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芝的婚事,安府的名声,都完了!
还牵扯上平远王!不知自己和大哥会不会受御史弹劾!
灵芝知他定不会将心思放到自己的委屈上,抬眼看着他,低低开口:“恕灵芝多嘴,父亲心里头即使再气也得先忍着,这里是老祖宗寿宴,咱们自个儿闹起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抿着嘴,眼角泪花闪闪,“方才,要是母亲能忍住气将这事儿压下去,,好歹哄住二舅娘再说,也不至于让二舅娘当场发那么大火,和咱们安府当着那么多人撕破脸皮。”
安二被她一提醒,猛地醒悟过来,今日最错的是谁,是应氏!
被人欺上门来压不住阵不说,自己就先慌了阵脚。
这种时过境迁的事儿,能不认就不认,至少当着众人面不能认!
可这个蠢妇!对香囊的事儿毫无解释,直接默认,惹恼钱氏,又撒泼打灵芝,让人看笑话,这哪里是个官家太太的模样!
他心头的怒火统统转移到应氏身上,拍拍灵芝肩,“还是你懂事儿,先去老祖宗那儿吧,替毓芝…算了,甭管她了!”
他烦躁地一挥手,往里走去。
已近午时,宾客们基本都已拜过寿到前院花厅去了。
应老夫人的寿堂中依旧喜庆洋溢,檀香缭绕,却安静了许多。
灵芝随着领路的丫鬟进了寿堂,又穿过落地罩,到了旁边的东暖阁。
应老夫人累了一上午,好不容易舒了口气,斜倚在窗前大炕上。
她身后跪着替她轻轻捶肩的,正是灵芝方才在园中遇见的庄青萱,见灵芝进来,亲切地朝她笑笑。
一个梳着丫髻穿着茜红色比甲的俏丽丫鬟搬了个绣墩来放在炕前。
灵芝恭敬行礼,叫了声:“老祖宗!”
应老夫人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清澈的眼微眯,一面打量着灵芝,一面指了指那绣墩,柔声道:“让你受委屈了,坐下吧。”
☆、第113章 应府之礼
面前的小姑娘如一朵刚出苞儿的箭兰,清雅明丽。
虽受了那么大的羞辱,却不哭不恼,面色平静,形姿端方。
连个小姑娘都比外头那几人沉得住气,这才是真正的涵养功夫。
她长叹一口气,看灵芝的眼神愈加欣赏起来。
灵芝依言而座。
站在炕边的朱嬷嬷先拿过一盒药膏:“这是南越进贡的神木红油,先给姑娘抹点吧。”
说明应老夫人虽没提没问,对外头的事情却是一清二楚。
灵芝谢过,那俏丽丫鬟拿了象牙药棒来,挑起药膏,给灵芝细细敷匀在脸颊。
又过来一个同样穿着的丫鬟,举止沉稳,捧着两个盒子。
应老夫人亲自拿过一个紫檀鎏金包角雕花盒,打开来往前探身,递到灵芝面前:
“你是我曾外孙女,本早该让慧茹带你来见见,可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对小辈儿们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如今,你对萱儿有恩,便是对我老婆子有大恩!本该起身拜礼谢救命之恩,可惜腿脚不便,只得以礼表心,还望你不要嫌弃。”
灵芝忙起身接过,一面道:“老祖宗折煞曾孙女儿了!”
拿过来一看,那匣盒中赫然是一幅玲珑点翠鎏金镶七彩宝石头面。
凤羽点翠湛蓝艳丽,红宝石、绿玛瑙、海蓝宝、黄碧玺、粉晶、黑宝石、月光石七色珍宝镶嵌其上,或为蝶身,或为花蕊,或为凤翎,巧夺天工、七彩流转,璀璨得让人花了眼!
如此价值连城的礼物,灵芝慌得忙要推却:“老祖宗…”
那站在旁边的朱嬷嬷抢先道:“姑娘就收着吧,您可是我们大恩人!您就成全了老夫人这份心吧!”
灵芝见庄青萱含笑看着自己,也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她定是告诉应老夫人自己说的药方能消她紫纹,却瞒下了性命会受损的关键。
看着面前已是老态龙钟的应老夫人,暗叹一口气,躬身谢礼:“那晚辈只好却之不恭了!”
应老夫人又递上另一个红木镂雕花草纹妆盒。
灵芝甚是讶异,但长者赐,不可辞。
只好再接过来,却是一对金镶珠翠喜鹊登梅软手镯,虽不比那头面惊世名贵,却也是贵重之物。
老夫人见她疑惑,柔声道:“方才让你受委屈了,既是在我应府出的事,理该我这个主家替你娘给你赔个不是。慧茹那丫头,有你这么个闺女,是她的福气,就看她自己知不知道珍惜!”
