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二老爷惊得差点跳起来,灵芝?
她是不是疯了?
灵芝却是左思右想,再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对她来说,早已立定决心要离开安家前往西疆寻找无迹哥哥。
一来,与楼鄯使团一起出发,不仅前往西疆的路途上安全有保证,自己还能伺机接近古热西,凭引魂香悄无声息杀了他报仇雪恨,再安然逃走。
二来,这是避免安家将自己送入皇宫的绝佳机会。
宋珩则吓得差点跳起来,几乎摔了手中茶盏!
灵芝主动求去和亲?!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明不明白和亲意味着什么?
他犹豫着要不要攀扯出周家,可这是灵芝主动提出的,一定有她的理由。
若他贸然行动坏了她的事儿怎么办?
他耐着性子,按下心思不动,转瞬间琢磨起另一条路子来,若灵芝当真要去和亲,他只能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和亲这条路。
最震惊的莫过于安毓芝,她呆呆抬起头来,仿佛见鬼一般。
这安灵芝打的什么算盘?和亲是什么好差使吗?
宣德帝看见跪伏在面前的小小女子,却犹豫了。
这个姑娘如此倾国之色,他是想将来能收到自己身边的,可她主动请缨和亲,要怎么驳回去呢?
一旁的皇后见宣德帝犹豫,哪还不知他的心思,知他确实对眼前这女子有意,心头冷笑。
“好一个孝女!能有此孝心,真乃安院使之福啊。皇上,这般爱敬父母的孝女,可得好好给她赏个封号。”
她笑吟吟看向宣德帝。
郑国公更看重宋琰与安家的结亲,她却不,她更看重这个要进宫的女子。
一个平远王能掀起什么浪,可若是宫里多了个宠妃,那可是她忍受不了的!
既然她自个儿撞枪口上来,那就先把这姑娘弄走再说。
郑国公也有些懵,没想到横里出了这么个岔子,听皇后那么说了,也不好再坚持选安家嫡长女。
宣德帝犹自不甘心,他看向灵芝:“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五。”灵芝语声波澜不惊。
宣德帝劝慰道:“那就是还未及笄,你太小了,楼鄯远在千里之外,路途艰险。这番孝心且留着日后孝敬父母吧。”
☆、第135章 义成郡主
灵芝见被宣德帝婉拒,并不放弃,又一叩头,声线清婉如金玉坠地:“谢道韫九岁解诗经,文君十二显文名,班昭十四成大家,可见世间女子之行事,难以年岁衡量。民女知道楼鄯远在西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民女来说,王土即是家。且民女替皇上解忧,便是为父亲行孝,民女恳请皇上体谅民女一片孝心!”
晓之以理完,又言之以情,“长姐乃家中姐妹之长,孝敬赡养父母之责更重,且皇上要选和亲贵女,当然以心甘情愿为佳,民女自愿为父分忧,并不畏西疆路远。”
那意思就是,若你选个不愿意的哭着去,强迫人家骨肉分离,御史言官又有得说了。
宣德帝见她言之凿凿,有条有理,倒一时无法再驳,转头看向安二老爷:“安院使,你愿意哪个姑娘代你立功呢?”
安二老爷骤然被皇上点名,一哆嗦,看向跪在身边的灵芝,比起亲女儿,他当然愿意灵芝去,可这话怎么好说呢?
灵芝稍稍侧过身子,凝神看着他:“请父亲成全。”
安二咬咬牙,当不成皇帝老丈人,当个和亲郡主便宜爹也好!
当下朝皇上一磕头:“既然臣之幼女安灵芝有此孝心,还望皇上成全。”
皇上心底暗暗叹息一声,一手拍上自己大腿:“好吧,就选安家四姑娘,和亲楼鄯。安家功过相抵,安怀松罚俸两年,安怀析罚俸半年,好好思过!”
安家众人齐磕头谢恩。
众臣跪地称颂:“皇上圣明!”
宋珩回到靖安王府时,一颗乱糟糟的心已渐渐静下来。
大双小双等人也得到四姑娘要去和亲的消息,见王爷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恭敬立在门边,不敢打扰。
一个时辰过去,暮日透过西面花窗纹棂,将宋珩的影子投满东面灰墙,正如他心头的疑云。
他想起槿姝曾说过,灵芝想去西疆。
难道她主动要求去和亲,就是想以这种方式去西疆吗?
她要去西疆做什么?
她和那古热西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二人此前不可能认识啊?
