稳了,勉力扶住门框,眼前直冒金星。
“茶……”他颤巍巍伸出手。
丫鬟忙捧着桌上茶盏递过去。
安三老爷猛灌了几口凉茶,脑子才些微清醒过来,顾不得徐氏,细细梳理着当前的状况,药,他需要治疫的药香!
可香坊那边指望不上了!
若安二敢用柳氏染疫为饵,至少说明他不怕这疫情在安府闹大,也就是说,他手中肯定也有可以治疗这时疫的药香!
想通了这一层,他猛的一掌拍到门框上,咬着牙根发酸:“好啊!定是如此,怪不得这般狠厉!”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着:
“不行,得跟香坊那边也打声招呼,千万不能这时候给柳氏送药去!”
可惜,安三老爷晚了一步。
柳氏染疫的消息传到永安坊的当日晚间子时,一个身影偷偷从永安坊后门溜出时,一群手持长枪的京师巡卫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得到消息的安二老爷匆匆赶到南城兵马司指挥所大狱,见到那牢房中带着锁链的人,不由失声而出:“竟然是你!”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人是平日里最老实不多话的邢香师!
“老邢!”安二摇着头,眼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你在安家三十年,从新安郡到京城,现在月例是多少?一月五百两银!你知不知道我这个五品院使俸禄多少?一月一百八十两银!你拿得比多少朝廷大员俸禄都高,安家哪里亏欠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因激动变得尖利起来。
邢香师是如今永安坊中最得安二看重的制香师,四十余岁,略微有些干瘦,白净面皮,虽添了风霜,也大约能看出年轻时算是个美男子。
他垂着头,并不抬眼看着近乎暴怒的安二老爷。
他安静地低声问道:“紫玉是不是要死了?”
紫玉是柳氏的闺名。
安二老爷听他开口便问柳氏,还是如此亲密的称呼,心头略微明白了几分。
回身坐到审讯者的椅子上,眼中的愤怒变成轻蔑,轻哼一声:“紫玉?只要你招认谁指使你的,为的是什么?我便告诉你!”
邢香师仍执着问道:“紫玉是不是要死了?!”
安二老爷照旧好整以暇回他:“只要你招认,我便告诉你。”
“紫玉是不是要死了!”邢香师突然暴躁起来,在刑凳上挣扎着往前探着身子狂吼:“你既然带她回安家,为什么又不好好照顾她!让她落到这般田地!”
“哟呵!”他越急安二老爷越淡定下来,翘起二郎腿讥诮道:“原来还是个情种,想救她?”
邢香师颓然坐回刑凳上,铁链哗啦作响,他垂下头,发出野兽一般呜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