灵芝见应老夫人主动提起,也不再多说,只再恭敬地行了礼。
应老夫人看着那七彩头面,想着当年武定侯府的辉煌,又想到现在那些不争气的子孙,忍不住叹口气,点着那紫檀盒面,感慨万千:
“这套七彩宝头面,当年面世只有两套,是名动京城的技师王天望的收山之宝,本来我想留给萱儿做嫁妆,谁知道,老天许是怜惜我这把老骨头,让萱儿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还以为这辈子送不了萱儿出阁了!”
应老夫人说着,有几分哽咽,庄青萱半依在她肩头,撒娇式的抱着她脖子晃了晃:“外祖母!”
庄老夫人握住她手,抿了抿唇,想到这外孙女的病能治好,眼底又重新浮上笑意:
“萱儿是我那没福气的幼女所出,是我这老太婆的命根子。我日日在佛前许愿,只要能治好她,就是赔上这老命我都愿意!如今萱儿有了一线希望,终了了我这老婆子多年的夙愿!这个,理所应当交由你,只是这也不能全我老婆子的感激之意啊。”
庄青萱怕她又勾起愁绪,在一旁活泼插嘴道:“外祖母,那还有一幅去哪儿了?”
她一开口,老夫人收起唏嘘,笑着拍拍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另一幅是在当年香家手中,可惜,后来香家败了,那宝贝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灵芝听她说起香家,心头一跳,不觉有些口干舌燥,装作好奇的模样道:“老祖宗与那香家熟吗?怎么就败了?”
应老夫人微微叹气:“当年香家鼎盛之时,与京中哪户人家不熟?败就败在时运不济啊!听说你是个会制香的,倒是叫我想起香家那大姑娘,也是你这般生得国色天香,且惊才绝艳,三岁会辨香,六岁会和香,十二岁制出一味千步香,沾香行千步,香气仍萦绕不散。当年可是名动京城!”
她蹙起眉,眼睛半眯,陷入了回忆中:“闺名叫什么来着?香…”
“香念枫?”灵芝鬼使神差地接上一句。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西山松林间的那座衣冠冢。
“对!”应老夫人点点头,忘了问灵芝如何得知,继续着她的思路说下去:“当年京中王公贵子们,围着她转的不计其数,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可惜,还未出阁人就没了。可知这人的命数都有天定,那般聪慧灵秀的姑娘,也招天妒!”
庄青萱本想换个话题,见又勾起老祖宗的感概,忙又故意嗔道:“外祖母,您把这头面给四姑娘了,可得再打一套好的给我。”
应老夫人果然哈哈笑起来。
灵芝则咀嚼着那香家的故事,似捡到一粒岁月光阴缝中落下来的金砂,细细存在心底。
原来那香念枫是这般传奇的一个人物,只不知那祭拜她的男子是谁?
香家,曾经富贵显赫的香家,如今只有西山上一丘土与自己了。
忽门外有婢女来报:“老夫人,大奶奶和二奶奶来了。”
灵芝知她们定是为了毓芝的婚事而来,正要起身告辞。
只见应老夫人没听见那婢女说话似的,只坐直身子:“走,寿宴要开始了,陪老婆子听戏去!”
本来她就为这事儿极恼怒,钱氏不想想这是什么日子,就这么压不住事儿的大闹起来。
这种事情,根本没有赢家,闹得越大越丢脸,她长叹一口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为了应府的将来,需得找几个稳重可靠的重孙媳妇儿才行!
灵芝跟着老祖宗走出门,见齐氏与钱氏都侯在前厅。
应老夫人用拐杖点到齐氏跟前,“你今日该留在前头好好待客,跑这儿来做什么?”
齐氏明白这是责骂她失职,脸一红,“是!”
忙匆匆去了。
“老祖宗!您可得替吉安做主啊……”
钱氏还要再哭,被应老夫人一拐杖杵在地,“你上祠堂里跪着。”
声音不大,却寒栗无比。
钱氏抬起脸,一脸愕然,“老祖宗!”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应老夫人再不理会,往前走去。
灵芝因脸上红肿一片,提早拜别了应老夫人回安府去。
应家特意派了马车相送。
苏廷信说了要送她回家,还一直执意在外等着。
灵芝也想与他说几句话,便不再推却,任他随自己和小令上了马车。
☆、第114章 亲事生变
车厢内温暖宽敞,三面都是铺了锦缎椅搭的座位,灵芝见苏廷信也有话要说的模样,径直道:“信哥哥,你也看见了,我大姐私下与人赠物,落到何种地步。如今咱们也都大了,我也不想被人说闲话,若你有事与我说,当着小令的面说便是。”
苏廷信微红了俊脸,嗫嚅着道歉:“灵妹妹,对不起,方才我也应该过去劝解二舅母的。”
灵芝微微笑着:“这没关系,信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灵芝也很感激。”
苏廷信听她这话,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头垂得更低,似在自言自语般:“如今京中未出阁的女子,都怕被选中去和亲。你放心,我回去就让母亲上你家去。”
“提亲”二字他终究不好意思说出来。
小令倒是听得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见灵芝横了她一眼,忙抬起袖子捂住嘴。
灵芝轻叹一口气:“信哥哥,你不用瞒我,姑母早就给你看好人家了是不是?”