太多的疑惑盘桓在心头,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必须得留下她。
既不能让她入宫,又不能让她和亲,还要打乱周家阵脚。
如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
掌灯的婢女提着灯笼进来,点亮书房内四壁宫灯。
宋珩再细细将整个计划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定再无任何破绽,终定下心来。
他朝大双小双吩咐:“有消息要带给西路,准备香泥。还有,把太子与楼鄯使团密会一事,透露给平远王。”
花朝宴后,汪昱回到卫国公府中,来不及更衣,径直往老卫国公汪信的宅邸跑去。
“爷爷!”
汪信正坐在院中一棵满树翠芽的石榴树下圆鼓石凳上,独自捧着一盏黄芽,守着一盘残棋。
听到那声音,微微错愕。
他这孙子一向稳重,已许久没这么沉不住气了。
今日花朝宴,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思虑间,汪昱已匆匆来到他身边,白玉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汪昱来不及见礼,俯身到汪信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汪信略浑浊的眼中亮起一道光,一把抓住汪昱虚扶着自己肩膀的手。
“当真有用?”那苍老的声音竟有几分颤抖,汪信只觉全身干涸的血都重新流动起来。
汪昱点点头,声音苦涩:“若她不去和亲,孙儿还能上安府提亲去:”
他语声一转,又低下去,“所以我想……”
汪信这才从乍喜乍悲中回过神来,老天爷为何这么喜欢捉弄汪家!
他长叹一口气,“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东西是阴毒之物,有损阴德,不用最好。
汪昱抬起眼逼切看着汪信,“若想和安四姑娘搭上关系,还可以求娶程阁老家的姑娘,她们二人关系密切。且程家父子如今甚得恩宠,对咱们有利无害。”
汪信沉吟片刻,“可若那样,咱们又要卷进去,况且程铨这人不简单,怕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汪昱一沉眉,“那就用那个法子。”
汪信思量一番,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拍拍汪昱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背,泪眼昏花:“去吧!爷爷老了,不中用了,汪家,就靠你了……”
花朝宴后第二天,宫中派了黄门公公到安府宣旨,并送来郡主服制并御赐恩赏:
“……安家四姑娘,安灵芝,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端庄文秀,慧心灵质,特封“义成郡主”,代大周前往楼鄯和亲,以安友邻,永固边疆。三日后入宫,遵教国礼朝仪。钦此!”
安家众人跪地领旨。
严氏感慨万千,没想到千算万算,不如命定天定。
到头来这个姑娘竟是空养了一场!
不过也好,比起让她送嫡亲的孙女和亲,让灵芝代替毓芝,她心头终究要好受一点。
好在安家有惊无险,躲过了这一劫。
送走公公,她将两个儿子叫到万芳阁东暖阁中。
安大老爷也有话对严氏与安二说。
“毓芝的事儿怎么办?还嫁不嫁?”
安二焦躁万分问道,一屁股坐到炕沿上,双手捧着头,仿佛那头足有千斤重。
安大面色冷静,沉声道:“事已至此,再求择中保身已不太可能,毓芝必须嫁。”
他果断道:“而且要尽快,绝不能再生波折。灵芝进宫后,我带着二弟亲自去一趟平远王府。既已下了河,就不能再上岸。郑国公既然这么逼迫安家,我们便干脆和平远王表明立场。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也好有人庇护。”
安二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颇为忧虑:“可现在周家势盛,且将来终究是太子的天下。现在好歹还有皇上在,将来安家可怎么办?”
严氏长叹一口气,见他没领悟通透老大的意思,面色凝重,语声飒厉:“所以,安家必须助平远王得这天下。”
安二脑中嗡嗡作响,他没想到只是结亲而已,竟结出个夺嫡之路!
当年他还笑香家愚蠢,如今才明白,这权势之争就如漩涡,一旦被卷进去,任你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
安府之中,听到灵芝和亲的消息,最欢喜的莫过于应氏。
这几日安府多了个翠姨娘,甚得安二宠爱,更何况,那翠萝还曾是灵芝的丫鬟!
把应氏气了个七窍生烟,堪堪吐血!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这样的日子折磨得会少活二十年。
现在终于有了个好消息!
安灵芝要走了!
要去那西疆和亲,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出现在安家!