苏廷信一听这话,忙抬头解释:“我没答应!灵妹妹你放心,我苏廷信这辈子,非你不娶!”
听他说得露骨,灵芝也不免有些羞赧,微垂了头,言语却毫不含蓄:
“你尽可回去问问姑母,我祖母也已将我定下人家。”
灵芝想来想去,不好直接拒绝他,也不能告诉他自己要离开安家。
干脆借祖母给自己定亲这个挡箭牌一用,好让苏廷信尽早死心。
果然,一听这话,苏廷信脸变得煞白,就连小令都惊愕地咬住了袖子!
刚才在花园中,云霜是悄悄与灵芝说的这番话,她与秋歌当时守在一旁,自然没听见。
小令慌了神,又有些期待,半惊喜半惶恐地瞅着灵芝。
灵芝点点头,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主仆二人的眼色动作落在苏廷信眼中,更加如三九天掉进冰窟中。
这是真的?
灵妹妹当真已经定下人家了?为何自己竟不知道!
他恍恍惚惚就要起身。
“信哥哥!”灵芝清脆的声音让他略清醒了几分,迷茫地朝灵芝看去。
“我回去问我母亲!”他喃喃道。
灵芝摇摇头:“问了又如何呢?信哥哥,我对你,和对雅姐姐是一样的,你就听姑母的话,给我们娶个好嫂子吧!”
安二老爷在应府厢房见到应氏迎上来的刹那,混忘了灵芝所说要忍着,抬手就两个大耳刮子过去将应氏扇到在地,犹不解恨,还要赶着揣上两脚,被云裳死死抱住才罢休。
若不是她教女无方,怎会给安家带来这么大的耻辱!
若不是她慌乱无德,怎会将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
现在好了,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安家的姑娘与人私相授受,且还被人退回信物!
而那人还是如今身份贵重的平远王!
这下好了,得罪了应府,得罪了平远王,连带着满朝廷的人都看自个儿笑话!
安二老爷气得差点把胡子都揪光,还得忍着恼怒赔着笑脸给应家二房说好话。
孽障,都是孽障!
而寿宴之后,应二老爷代表应老夫人来给安二老爷传了话,请安家人先回去,等着退庚帖,退婚书,退聘礼。
应家二少爷和毓芝的婚事,就此作罢!
待应二老爷出了厢房门,已哭得头乱妆花的应氏要往外跑,被安二老爷死死扯住。
“老爷!你让我再去求求二哥,我再去求求祖母,留我们毓芝一条活路啊,老爷!”
安二老爷一把将她推回炕上,又是一巴掌抡过去,横眉怒目:“还嫌不够丢人吗?你闺女做出这种事情来,哪家还敢要?你丢得起这脸,安家丢不起!”
又看了看醒过来之后一直呆若木鸡的毓芝,他一跺脚想拂袖将案桌上的茶盏扑到地上,又想到这是在应府,生生忍得快要吐血。
安二老爷与应氏一行人垂头丧气回到安府时。
灵芝已将应府中发生的事向严氏细说一遍。
包括前几次毓芝与兰阳郡主之间你来我往的怨气也都提过。
严氏锁着眉,半晌没说话,佝偻的背脊愈加弯下去,盘腿坐在暖炕上,似又老了几岁。
“罢了!”过了许久,她才从喉间吐出一口浊气,重重叹道。
夜间的松雪堂,烛火盛明。
严氏东厢正厅内,一屋子人,却鸦雀无声。
只偶尔有灯花儿爆响的声音,绵绵延延的松香味儿在各人鼻尖弥漫。
安敄很想打个喷嚏,看了看父亲阴郁的脸和母亲哭丧的面容,又硬生生将那喷嚏忍了回去。
毓芝脸色惨白如纸,自回安府之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在松雪堂跪了快两个时辰,方被严氏命人扶到炕上。
平日里总高高翘的下巴低低垂到胸前,明艳的脸上只剩下绝望和惶恐,缩在炕头一角,似乎要找个洞躲起来。
应氏也好不到哪儿去,脸是肿的,还有几个手指印儿。眼睛也哭肿得跟桃儿一样,血红一片。
严氏又听完应氏的哭诉,累得不行,招呼刘嬷嬷给她端来冲得酽酽的大红袍,一口饮了半盏,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