应氏高兴得几乎要扯几挂鞭炮放起来。
☆、第136章 冒领军功
灵芝带着小令回到晚庭时,已是翠姨娘的翠萝带着丫鬟在院门口侯着。
灵芝将她迎到长榻坐下,笑着打量她。
翠萝已是今非昔比,身着松花绿地银白镶边的素缎褙子,翠蓝暗花马面裙,发间簪着金玉满池娇分心,一柄点翠蝶翅步摇,耳垂两串长流苏的松蓝明月珰,走动间摇曳生姿,富丽华贵。
她本姓方,但安二老爷觉得翠字好听,就如她的人一样,适合着翠色,衬得人嫩生娇艳,便称她为翠姨娘。
“姑娘!”翠萝从身后端出一个小匣子,递到灵芝面前:“这是老爷这些日子给我的赏赐,还有一些以前翠萝自己攒的体己,虽不值几个钱,也是翠萝一番心意。此去山高路远,姑娘多带点银子总是好的。”
灵芝微笑着将她手推回去:“就像你说的,这不值几个钱。我要的比这个多,而且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翠萝错愕地看着她。
灵芝正色道:“你放心,我只是去楼鄯找人,应该还会回来。在我离开期间,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翠萝听说可以帮她,高兴不已:“姑娘请吩咐!”
“你想办法打听一件事,安府每年都收过宫里来的什么贺礼?”不是她的她不要,但安家欠她的,她也得算清楚。
翠萝牢记下来:“姑娘放心,这些事情管库房的嬷嬷和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应该最清楚。”
灵芝再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瓷香盒递到她面前:“这是迷香,用时可将香泥点燃,也可放入酒水之中,可让人心神暂失,是查探消息的好帮手。”
又拿出一袋香丸:“这是解迷香的清心丸,嗅过之后不会被迷香影响。”
翠萝忙伸手接过,心头咋舌,除了那招胎香,姑娘还有这等神物。
灵芝又嘱咐了她一些事情,二人直聊到夜深,方散了去。
入了夜的平远王府,只有东南角的书房并花园灯火盛明。
这位王爷性子素来冷淡,不喜府中太多婢仆,也不喜王府中太多宫灯明烛,不住人的院子一律不点灯。
因此偌大的王府晚上看来,便只如一所普通三进宅院。
大丫鬟熙春正在外间庑廊下亲自煮一炉莲香茶汤。
爷这几日心情不好,贤妃娘娘特意赐了这可清心解郁的茶汤来。
一个门房小厮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守门的婆子喝道:“丁贵,这么晚有什么事儿?”
那丁贵的声音传来:“王婶娘,角门上来了个生面人,说要见爷,还拿了一封信,说爷要见了这信准能见他。”
那王婶娘骂道:“你都进府快一年了还不懂规矩?说不上姓名来历的人也敢随随便便往爷跟前报?”
熙春闻言,嘱小丫鬟看着炉子,往门前走去:“什么信?”
那丁贵一见她忙哈着腰笑道:“熙春姐姐,吵到您了,就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个无字信封来:“那人也不肯说别的,就说爷见了这信一定见他。小的也是怕误了王爷的事儿,所以才来问问。”
熙春接过,见是一个未封口的信封,里头一张四叠的普普通通白水笺,“我拿去给王爷看看,你且先等着。”
刚过一小会儿,熙春就急步出来:“快将那人请进来,小心些别被人看见。”
丁贵得了令,忙匆匆而去。
宋琰立在窗前书案边,手中捏着那信纸,信纸上八个朱红色血淋淋的大字。
“和谈为假,冒领军功。”
如今朝中有军功的,当然就是年前从西疆回来的武安侯府的嫡长子郭少通。
这事情与忠顺侯有何关系?此人又为何找到自己府上?
他想了想,吩咐身后立着的小厮钟晨道:“将人领到怀信堂去。”
怀信堂本来是个小佛堂,平远王不信佛不信道,住进这王府后,佛堂便荒废了。
堂中没有香案没有线香没有供奉,只有佛龛中一尊孤零零的金身弥勒佛,笑容可掬地看着四墙八座红木玫瑰椅。
这里是平远王平日里与幕僚议事的地方,也是处理王府事宜的公衙之地。
后头两间阴森森的耳房,厚墙无窗,遍布刑具。
宋琰刚进去,钟晨便出现在门口:“王爷,人来了。”
一个精瘦的人影闪进来,看见宋琰便拜道:“臣昭勇将军麾下参将郎三科见过王爷。”
果然是郭家的人。
宋琰端坐在那弥勒像下的玫瑰椅中,双手扶膝,淡淡道:“你找我做什么?”
那人一身青蓝布程子衣,脸容精瘦,双眼精光闪闪,眉目方正,可惜下颌略凸,生了个地包天。
他对着宋琰一揖到地,口齿清朗:“忠顺侯勾结楼鄯贼子,假造军功,逼走良将,假借和谈之名,实则内外相通。还望王爷能拨乱反正,以惩奸戾!”